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 5

04

周景澄觉得高朗好像在玩一种很新的侮辱。

他的家人是群盖世富豪,总有一天会开着劳斯莱斯Bespoke高级定制来接他……呸,还总有一天呢,已经来了!

咱就是说要接你家叛逆的少爷回家能不能挑个好时候,放学这个人来人往的时间就不要晃我们穷人的眼了好吗?

那辆线条流畅、漆面亮得能闪瞎人眼的黑色幻影,就这么嚣张又安静地停在实验中学门口那片最显眼的位置,与周围挤挤挨挨的共享单车、电动车以及灰扑扑的接送家长形成惨烈对比。穿着笔挺制服、戴着白手套的司机恭敬地站在车旁,引得无数放学的人流侧目,窃窃私语。

周景澄推着他那辆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刚和高朗一前一后挤出校门,就被这幕刺得眼睛生疼。赶紧拉着高朗绕道走,心里骂了句“万恶的资本家”,却看见那司机目光精准地锁定了他……身后的高朗,然后快步迎了上来。

“小朗少爷。”司机微微躬身,“先生派我来接您回家。”

周景澄:“……”

我谢谢你啊,还专门等到了个没人的地才来羞辱我。

“少爷,”周景澄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酸,“你家车来接了,还不快滚上去?”

高朗站在原地没动,目光越过恭敬的司机,落在周景澄那辆掉漆的自行车把手上。

“我不回去。”

他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司机脸上职业化的笑容僵了一下,但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态:“小朗少爷,先生吩咐了,今天务必接您回去。家庭医生也在等着为您做检查。”

“检查?”

周景澄捕捉到这个词,眉头拧紧,下意识地侧身半步,将高朗挡在身后半掩着,“他怎么了?”

司机似乎有些为难,斟酌着用词:“只是例行的健康评估。小朗少爷之前身体不太好,先生很挂心他……”

“用不着。”

周景澄替高朗拒绝了。

“他吃我的喝我的穿我的睡我的,没病没灾。他不想走,你们还想直接在学校里绑人啊?”

司机显然没料到周景澄是个硬茬,训练有素的表情出现裂痕,连笑容都有些难以维持。

“这位同学,您误会了。这是高朗少爷的家事,还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周景澄索性也不多嘴,攥住高朗手腕就走。

“等等!”司机急忙上前一步拦住,语气带上了几分急切,“小朗少爷,您知道的,先生决定的事情……”

周景澄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他讨厌高朗的眼睛,空洞洞像个瞎子,连一点波澜都不愿意惊起。你倒是瞪他一眼啊,然后像那些脑残短剧里一样拿出你豪门继承人的威严警告他不许再来打扰你的新生活,那样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心安理得带你回去了懂不懂?

“再拦着我,我就报警了。”

周景澄:“……”

他收回刚才的话。

没有比警察局更靠谱的避风港了!

“小朗少爷!”司机慌忙后退半步,“先生只是关心您,您何必……”

“告诉他,我就是不识抬举。”

“少爷,我就是个底层工作者,你不回去让我很难办啊?”

司机试图唤醒高朗那点岌岌可危的良心,结果他骨子里也是万恶的资本家。

“难办?”他重复了一遍,“那就别办了。”

“……”

他可能还想挣扎一下,摆足了和周景澄大战三百回合的架势,车喇叭响了一声,司机有点僵硬,收回姿势,继而又维持住了刚才恭敬的姿势。

“那……少爷保重。”

等那辆开远,周景澄还没发飙质问,高朗先一个没站稳往他怀里栽。

“哎哎哎哎!怎么了?发烧了?”

高朗摇摇头,扶着周景澄的腰重新站直。

“我被吓腿软了。”

周景澄:“……”我掐死你信不信?

“周景澄。”高朗忽然连名带姓地叫他。

“干嘛?”

“煎饼果子,”高朗说,“今天还能吃吗?”

周景澄愣了下:“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吃?你……”他想说“你心真大”,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任由着这句话在嘴里撞的支离破碎。

“吃!”周景澄恶声恶气地说,蹬上自行车,朝着常去的那个路边摊蹬去,“撑死你算了,省得我操心!”

05

周景澄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冤种。

这个认知在他第二天清晨醒来时变得无比清晰。

在这种冷到怀疑人生的离谱天气里,光他是被热醒的这件事就已经足够诡异了。睁开眼,高朗几乎是埋进他颈窝里睡的这件事更他妈的恶俗。

周景澄:“!!!”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动作大到差点把高朗掀翻。

冤种!周景澄,你他妈就是个冤种! 他在心里痛骂自己。捡个麻烦回家,吃你的穿你的,现在连床和清白都要分他一半!

高朗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扰,却并没有醒来,反而往他跟前蹭了蹭,贴的更紧了些。

周景澄僵在床上,内心天人交战。

今天周六,他完全可以无视高朗继续睡。但……妈的,这算什么?他凭什么要像个暖炉一样给人抱着睡?

可一想到他昨天那种空洞的麻木,周景澄那该死的、不合时宜的“良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恶狠狠地盯着高朗,最终动作粗暴地扯过自己那边的被子,一股脑全盖在高朗身上,几乎把他埋了起来。

“冻死你算了!”

跟一个病刚好还睡死过去的人计较什么?

他试图安慰自己,就当……就当床上多了个大型暖水袋。虽然这个暖水袋会呼吸,还有点好看……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周景澄自己先打了个寒颤。他赶紧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数羊,强迫自己忽略高朗的存在。

就当是捡了只可能被惯坏了的流浪猫,就是怕冷,黏人而已。

哦对了,今天还要带流浪猫去图书馆。

……

大爷的,自己这冤种当的还挺上瘾!

06

周景澄是一个乐于给别人起外号的人,校长最出圈的外号之一——“暴躁吉娃娃”,就出自他的手笔。

教导主任头发稀疏爱散步,管人家叫“三毛流浪记”,隔壁班那个总爱打小报告的班长是“中央电视台台长”,就连他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房东,在他心里也荣膺“神秘房客X”的称号。

但对着高朗,周景澄那点发散到外太空的创造力好像突然卡了壳。

他仔细观察过高朗,试图找出点特征。

皮肤白,但叫“小白脸”太像骂人;眼睛黑,叫“黑眼圈”又不符合事实;不爱说话,难道叫“闷葫芦”?太俗了点;他那群狐朋狗友嘴里的“高妹妹”叫出口又觉得会被扇巴掌……

直到那个周六的图书馆之行。

周景澄百无聊赖地跟在他后面,随手抽了本杂志乱翻。高朗正踮着脚,努力去够书架顶层的一本《Y的悲剧》。书放得太高,再加上高朗确实比同龄人矮太多,指尖几次堪堪擦过书脊,却总是差一点就能拿下来。

周景澄看不下去,走过去,轻松一伸手就把书拿了下来。高朗仰头看他,像只在雪地里小心翼翼探出头,眼神纯净又带着点警惕的小动物。

“……雪貂。”这两个字脱口而出。

“啊?”高朗明显愣了一下。

周景澄也觉得自己这外号起的莫名其妙,但看着高朗那副样子,又觉得莫名贴切。一样白,一样看着安静无害,谁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清了清嗓子,把书塞进高朗怀里,盖棺定论:“以后就叫你雪貂了。走,借书回家。”

高朗抱着小说,先看看周景澄,又低头摸摸书封。

雪貂?

他加快两步,安静地跟了上去。

07

高朗觉得围着自己的人好像变多了。

除了最开始以陈堡为首的投喂党以外,还多了一些。

除了投喂,开始有人找他问问题。大多拿着数学练习册或者英语卷子,指着上面的难题,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高朗,这道题……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高朗通常会愣一下,然后接过本子,快速扫一眼题目。

他的解题思路一般清晰得近乎冷酷,往往对方还在云里雾里,他已经用最简洁的步骤和语言讲完了。问他问题的人,有时会恍然大悟,有时则会更加迷茫,但最后都会带着复杂的表情道谢离开。

他告诉周景澄,周景澄冷笑,管他们叫“仰望星空派”。

“仰望……星空派?”高朗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他见过这道英国菜,鱼头朝天的样子有点诡异。

“对啊,”周景澄解释,“一个个伸着脖子,瞪着眼睛,对着你这只学霸雪貂望眼欲穿,指望你给他们指引迷津,样子可不就跟那死不瞑目的鱼头一样?”

高朗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好笑。

他抱着周景澄的书包,坐在后座,思考着多给他们讲两道题能不能还那些零食。

“喂,雪貂。”周景澄忽然开口,“下周三期中考试,别给我丢人啊。”

高朗“嗯”了一声。

周景澄又被他这不冷不淡的态度气到了,恶狠狠的补充:“进不来年级前五十就给我去打工!”

高朗知道他在虚张声势,但还是配合的点了点头。

“好。”

08

周景澄闲来无事拿自己和高朗做比较,最后得出结论:自己没有富贵命,一身富贵病。

这结论来得猝不及防,却让他无法反驳。

比如吃饭。

高朗甚至都没有忌口,给什么吃什么,跟没有味觉一样。而他自己,明明穷得叮当响,却对食堂的饭菜挑三拣四,觉得米饭太硬、青菜炒得太老、肉总有股怪味,宁可饿着肚子等放学去吃路边摊。

再比如睡觉。

就那张床周景澄自己都嫌破烂睡着硌得慌,高朗倒好,睡得挺香。而周景澄本人,稍微有点光线或者声音就睡不着,床垫软硬稍有不适就能翻来覆去半夜,活像个豌豆公主。

最后是穿衣。

高朗好像对那两件洗得发白的校服和几件周景澄的旧衣服毫无意见,天气冷了也不知道主动加衣服,非得周景澄骂骂咧咧地把外套扔过去。而周景澄自己呢?校服裤腿长短不合心意都能别扭一天,T恤领口洗松了点就恨不得立刻扔掉。

“妈的,这叫什么事儿。”

周景澄看着正安静坐在小桌前写作业的高朗,心里一阵郁闷。

这家伙明明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怎么适应起这种贫民窟生活毫无障碍?反倒是我这个正牌穷光蛋,处处透着矫情。

周景澄越想越不是滋味,感觉自己这个“穷人”当得很不纯粹。他踢了踢高朗的椅子腿:“喂,雪貂。”

高朗停下笔,抬头看他,眼神带着询问。

“你……”周景澄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该不会真的和那些小说推送里的一样,十年没有笑过吧?”

“……”

高朗似乎斟酌了一下情绪,随即扬起一个标准的微笑,第一眼让人想跟着笑,但如果只是注视他的眼睛,那这笑不纯粹的过分。像是阅读理解的标准答案,又长又扯淡。

周景澄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标准答案式”微笑给膈应到了,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停!打住!”他一脸嫌弃地摆手,“你还是别笑了,高冷才是属于你的本色。”

高朗从善如流地收起笑容,重新低下头,继续写作业,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周景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遇见高朗后发脾气的次数特别多,看见他就一股子无名火,想把他拆开重组,看看里面到底是血肉还是机械齿轮。

“明早吃什么?”

“都行。”高朗这次甚至连头都没抬。

周景澄感觉自己一拳又打在了棉花上,这团棉花还自带制冷效果。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在狭小的屋子里踱了两步,最后泄愤似的把自己摔进床里。

“行,都行是吧?”他盯着高朗,“那就别吃了,饿着!现在也别写作业了,明天去学校再补,滚床上来睡觉!”

高朗的笔尖顿住了。抬起头,看向床上那个明显在无理取闹的周景澄。对方正瞪着他,一副“你敢不听试试”的凶悍表情。

“……”

沉默了几秒,高朗放下笔,合上作业本。

周景澄看着他真的听话过来了,突然有点想砸东西。

高朗掀开被子躺下,依旧习惯性地先靠向床沿,中间留出空隙。周景澄看着他这副想要划清明确界限的样子就烦,长臂一伸,直接把人捞了过来。

高朗身体瞬间僵硬。

“冷死了,”周景澄恶声恶气地解释,把被子往两人身上胡乱一拽,“给你当暖炉还挑三拣四?”

“……没有。”

为表诚实,高朗甚至还翻了个身,主动钻进周景澄怀里。

“我想吃豆沙包。”

周景澄愣了下,随即搂紧他。

“知道了,事真多。”

09

最近降温降的有点厉害,周景澄出来时高朗的脸常常被冻的有些发青,手冷的直发颤。

他觉得自己作为自封的“监护人”,应该起点表率作用,至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捡回家的“雪貂”真冻出点毛病。

“我班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老师不来。”

“?”高朗不明白周景澄的意思。

看着他那副懵懵懂懂仿佛刚加入人类大家族的伪人模样,周景澄干脆直接撂挑子,“我叫你下次直接来我班等我。”

高朗眨了眨眼,似乎还在消化这句话的含义。去高中部,等周景澄下课?

“听不懂人话?”周景澄最烦他这种反应慢半拍的样子,没好气地补充,“我们班后门开着,你找个角落位置坐着,比在校门口喝西北风强。懂了没?”

高朗这次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好。”

可能让高朗来教室等自己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周景澄才发现班上这群女生简直母爱泛滥到可怕,直接把高朗划分成了自家的崽。

一个趁高朗不注意就戳他的脸,比见了班主任的那对双胞胎还激动。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证明自己捡回来一个招人疼的稀罕物,看着高朗那副不知所措向他求救的模样也觉得挺有意思。

就是得提醒一下那些“母亲”,下次收敛一点,别吓到这个社恐的乖崽了。

10

周景澄一直觉得实验中学的元旦联欢晚会应该改个名字,叫“暴躁吉娃娃”的专属白日梦大会。

其他学校是各班各过各的,而实验中学不一样,它搞集体制。全校师生都得挤在那个四面透风的破旧大礼堂里,听着校长——也就是周景澄私下命名的“暴躁吉娃娃”——在台上唾沫横飞地总结过去、展望未来。

内容无非就是些“今年我校再创佳绩,明年我们还要更上一层楼”之类的陈词滥调,中间穿插着几个水平参差不齐的文艺表演。唯一的看点就是看吉娃娃什么时候把自己说激动了呛住咳嗽。

周景澄本来想带着高朗提前开溜,但看着他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也就乖乖的坐在座位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真到被吉娃娃掷地有声的总结惊的一激灵,下意识就跟着刚缓过神来的同学瞎鼓掌。

台上的吉娃娃对这片热烈的掌声很满意,红光满面地结束了讲话。

接下来是无聊的文艺汇演。唱歌跑调,诗朗诵尬得人脚趾抠地,周景澄看得昏昏欲睡。他偏头看了眼高朗,发现对方居然看得很认真,眼神专注地盯着舞台。

“这有什么好看的?”周景澄忍不住吐槽。

高朗如实回答:“之前没看过。”

“哦……”周景澄有些哑火,往后一靠就要继续睡,“结束了叫我。”

联欢会终于在吉娃娃又一次慷慨激昂的祝福中落下帷幕,人群开始退场。周景澄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看了眼旁边也站起来的高朗。

“走了,乖崽。带你去吃好吃的,弥补一下受伤的耳朵和眼睛。”

高朗被这个新称号搞得有些不好意思,看着周景澄眼睛,凑过去牵住他的手。

周景澄老脸一红,反手拉紧,赶紧带着人逃离现场,免得被人看见传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

不想被人传谣就松开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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