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冷静下来,倪秧才觉得腕间滚烫,他不动声色动了下将自己的手腕抽出来。
“抱歉。”孔笠低声说。倪秧摇摇头。
“房间我已经订好了就在二楼上去尽头……”老园说着说着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停下来,眼里隐隐燃起八卦的光芒。
不过看样子改天再问也不迟,老圆打个哈欠进去了。
此时天色尚早,船舢板上人并不多。
两人靠着栏,望着碧绿澄澈的万顷水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目前的情况。
“所以白秋是假名,她其实叫白秋雨,甚至苗淼一早就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而且她应该是……喜欢白秋雨的。”倪秧说。
“嗯,这么看来苗淼应该也可能知道白秋雨女扮男装的原因。只是不知道顾岚青在里面又有什么作用。”
“白秋雨知道苗淼喜欢她吗?”要是知道为什么不娶她,甚至决意离开落花镇。可是听原先那黑脸汉子来说应该是知道的,这么想来白秋雨也许是因为某些迫不得已的理由拒绝她,是因为自己的女儿身吗?
孔笠望着远处早春涨满的浸透岸边泥土的碧水,听完道:“等两个人醒来我们就知道了。”
刚说完转头,他见倪秧将头上临时插的乱七八糟的步摇簪子一类首饰一件件往水里丢,不由得无奈攥住他手腕,“留几件当路费吧。”
倪秧顿了下,把几根金簪子又揣回怀里。
倏然老圆急匆匆地跑出来,“快来,她们都醒了!”
倪秧走在前头,老圆和孔笠并列。
“臭小子,老实给我说说,你和小秧什么关系?可别跟我说朋友哈,鬼才信。”老圆撞撞他肩膀,用气声说话。
孔笠老神在在看他一眼,笑笑:“心上人。”
老圆停了下脚追上来,急声:“你前几天不是才说前男友回来了……”他忽然反应过来,呆了,这不就是说孔笠所谓的前男友就是倪秧吗?
他愣神的功夫,孔笠和倪秧已经进房间了。
房间内白秋雨和一身喜服的苗淼相对而坐,彼此对视凝噎竟不知从何说起。
白秋雨看着像是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良久才喉间艰涩道:“苗小姐,怎么会在这?”
苗淼眼睛红红的,语气固执反问:“你为什么不回来看我?”
她始终耿耿于怀白秋说好考完试就回来的,结果这一走就没再回来了。
白秋雨还是那副男子打扮,闻言垂下头,露出修长的脖颈,淡声:“苗小姐不应该来这里,还是早早回去的好……”
苗淼眼尾胭脂红得像血,几乎要坠落下来,她倾身过去,声音低低的:“当真是顾岚青夺得探花吗?”
白秋雨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想将什么压制回去,“……是。”
不等苗淼说话,“淼儿要是真心喜欢便不用管我,那些不懂事的话不要再说了,回去吧,跟着我不会比这更好的——只要你开心快乐……白生也别无所求了。”
苗淼怔住,急忙解释:“不是,我不是……”
白秋雨用眼神制止她接下来的话,“顾生人很好,也钟情你许久。我要去冀州了,可能永远都不会回落花镇了,你和苗老爷要好好保重,这些日子也多谢你们照拂,来日我一定会报答你们。”
苗淼摇头,听到冀州和苗老爷两个词像是兜头被浇了捧冷彻心扉的冰水,明白过来,白秋雨有自己未完成的事要做,而自己在落花镇的家人也无法舍弃,她们两人注定要分道扬镳的。
而白姐姐唯一还放不下的就是自己。
料峭早春寒风掀起窗帘一角,吹进来,将苗淼脸上的泪痕吹干消失不见。
她坐直了身子,眼神有些空,但恢复了些体面:“我知道了。”
白秋雨看她确实一阵心如刀绞,恍惚间她还能看见当时游船上眼前这个傻姑娘一眼看到自己,拉着苗老爷衣袖撒娇要请自己暂住苗府。
她不知道苗淼有没有认出自己,她只知道两年前坐在考案前执笔落下的那刻,她忽然想起苗淼戏言谁要是金榜有名她便嫁与谁,白秋雨有那么很短的一瞬间想也许她是可以娶苗淼的。
然而,造化弄人,一页金榜无君名,不过幸好有顾岚青,她也听人说苗淼是自愿这门婚事的,如此这样就很好,毕竟她身上还有罪孽未消绝不可拖苗淼也坠入这万丈深渊。
而那些痴心妄想更是不能再提。
苗淼低着头没说话,良久才抬头,泪眼涟涟却是笑着:“这样,苗淼便祝愿白生此去一帆风顺,仕途通达,再不负所愿。”
白秋雨轻轻“嗯”一声。
苗淼眼眸里还有泪光,凝神望了她一会,而后起身静静出去了。
白秋雨看着她离开背影的视线移到几人身上,道:“多谢你们,只是我的玉佩可否还我?”
“在苗小姐那里。”孔笠说。
白秋雨愣了下才道:“那是她送给我的,怎么又要回去了……”
孔笠坐下来,“可能想给留个念想。”
白秋雨笑笑,眼睫微湿,“也是,淼淼从小就这样……”她目光沉静,像是穿透了眼前的一切看到一些模糊久远的记忆。
“多谢你们,你们不是这里的人对吧?”白秋雨肯定道。
老圆也挨着孔笠坐下。
白秋雨虽死后不知为何被人供奉进了高堂,但确实实实在在地浸染了人间香火,灵魂也生出些清明灵气,故聪颖非凡,不似一般障主暴戾。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白秋雨想了一会,“从前落花镇上有白苗两家世代交好,白家官宦百年,苗家富贾一方。两家本说定了娃娃亲没想到两位夫人所出皆是女孩。两个女童互为青梅,就这样懵懵懂懂相伴着长大了。”
这些年里外面天翻地覆,但落花镇里光阴如流水,檐下风铃无知无觉响了一年又一年。
“直到新帝继位,明祯十五年,下令肃清旧党余孽。白家被急于献媚的人盯上,构陷了一个贪污罪名,家主不愿意做那阴间无头人又受了国亡刺激一路上书到京城——不久后,白家上下两百人一夜之间深陷火海,无一生还!”
白秋雨的面容扭曲起来,青筋暴起,撑着桌子猛地扑向孔笠——
一把红伞倏然绽开,隔开两人。
远离白秋雨狰狞的面孔,孔笠回头看去,见是刚刚不知道哪儿去了的倪秧回来了。
老圆看得目瞪口呆,还没回神。
下一秒,红伞回到他手中,倪秧自如地收好。
“讲话就讲话,你这人……”老圆愤愤不平道。
白秋雨神情冷漠,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估计是邪性醒了。
老圆一边提防着她一边又问:“所以你现在去冀州是为什么?”
白秋雨盯了窗外一会,转回头淡淡道:“找我父亲的旧友,冀州通判,李飞炳。”
话音刚落,窗外掀起滔天碧波,水声磅礴几乎要吞没天地,带着潮气的风哗啦吹起帘子,等帘子落下,对面的白秋雨已经消失了。
老圆摸摸脑袋,惊奇:“人呢?不会掉下去了吧?”
倪秧:“你们看桌子上的东西。”
只见那桌上那盘新鲜果子迅速氧化干枯,旁边一枝沾着露水的桃花也发黄枯萎,最后一碰即碎。
“应该是障主的原因。”孔笠猜道。
障中一切幻象岁月皆随障主心境变化,或快或慢。
三人相对而坐,忽然一叠声浪涌来,穿过历史丹青,洪亮如雷。
“宣——才人白秋进殿!”高堂上两列郝紫袍子纷纷转身,众人头顶上年轻的天子冕冠旒珠轻摇,颔下红纮静止。
“翰林院白秋德才兼备,秉公良善……打今儿起就是枢密院的人了……做了大红人以后放机灵点听见没?”
“听说没,那白秋仗着圣上信任连中书令都不放在眼里了……如今恐怕是一手遮天啊。”
“也是朱家造孽,这么多年偷吃国库如今被枢使大人拿住错处,这回两百多号人都等着掉脑袋啊!”
孔笠睁眼抬眸,发觉是跪着的,余光龙诞香静焚,紫烟缭绕龙梁,一角厚重黄袍曳过他苍老手背,光滑木面映出一张疲倦沧桑的脸。
“爱卿既如此,朕无话可说……”
“臣遵旨——”
几乎遮蔽人口鼻的沉香散去,令人倍感威压的气度也消失,脚下行船碧水晃荡,岸边垂柳依依,传来熟悉的家乡口音。
孔笠猜测应该是他们借白秋的身体一一看过了接下来的事。
看她得冀州通判举荐,一路宦海沉浮,机关算尽,平步青云直到手握重权清君侧,不动声色为当年白家平冤翻案,血海深仇如过往烟云。
朱家行刑时,白秋特地去看过,发现竟和日日夜夜血梦里白家的哭喊悲嚎那么像。
但那天晚上她却没再做梦了。
看她因此遭到早已扶养成熟的帝王忌惮,然后杯酒中心甘情愿交还兵权请辞养老。
那位年轻帝王很久以后才会明白,白秋是何其聪慧,她已经算到这遭劫难,甚至辞官还乡也是她早就铺好的退路之一。
但现在,半生零落,白秋终于可以回到落花镇。
“请问苗家在哪?”一个挑水的担夫不耐烦转头,看见是邻居镇上昨日来的白大人扯住他问说。
他连忙回:“就在这条街上不远。”
白秋道谢完,继续慢吞吞走,她身边并没有人跟着。担夫奇怪地看了一会,哈气暖暖掌心转身走了。
白秋仰头看着冬阳照耀的高悬匾额,等顾岚青出来。
算了算,他们也有近四十余年未见了。
看了一会,忽觉颊面冰凉,白秋迟缓回神,原来是雪。
“吱呀——”朱红大门向内打开,有人走出来。
“白秋。”顾岚青眯了眯眼睛仔细辨认了会道。
白秋点点头,不欲跟他废话,“我来找苗淼。”
闻言,顾岚青反倒笑了,笑得有些不知所谓,淡淡嘲讽:“苗淼三年前就死了,你来晚了。”
想这个故事的时候没什么精力,所以会平一些,但是我觉得本来也写不成悬疑反转再反转那种,这样也不错~
后面的就会有波澜啦,打架也会多一点(但也不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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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肉身菩萨(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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