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茶艺必修课，向来是世家子弟们修身养性、也是暗自较劲的场合。
茶室雅静，熏香袅袅，穿着统一素色茶服的学生们跪坐在蒲团上，唯有刚转入学的方霁，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低着头，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茶具——茶则、茶针、茶漏……每一样都认识，却又觉得无比陌生。
这些他从来没有接触过。
周围隐约投来打量与探究的目光，带着Alpha和Omega们特有的、若有似无的信息素压迫感，让他这个Beta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不同”。
授课的老师是位气质典雅的女Omega，简单地讲解了今日要练习的“凤凰三点头”冲泡手法后，便让学生们自行练习。
方霁学着旁人的样子，提起紫砂壶，手腕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水流忽大忽小，要么注得太满溢了出来，要么力道不足，茶叶根本没有均匀受湿。
他手忙脚乱，额角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脸颊也因为窘迫而微微发烫。
“手腕放松，力从地起，贯于腰，到达手臂，最后汇聚于腕指。”
方霁猛地抬头，对上了一双深邃眼眸。
是叶叙白。
方霁下意识地想要退缩，手指蜷缩了一下。
叶叙白却没有在意他的局促，只是微微倾身，伸出修长的手指，虚点在他握着壶柄的手上，并没有真正触碰。
“这里，太紧了。像这样，”
他一边说，一边慢而清晰地做了一个提腕、倾注、回旋的动作示范，行云流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感和美感，
“水流要稳，心意随着水流注入，而非蛮力。”
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茶室内的细微嘈杂，清晰地传入方霁耳中。
信息素也因距离的拉近而隐约可闻，但并不带侵略性，反而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周围那些让方霁不适的视线。
方霁怔怔地看着他，依言尝试放松手腕，再次提起壶。
“还是太急。”叶叙白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耐心，
“意念在先，动作在后。想着你要让每一片茶叶都舒展开。”
听不懂，但努力做。
方霁深吸一口气，努力集中精神，模仿着叶叙白刚才的动作。这一次，水流平稳了许多，虽然动作依旧生涩，但至少没有溢出。
“有进步。”叶叙白淡淡地评价了一句，目光落在他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指尖上，
“接下来是‘点头’，手腕带动，上下三次，幅度要小，力道要轻巧，就如同凤凰颔首。”
他再次做了一个极其精准的示范，那细微的腕部动作，被他做得赏心悦目。
方霁努力跟着学，却总觉得和叶叙白做的相比，还是不得要领，动作显得笨拙。
叶叙白看着他微微蹙眉、全神贯注却又难掩沮丧的样子，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把你的手，放在我手腕上方。”
方霁一愣，不解地看向他。
“感受发力。”叶叙白言简意赅。
方霁迟疑地伸出右手，虚悬在叶叙白的手腕上方。隔着微小的距离，他好像能隐约感受到对方手腕动作时带起的细微气流。
叶叙白再次缓慢地演示了一遍“凤凰三点头”的手法。
这一次，方霁仿佛能“看”到力量是如何在那截冷白的手腕间流转、凝聚、最后轻盈释放的。
收回手，方霁再次尝试时，动作竟然流畅了不少，虽然依旧带着新手的稚嫩，但已然有了几分从容的雏形。
“谢谢……。”方霁低声道谢，耳根有些发热。
叶叙白只是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目光在他终于不再颤抖的指尖上停留了一瞬，便直起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随手为之。
茶香依旧，周围的议论声似乎也低了下去。方霁看着自己面前那杯终于勉强成型的茶汤，又悄悄瞥了一眼那个背影。
然后学着那个人的样子轻抿一口。
好苦。
但是也好甜。
——
有必修就有社团活动。
学校的社团招新周，校园里热闹非凡。各色社团使出浑身解数，试图吸引新生的目光。
方霁穿梭在人群里，目光掠过那些光鲜亮丽的社团——马术社、击剑社、金融投资社……这些都离他很遥远。
他的脚步最终停在了一个相对安静的摊位前。
浅蓝色的展板上，简洁地写着“心理社”三个字，旁边还画着一株柔和的萌芽图案。
摊位上没有喧嚣的音乐和夸张的表演，只有几本心理学书籍和几份介绍社团活动（主要是读书分享和压力疏导）的宣传单。
几乎没有太多犹豫，方霁在报名表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对他而言，选择心理社几乎是本能。
在来到许家之前，在那段寄人篱下、辗转于不同寄宿学校的日子里，安静的心理咨询室和氛围温和的心理社团，曾是他唯一能短暂喘息、获得片刻平静的避风港。
那里没有人会追问他的出身，没有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只有倾听和理解或者至少是试图理解。
这已经成为他一种近乎条件反射的自我保护机制。
他签完名，一抬头，却意外地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眼眸。
叶叙白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目光扫过心理社的展板，然后又落回到方霁脸上，平静无波。
“你也对这个感兴趣？”方霁有些惊讶。
他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阳光、强大、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S级Alpha，与温和的、甚至带点“软弱”标签的心理社联系起来。
叶叙白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拿起旁边闲置的笔，在方霁名字下方的空白处，利落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锋凌厉，一如他本人。
“嗯。”他放下笔，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算是回答。然后便不再多言，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