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珝和沐邢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愉快。

那一年，他十岁，沐邢也才十二岁，正是对未来充满幻想的年纪，却因为一个道士的荒唐之言断送了自己往后的人生，以男子之身被许配给十一皇子。

李良珝躲在皇后的身后，怯懦地看着眼前两个不认识的人。他漂亮得像个用雪捏出来的娃娃，又脆弱得像一朵娇嫩的茉莉，需要用爱意去浇灌。他是璃国最小的皇子，从小被当成公主养大，接触到的永远是世界的善意，第一次看见这么复杂的眼神。

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穿着很华贵的衣服，满脸堆笑，时不时用他油腻窄小的眼睛瞟一瞟他，仿佛在看一大堆金银珠宝，让他不舒服得很。而他身边那个高挑的少年，身上的衣服虽然贵气却并不合身，李良珝看到他从殿外走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的眼神——是他那喜好冒险的八皇兄带回来的那头狼的眼神，绿莹莹的，闪着凶光，怎么也驯服不了。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凶巴巴像狼的少年一对上他的目光，眼神又变了，但依然很可怕，是狼盯上猎物的眼神。他感觉自己要被这个少年吃掉 ，然后那个男人会把自己的尸骨做成宝石卖掉换钱。

李良珝不知道他的父皇和母后把他叫来见这些人干什么，吓得扑进了母后怀里哭。

“珝儿乖，不哭。”他的父皇收起面对朝臣的威压，慈祥地拍了拍他的背，“你来看看，喜欢这个哥哥吗？”

璃国的皇帝上了岁数，两鬓已经斑白。上位者到了快要埋进黄土的时候总会开始信一些神神鬼鬼，他坚信那位法力高强的道士的话是对的，只有把小儿子当做女孩养，甚至为他娶一位生辰八字对得上的男皇妃就可以帮他拜托早夭的诅咒。

李良珝向来很听父皇的话，抽泣着抬起头再看了一眼少年。

少年已经收起了那像狼一样的眼神。他长得确实不错的，温文尔雅，像满腹经纶的大皇兄的缩小版，但五官又要比大皇兄要更深邃一些，更加俊美。

他最喜欢缠着大皇兄给他讲志怪神话了，于是他点点头。

皇帝欣慰地笑了。他看向男人，又恢复了帝王的威严：“秋卿的脾气可是不怎么好，你到他手底下做事可要改一改你懒散的臭毛病。”

男人大喜过望，“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谢恩：“谢陛下！”

李良珝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又把头缩了回去。皇帝见状皱起了眉头，挥手让男人退下了。少年却留了下来。

“珝儿，陪这个哥哥去参观一下你住的地方好不好？”皇后温柔地抚摸着李良珝的头发，眼睛却直直盯着少年，目光中满是警告。皇帝年纪大了脑子不清楚，她可清醒的很，让这个少年嫁给珝儿能不能替珝儿挡灾可说不定，但这样以来可是彻底断送了他的前程，他心里有怨言是肯定的。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少年以后一定不得了。

李良珝抱着母后的腰不敢撒手，小声问：“为什么？他要和我住在一起吗？”

“你不是总是抱怨老十他们太忙都没时间和你玩吗？这个哥哥以后可以天天陪你玩哦。”皇后拍拍他的背，无声催促。也许现在让珝儿和他搞好关系，以后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他也能帮衬一二吧。

这样也不错。李良珝想了想，他确实不想再每天都和姐姐妹妹们一起玩女孩子的游戏了。于是他松开手，小心翼翼地往少年那边看了一眼。几经犹豫，他还是走到了少年的面前。

他轻轻扯住少年的衣袖。少年却伸手抓住了他，不同于他自身温度的干燥温热包裹住了他的手。

殿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李良珝感到脸颊有些发烫——这个哥哥好像也没那么难相处嘛。

“我叫李良珝，你……你叫什么名字？”他不是很习惯跟生人交流。

少年悄悄晃了晃他们相连的手，终于露出了李良珝从见到他开始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他说：“我叫沐邢。”

……

“阿邢，他们……他们说我们以后会成亲。”李良珝的脸涨得通红，说话也结结巴巴的，他越长大，那张脸就越显得冷艳，看起来很不好接近，但其实只有接触过他的人才知道，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皇子内里是多么的天真。

沐邢不像李良珝那么慌张，他比李良珝要高上一个头，很轻松就可以把手撑在他身后的墙上，把他困在自己的怀里。他笑着把脸靠近他，湿热的呼吸全都打在他的脖颈处，故意调笑道：“难道你不愿意吗？”

李良珝疯狂地眨着眼睛，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他更加结巴了：“怎、怎么会！我、我、我很愿意的！”

“那不就很好吗？”沐邢直起身来，帮他把垂下来的一缕头发别在耳后。自从他们认识之后，沐邢就经常笑，好像第一次见到他时露出的凶狠都是假象。

“我还以为我父皇想要收你为义子……你跟我们一起上课……”李良珝说到这里有些失落，“你又不是女子，这对你来说是羞辱吧。”

沐邢还是笑着，没有否认后半句：“你怎么会这么想？陛下的孩子这么多，哪会收义子啊？”

李良珝没有注意到，越想越觉得他可怜，踮起脚抱住了他：“可是你比太子哥哥还要厉害呀，夫子经常夸你呢。”他费力地摸了摸他的头。

“是吗？”沐邢回抱住他，眼神晦暗，眼底有黑云在翻滚，好像酝酿着什么。

与其依附于爱人而活，不如把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是吗？

……

“喂喂喂！”黑猫作为一只猫，我行我素惯了，直接一巴掌呼了过去，“你在想什么？我跟你说话呢！”

“啊？”黑猫并没有用力，李良珝只能感到有一个软乎乎臭烘烘的东西贴在了他的脸上，但还是回过神来。

“我说，你既然不愿意和他分开，那该怎么办？”黑猫听见他搭理自己，还是很有耐心的。

“……”李良珝不想去想，他选择逃避，“我还没问你呢，你为什么要来帮我？”

“……你岔开话题的方式好生硬。”话虽如此，黑猫还是很有耐心地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我的姐姐是创造你们的人……嗯……这么说吧，你知道女娲补天的故事吗？”

李良珝点点头：“这是家喻户晓的故事。”

“你们马上也要迎来那样一场大洪水，姐姐要救你们，而你的幸福，就是用来补天的五彩石。”黑猫觉得自己的比喻实在是太厉害了，不禁骄傲地仰起了头，这才让人看清他的脖子。

“为什么是我？就因为我是天子吗？”李良珝对这些都接受良好，只是觉得“天子”如果这么重要的话会很荒谬。

黑猫难得心虚了一秒：“呃，不是。是一个很复杂但是很无聊的原因，你不会想知道的。”

“好吧。”李良珝感到放心多了，他对自己是一国之君这一事实并没有多少实感。

他把黑猫抱起来放在凌乱的被褥上，告诉他：“我要洗漱了。要是被发现我的房里突然跑进一只猫，他们会被罚的，你待在这里不要动。”

黑猫矜持地盘成一团黑色的大馒头，动动尾巴表示知道了。

于是李良珝放心地开门告诉门外的侍女备水。

等他洗漱完后，回头再去看黑猫，只见黑猫的两片屎努子向中间撅起，眼神专注，连胡子都在用力，看起来好笑极了。

李良珝忍俊不禁：“咪咪，你在干什么啊？”就算知道黑猫是妖怪，他也还是想叫他咪咪。

黑猫放松下来，但眼神依旧坚毅：“我为你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什么？”李良珝不习惯俯视别人，哪怕是俯视一只猫，于是他蹲了下来。

黑猫伸出鲜红的舌头舔了舔鼻头，不紧不慢地说：“我姐姐常说，你改变不了别人，但你可以改变自己。所以，你可以改变自己。”

李良珝没弄明白：“那我要怎么改变自己呢？”他实在不清楚改变自己和变得幸福之间有什么联系。

“呃，这个。”黑猫有些尴尬，“忘记问你了，你为什么会因为那个叫什么阿邢的而感到痛苦啊？”

李良珝抿了抿嘴，抬眼假装看天，实际上只能看见纵横交错的房梁。向别人剖析自己的感情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

但一想到自己的幸福关乎到天下兴亡，他又觉得不该那么扭捏：“……我真的很爱他，但是他变得好奇怪……他变得只关心朝政，越来越忽视我了……我感觉他不爱我了。”一个大男人说出那么矫情的话真的好丢脸啊！他说完就把脸偏向一边，露出了绯红的耳尖。

“唉？你不是皇帝吗？为什么是他处理朝政？”黑猫有些奇怪。

见黑猫并没有关注他细腻的情感，李良珝松了一口气，回答道：“他比我更适合当皇帝……当然，我也没得选，他宣布我重病已经三年了，朝中全部都是他的人，我也亲政不了啊。”

黑猫瞪圆了眼睛：“他这肯定不爱你了吧！你还是快点和他分开吧……你就直接把皇位让给他，然后跑的远远地去找真爱……”

“停！”李良珝听不下去了，“我离开他是不会幸福的，你还是帮我想一想其他办法吧。”

黑猫露出了一个“那就没办法”的表情，重新撅起屎努子思考起来。

“有了，一定是他被权力迷花了眼，你把他拉下来，他不就会重新看见你了吗？”他觉得这真是一个好主意。

“不行。”李良珝想都没想就否决了。如果让爱人重新关注自己的方式是毁灭他喜爱的东西，他宁愿不要那份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