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朝再睁开眼时,眼前是白得反光的天花板,空气中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手上扎着针,正挂着点滴。
江朝明白,自己现在是在医院,这种情况以前也时有发生,有时候是爸爸见自己快死了送自己来医院,有时候是陌生人送来的医院,来医院的次数太多,江朝自己也快记不清了。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到哥哥正在和一位阿姨交谈。
江朝转开视线,眼睛盯着自己手上的针头,心里想起了昨天晚上何越舟说的话。小时候,妈妈还在身边的时候,每天听到最多的就是妈妈歇斯底里地骂自己是一个拖油瓶,起初还不明白,后来听的多了,才知道拖油瓶是什么意思。
江朝望着一尘不染的天花板,眼泪顺着眼角划过耳垂滴落在白色的床单上,江朝在心里想,自己也许真的是一个拖油瓶。
病房外。
“小舟啊,我看你这脸色也白得吓人,是不是不舒服啊?”
眼前的男生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狭长的双眼下却挂着重重的黑眼圈,泛白的嘴唇因为干燥裂开了几道口子。
“哎哟,你自己也发烧了,你不知道啊,快去那边找医生,这里情况我已经知道了,交给我就行了。”王姨摸过男生的额头,温度烫得惊人,赶紧将何越舟推去找医生。
江朝感觉有人替自己掖了掖被子,一只手抚过自己的额头,手上有些细细的茧子,但是却让人感觉到温暖舒适。
江朝睁开眼,眼前的阿姨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眼角和脸颊爬满了细密的皱纹,一双眼睛却依然炯炯有神,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自己。
是刚刚和哥哥在门外交谈的阿姨。
“阿姨好,阿姨快坐下。”江朝撑着从床上坐起来,朝着来人露出大大的笑容。
“哎,真乖,叫什么名字啊,几岁了呀?”王玫拿起放在餐盘里的苹果,一边削着苹果一边问到。
“阿姨,我叫江朝,嗯…我也不知道今年几岁了。”
王玫削苹果的动作一滞,抬头仔细打量面前的小男孩,即便早已听过何越舟的描述,再看到时心中还是不免有些震惊和心疼,怎么会有这么瘦的孩子啊。
王玫朝着江朝温和一笑,将削好的苹果塞到江朝的手中,说到:“待会警察叔叔找你问几个问题,我们乖乖回答给叔叔好不好。”
王玫看着江朝吃东西的动作一顿,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心中不免更加心疼。
“放心,有阿姨和警察叔叔在,不会有事的。”
* * * * * *
江朝也没有想到,只是过去了三天,自己就会再次回到这个地方。
屋子的大门依然敞开,和自己离开时一样。
江朝回想起前几天的情形,自己当时正在做晚饭,爸爸又是喝的醉醺醺的回来,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着听不懂的话,自己不敢在爸爸面前说话,只得埋头认真煮饭。
只不过还是躲不过,当被扯着头发拉下椅子,皮带抽在背上时,江朝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真的太疼了。
皮带落在背上,撩起一阵火辣辣的疼,身后的男人还在醉醺醺地说着浑话,自己趴在地上,双膝顶在胸前,双手紧紧地护着头部,躺在地上只能任由打骂,无法反抗,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爸爸终于丢下皮带,转身回到了房间。
躺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江朝放下护着头部的手,手掌撑在地面,却半天没有爬起来。这样的场景,江朝已经数不清经历了多少次。自从妈妈离开了自己,爸爸喝醉的时间就越来越多,自己挨打的经历也越来越多。
江朝想起当时自己看到爸爸在房间中睡着了以后,终于下定决心从家里逃离,他真的害怕了,真的太疼了,无论去哪里,只要离开爸爸就好,只要不再挨打就好。
只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又回到了这里。
越靠近门边,江朝身体越不受控制地发抖,一只手紧紧地攥着何越舟的衣角,牙关咬紧发出咯咯的声音,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头发都因汗水沾湿贴在额头上。
王玫见江朝实在害怕,便让何越舟带着江朝站在屋子外面,自己跟随着警察进屋。
屋子的地上乱七八糟地丢着数不清的酒瓶子,桌子上东西横七竖八,甚至摆放着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饭菜,发出阵阵馊味。
打开房间门,一阵腥臭的气味扑鼻而来,只见一个臃肿的男人仰面躺在床上,脚边还丢着喝了一半的啤酒瓶。
“啊!”
只看了一眼,王玫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心脏像是快要跳出胸膛,久久不能平息。
脏污的呕吐物沾满了男人的嘴角、下巴还有胸膛,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喉咙,划出了道道血痕,另一只手死死扣着床板,肥胖的啤酒肚没有一丝起伏。
王玫活了五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死状这么凄惨的人,男人应该是被自己的呕吐物噎死的。一秒钟都待不住,王玫迅速离开了屋内。
夕阳下,江朝正围着何越舟说话,一只手虽然还紧紧地攥着何越舟的衣角,但是好像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随着动作摇晃的发丝在阳光下好似闪着金光。
王玫看着叽叽喳喳说着话的江朝,心里想着刚才在村子里打听到的事情。
事情远比自己想的要恶心的多,王玫想不通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听村子里面的人说,江朝的爸爸是个酒鬼,年轻的时候又爱赌又爱喝酒,经常喝得烂醉回家,一回家就会打自己的妻子,屋子里经常是惨叫连连。
江朝的妈妈没有办法,报过警最后也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只会换来一次又一次更狠的毒打。江朝妈妈便将自己的一腔委屈发泄到了小小的江朝身上,每天屋子里不是传来惨叫的声音,就是传来女人大骂自己的儿子是拖油瓶的声音。
邻居经常看到江朝坐在家门口,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身上却瘦得跟竹竿一样,趁江朝家里没人,邻居们也会接江朝来自己家里吃吃饭。
后来江朝的妈妈因病去世,只留下江朝一个人了,这份毒打便换了江朝来承受。
王玫回想着周围邻居的话,气得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伸手抚摸自己的小腹,年轻时自己便被诊断出不孕不育,一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当时的男朋友也跟自己分手了,自己也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就这样一辈子过了大半。
王玫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人能有孩子,而自己想要却不能有。听说江朝已经没有其他的亲戚了,也或者是没有亲戚愿意管他们家的事。王玫在网上咨询收养的条件,她是真的很心疼这个孩子,这也许是上天给她的补偿,她想自己一定会给这个孩子最好的生活。
* * * * *
江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自己在家门口那么久了,爸爸都没有拿着皮带出来,心情也就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看着王姨拿着自己家里面装东西的布袋走过来,布袋里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东西。
“江朝,阿姨跟你商量个事好不好啊。”
“你愿不愿意做阿姨的小孩啊?”
王玫说完,眼神温柔地望着眼前的小男孩,只是紧抿的嘴唇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自己作为一名初中老师,一直被学生戏称为女魔头,也不知道会不会吓到江朝。
江朝听完这两句话,眼睛亮亮的一眨不眨地盯着王玫,简直不敢置信,天上掉馅饼也不过于如此了,甚至偷偷掐了自己一把,害怕只是在做梦,梦醒了面对的又是一个醉醺醺的父亲。
“真,真的吗,可是,可是妈妈总说我是拖油瓶…”
话还未说完,便被王玫打断。“你不是拖油瓶,而是最勇敢的小孩。”
“对了,记住你今年11岁了,生日是9月23号,记住了吗?”
一连串的话让江朝愣在了原地,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能离开爸爸,还能拥有自己的生日,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
江朝伸手触碰王玫的手,却被王玫一把抱在了怀里,至此,江朝的心才落在了实处,也是真真切切地明白了自己有了新的家人。
* * * * *
“来,我们干一杯,庆祝一下。”
屋子里,三人正围着小火炉吃火锅,蒸腾的烟雾飘荡在整个屋内,好像置身仙境一般,各种食材在汤里咕噜咕噜地冒着泡,肉和青菜的香味飘荡在整个房间内。
江朝面前的番茄锅里下满了各色各样的菜,全是江朝以前没有见过,也没有吃过的东西,吃着好吃的菜,喝着香甜的牛奶,江朝感觉自己在做梦一般。
“江朝,听别人说你之前在村子里的小学读书,等手续办好了就来这里的学校读书好不好?”
“好啊,谢谢王姨,呃,谢谢,妈妈…。”
“诶…诶…乖。”王玫的声音带着哭腔,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听到孩子喊自己妈妈。
“对啦,越舟哥哥也在读书吗,我和越舟哥哥在一个学校读书吗?”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问题,何越舟夹菜的手一顿。
“哎哟,当然不是啦,这么喜欢哥哥啊,不过哥哥都上高一了,你还要上六年级呢,不过啊,说不定以后就和哥哥考上同一个高中了。”
“好啊,我会好好学习,争取和越舟哥哥上同一个高中。”江朝笑着说到。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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