柳柏前些日子身体就不舒服,浑身无力,手脚发冷,但他爹和后娘肯定不会找人给他看病,说不定还会怨他耽误了活计。
他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但瞧着不是大事儿,似乎能忍住。可就在前两天,他蹲着在厨房里忙活,一起身,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柳大龙掐人中给掐醒了。柳陈氏看他醒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挨千刀的,你作弄什么不好,非得摔碎家里人吃饭的碗!那是咱家仅有的一个好碗,这下倒好,让你给摔的稀碎,那可是钱啊,败家的东西!”
“行了,别说什么钱不钱的,先想想晚饭该怎么办吧!”柳大龙怒气冲冲的说完,一甩手出了屋子。
柳陈氏眼睛一蹬,上前就照着柳柏的胳膊掐,一下接一下铆着劲,“让你啥都干不了,让你啥都干不了!”
柳柏眼里含着包泪,想躲都没力气躲。
柳陈氏出够了气,打发柳柏出门去找他二伯借碗。
柳是黑山村的大姓,柳柏的叔叔伯伯也多,二伯是离他家最近的,从巷子口出去右拐第二家就是。他二伯娘说没有多余的碗,他又往前走,想去他三叔家借。他三叔家在村中间,门口有一盘石磨,石磨旁是棵听说好几百年的老榆树,村里人平时爱到这里磕牙说闲话。
柳柏去的时候,柳大龙正在那里同旁人说笑。
“还是你家日子好啊,地那么多,家里人又少,不像我家,三亩地喂十几张嘴,十天半个月吃不上一顿饱饭。”
这话正说到柳大龙心坎儿上,“儿子多有儿子多的好,你家三个儿子,往后都是干活儿的好手,哪像我,就一个儿子,还有个闺女,往后老了没人孝敬啊。”
“要我说还是生闺女好,闺女不用给她盖房子娶媳妇,等长大嫁了人,还能给你拿回来彩礼钱,这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害,我那闺女还小呢,等成婚还早着哩。”
“你家不还有个哥儿嘛,柏哥儿多大年纪,该说人家了吧?要我说柏哥儿长得那么俊,肯定不少人跟你们家提亲吧。”
柳大龙面色一僵,“提他做什么,我还想在家留两年呢。”
事实是,柳柏虽然长得好,但身形瘦弱,能不能平平安安多活两年都不知道,更何况生孩子。哥儿本来就极难受孕,柳柏这样的,谁娶了说不定就得绝后。是以村中的一众年轻人虽然背地里都爱谈论他,都觉得他好看,但也从不会真起了将人娶进门的心思。
这么正说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往老榆树这边走来。
“哎,那不是你家哥儿吗?到这儿干嘛来了?”
“还能干嘛,叫他爹回家吃饭呗,还是小哥儿会心疼人。”
柳大龙因着这两句恭维,脸上复又带上几抹笑。
柳柏远远就看见柳大龙了,他爹不爱在家里带着,一有空就在村子各处转悠,老榆树这儿是他爹呆得最多的地方。
不过......借碗这么不光彩的事,若是让外人知道了,柳大龙一定觉得没面子。
他假装没看见柳大龙,转过身往回走,哪想到柳大龙先喊住了他,“柏哥儿,干嘛来了,看见你爹我也不知道打个招呼?”
柳柏抬起头,带出一个怯懦的笑,“爹,娘叫我找你回家吃饭,刚刚眼花了没看见你。”
“呵呵”柳大龙轻笑两声,扭头对着一起磕牙的三五个人,“那我先走了,回头有空再聊。”
其他人摆摆手。
柳大龙面色不善地向柳柏走过去,别以为他没看见柳柏怀里的碗,准是出来借碗来了。他刚走出去没多远,就听到身后有人说,“碗”“别人家”这样的话。一股怒火从心头升起,他快步走到柳柏身前,拽着柳柏把他扯进前头几步远的巷子里,劈手照着肩膀就是一巴掌,“给我滚回家里去!”
柳柏委屈得很,但他什么都不能说,只要说了一个字就会被当成顶嘴,顶嘴的下场是被打得更狠。
回到家,柳大龙骂了柳陈氏几句,骂完人看见柳柏,一脚踹过去:“给我滚进偏房,三天不准吃饭!”
黑山村每家每户都会盖一间正方,一间偏房。
正房一般三间,东西两间是厢房,用来住人,当中一间是厨房,也算作堂屋。偏房盖在正房东侧或者西侧,一般是用来存放柴火杂物。柳柏的房间就是间偏房,他的“床”在偏房窗户底下,床头是咸菜坛子,床尾是家里的农具,他抱着膝盖坐在“褥子”,也就是干草堆上,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说是饿三天,就真正是让他滴水不进的挨上三天,柳陈氏将偏房门一锁,未来三天里,家里就像没了他这个人,就连进这屋来拿东西,也权当看不见他。
以前小的时候,他挨不住饿,偷偷吃了点儿这屋里的咸菜,就因为这,他被罚又饿上两天,最后饿晕在地里。
打那以后,他就再不敢动这屋里能吃的东西了,饿也硬生生忍着,只是头晕的毛病越来越严重。
饿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柳如花进偏房抱柴,出去时忘了锁门。
他实在是浑身无力饿得不行,似乎比上次还饿得很,犹豫几番,趁着没人注意,他偷偷溜出家门直往山里跑,山里总能有口吃的,有口吃的他就饿不死。
秦锋听着柳柏的话,心里酸得厉害。
刚刚他看见柳柏躺在山上昏迷不醒,以为是害了急病,吓得他抱起人就往村子里跑。
跑到一半,怀里的人醒了,说了个“饿”又晕了。
秦锋不敢相信,这几年没有大灾,没怎么见着有人饿成这样了。但柳柏的情况不容他多想。转身带着人往地洞跑,那里有他存的吃食。
等到了地洞他又犯了难,怀里的人晕着,除了流食,旁的吃不进去。可他愁就愁在一时半会弄不出来流食,背篓里的水都让他喝干了。
得赶紧上哪儿去弄点儿能喝的来,他急得团团转。正四下寻摸着,目光一瞥看到一片“小地瓜”。
“小地瓜”是种野果,拇指肚大小,皮厚,但里面有一种乳白色的汁水,带点儿甜味,他上前就掳了一大把,回地洞掏出个豁口的碗,把“小地瓜”握在手里一挤,乳白色汁水汩汩泱泱地流出一碗底,如此重复几次,他挤了大半碗,赶紧扶着柳柏喝下去。
许是有求生的意识在支撑,一接触到小地瓜的汁水,柳柏就开始自动吞咽。
半碗下肚,柳柏颤巍巍睁开了眼。
“柏哥儿,柏哥儿,好点儿没?”
隐约听到有人在耳边叫他,柳柏聚起涣散的目光,一张面带焦急担忧的脸出现在眼前,这是......谁?
“能听清我说话么?是不是没力气?你先躺着,我去给你炖鸡汤。”说完这句,秦锋起身去忙活了。
柳柏躺在地上,大脑运转得很慢,可能是为了保存体力,他没一会儿又睡着了。
这次,他在梦里回到了几年前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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