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顾家

薪垣工作室营业一周年。

柴鹿及助理伺候完一位自备妆发的客人,含着吸管啜了几口冰水,消下些暑气。工作室的中央空调出了故障,还在修。

下一单是一位四线爱豆的口红广告,网传她极为难磨,性情跋扈,为了避免一场纠葛不得不面面周到——即便被制片砍了对半的预算。说来都是泪。

所言不虚……不但磨人,还指摘垣薪工作室灯位业余,分景不连贯,勘景也没有拿出最好的工作态度来,和他们理想的摄影环境两般三样。

经纪人:“你把我们简老师都拍成怪味豆了,还不承认。”

柴鹿都暗暗怫然,摄影不是魔术师,该什么样也只是增色,没法儿大变活人。望周知。

还是小助理打圆场,搭腔道:“简老师,能原图直出的脸很少的!我们拍过这么多明星,你已经很能打啦!随便修一修没问题哒!”

实则:表现力差劲,夹着口红簸动打晃。最基础的走位动作拍了三条,说明前期沟通都是敷衍对待。翦翦鸦睫上下扑棱不知多少下,越扑棱下巴越往上抬,永远要给到人前一个意味不明的下颚线。

跟老板咬耳朵,“她就不想让我们拍到两颗水球似的苹果肌和透光鼻子,下次能等修复期过了再排档期吗,给刚填充完的自己一点喘息的空间呢。”

柴鹿:“这样啊。”

她还以为是落枕了。

小助理越指导越绝望:“姐,我都要被气哭了,怎么会有这么不会做表情的爱豆啊!她可能真的需要服用点阿司匹林肠溶片了!如果因为脑神经损伤没法儿控制脸上肌肉的话。”

柴鹿食指抵唇上“嘘”了一声。祸从口出。

闻者立即两只手捂住嘴,点头如捣蒜——

嗯嗯姐我知道错啦。

显示屏即拍即看,经纪人发号施令,“记得按我司艺人上次杂志的风格去修哈,哥几个要的就是自然。”

送走贵客,柴鹿下载指定期刊,小助理忙不迭地凑上去看,好大一声,“嚯!”

柴鹿漠然地看着电脑屏幕:这谁?

鼠标往后点了点,看不懂了,不免牙疼道,“这才叫两般三样吧,其实本人参不参与,意义不大诶……”

助理姓陈,挺不着四六的,工作时常会跟柴鹿逗闷子玩,有时候也平地惊雷地爆出一俩金句。每次看柴鹿被她逗得乐不可支的模样,都自满极了,“你离了我怎么办呐姐,谁天天让你笑?炒谁的鱿鱼都不能炒我的!”

柴鹿说,“我们工作室拢共才四个人,加定期打扫卫生的陶阿姨,五个,把你辞了给自己找罪受吗?”

“啊啊啊我不管!”小陈撒娇,“你就是离不开我!”

时不我与,柴鹿知道她一直想结束异地恋情,却没料到来得这样快。某一日她下了班,包里歪斜斜地漏出一簇花,看到柴鹿关门时磨磨蹭蹭地走过来,“姐。”

柴鹿对离别的警觉总是强烈。

只见小陈把东西拿出来,“我最喜欢向日葵了,热气腾腾的。不知道姐你喜欢什么品种的花……总之这个送给你。”

柴鹿瘪着嘴。夜色的波澜下,花也变得灰扑扑的。小陈还喘着粗气,看着是刚跑去买不久。

小陈问她喜欢吗?这是我哦!

柴鹿说喜欢。

小陈:“这次我真得走啦。我跟我男朋友要去贵汐结婚了。以后不能帮衬你忙上忙下的了。”

“向日葵是寓意很好的花呀,我就知道大家都会喜欢!你知道我为什么送这个吗?”

柴鹿佯装想一下,“你说了,这个是你。”

小陈意气扬扬的,“还有一层喔,姐你呢,你就像是月亮!安安宁宁,看着远远的,但是总把路面照得跟水一样亮。我之后看到很多人都会想起你的……你对我来说很特别。嗯,月亮也会累的,她需要轮班,这个时候就是我小太阳的事啦!我会闪亮亮地出现!”

柴鹿问,“那你还会回来吗?”

“不回来了啊我又没亲戚在这,本来就是打算赚点钱打给我弟弟妹妹的……”她话一顿,想了下,“哎呀,有机会聚的,我们那不是山水好吗姐,你到时候来旅游,我一定好好招待你,如果你也能带对象回来!哎呀哎呀……”

柴鹿看她那巧言令色的小脸,都没心思神伤了,她比小陈大不了几岁。别看这小女孩年纪轻,却已在社会上游荡了三年五载,她办事利索,不辞劳苦,脱口最多的一句便是“我不累”。柴鹿有段时日支不开身,都是她跑跑颠颠地扶着邓阿姨去拿药复检,病房里没人不喜欢她。

柴鹿问她:“怎么这样急。”

“哎呀。”她腮边飞出两团酡红,“因为、因为是奉子成婚啦,胡哥上次调休不是过来找了一回嘛,之后就……他爹妈那边都催着呢……”

绿皮火车耳后风生,掀起额边碎发,是道别的一天了。为了省几百块,她死活不肯坐高铁。柴鹿拗不过她。

往背包里塞了沓红的,抓着她的手防止乱动。

“这是你邓姨段叔托我带的。可别让我交不了差。段姨说没事打几个视频给她看看样子——她也走过这一遭,情况多少都懂得。怕县里黑心医生多,不会的她在这边的医院问。”

又递过一沓。

这是她的那份。

小陈手忙脚乱地推三阻四,柴鹿看她动作幅度还是这样虎,稍稍正色了点,但还是和煦的,“你下我面子呢。”

这样看柴鹿不是不会来事。只是她的圈子不多,只将心思花在那些她留恋的人身上。

“姐,你是我在这交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看到你来送我巨高兴。”小陈水汪汪的大眼睛就眨也不眨地望着她,“我会想你。”

言毕,她拨开行李箱,扎扎实实地亲了她侧脸一口,之后像考拉似的粘了上来。

柴鹿把打包好的餐点渡到她胳膊上,“我也想你。”

小陈说酒席一切从简,毕竟还没到领证的年纪,之后再补。等宝宝周岁再摆个大的,届时柴鹿一定要来。

她赶车就吃了点零嘴,肚子也还是瘪的,很难相信这里头真的会有一个小生命。

列车员吹着哨子,在不断催促了。

周匝的脚步纷沓起来,像一个**段落。

柴鹿最后抱着她,“那提早祝你新婚快乐,母子平安。小陈。”

你要好好长大。

超市促销,柴鹿买了点吃的用的,最主要是囤冰饮,夏天的冰箱总是最满,拿了几把时蔬,正面碰上梁奕元跟他朋友。

好久没看到他了,柴鹿打招呼,“出差回来了?”

梁奕元颔首道,“好久不见。”

旋即介绍,“这位是樊飞白,做设计的。飞白,这是柴小姐,我和你提到过的。”

“柴小姐。”

樊飞白跟她握手,“我认识你。梁哥往咱群里转过你微博投票啊,放心哈一个没跑,都动动发财的小手指了。”

什么投票?

忖想——哦,是有个一个公益片的封面图评选。那会儿拉票文案都是小陈编辑的,深刻贯彻落实“撒娇卖萌打滚求临幸”等话术,发了十来条。

“最后评上没?”樊飞白关注后续。

“评上了,谢谢。”

她心思没往上摞,只记得最后几天票数“蹭蹭蹭”狂涨,还被人投诉注水,连小陈都怀疑系统卡bug了。

梁奕元还挺讲义气的。

“嗐,别太生分了,说谢干啥。”

樊飞白已经很自然地揽着她走,边行动还边用余光观察一下某某人脸色,有没有搞错?

真就普通朋友啊。

以他对自己这位竹马之交的了解,能有点“诸如此类”的苗头边已经是铁树开花了。

但怎么一点不吃味儿呢?

“几个月没见了吧。”车轮被地缝卡住,梁奕元抬手帮她推了一下。

柴鹿算了算,“三四个月?”

“三个月半。”他说,“我都晒黑了。”

他这样的语气,仿佛很希望柴鹿先来发现这一变化。

柴鹿看了好一会儿,“是有点。梁、梁奕元。”

他们有断断续续的联系,不多,梁奕元不喜欢工作之余被冠以职务的称呼,柴鹿现今已改口。

推车徐行,柴鹿右耳放着歌,鼓声规律,不知觉地走快了几步。蓦然间觉得后脖颈凉飕飕的,一回头撞上梁奕元不温不火的目光。

柴鹿说,“我估计也晒黑不少。”她不是很喜欢防晒霜成膜的肤感,一直靠的是手动撑伞。

梁奕元说不上什么表情,音质沉沉地嗯了一声。

她心底有点怪异地揪了揪右耳垂。把那一块弄得通红。

挑挑拣拣,梁奕元看了一眼她放进篮子里的菜,笑道,“你选的茄子快坏了。”

“啊?”

是吗?

她推了回去,把茄子放回原位。迟疑之际,一只肌肉结实的手臂伸了过来,古铜色的肌肤像上好的绸缎。尺指跨度极大,一下拿了两三样,优雅得不知道还以为他会是在弹钢琴。

男人将蔬菜轻搁置进她的篮子里。

顺带听了听怎么挑选新鲜果蔬或肉类的窍门,柴鹿闻所未闻。当即现身实践了一番,选好了几个番茄等他检阅,后者竖起大拇指,说她聪明。

樊飞白显然是个十指不沾泥的蹭饭党,窜上窜下地拿了不少东西,眉飞色舞,“那就交给你啦奕元!诶,美人,他下厨可是一绝,你有没有吃过?花样又多,刀工也快,甜点更是信手拈来!”

没有。

柴鹿摇头。

老实说菜就是菜,米其林她也尝过,没多分泌点多巴胺来带给她满足感。

大学里有个特别可爱的室友,计划好明天去吃麦乐鸡,能当即晃悠脚丫子一直到计划实现,还边嚼边幸福得唱歌。世界上也许就是一部分人口腹之欲较为蓬勃。令人由衷羡慕。

她吃点能填肚子的就行。

樊飞白还在振臂推荐,像狂热的异教徒。

举荐词嘚吧嘚吧完,柴鹿杵在正对面,很礼貌,“可以让下吗?”

樊飞白闪开。樊飞白见她没正眼瞅自己。樊飞白见她往车里丢了一桶泡面,两桶,三桶……

数了下,大概够了,抬眸见樊飞白一脸窝囊地望着她。

呃,挠挠头,“有机会一定尝尝。”

“那走吧。”梁奕元闲庭信步的,两条鲫鱼生龙活虎地在袋子里乱窜,腰都没弯,语气却是征求意见的,“相请不如偶遇。”

“……啊。”

也行吧,她心里说。到时候我得装沉浸点干饭,别煞了人家的信心。

然而梁奕元没给她这么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机会,柴鹿扒拉着碗沿,差点把脸埋进去了,樊飞白样子更甚,大快朵颐得像《千与千寻》的里那对变成猪的父母。

最终由他风卷残云,扫荡了个干净。

柴鹿觉得他好不顾形象,正腹诽着呢。没成想他甫一昂首,对着柴鹿先哈哈大笑出来。

“干什么。”

她听得出他的嘲弄意味。

梁奕元将备菜的小碗送进机器,乜过来一眼,也笑了,从胸腔中传来。踱步来捏走了柴鹿脸边的一粒饭。

好了,给人留点形象吧。她微笑——请大家都忘了这一茬。

然后梁奕元又捏走一粒……

拿纸巾包好,放在她手边。

轻轻拍了拍,“宵夜。”

唉。

她在樊飞白鸭嗓的大笑中飞快地揩了几下,太丢人了。

确定“弹尽粮绝”,才又有底气把脸露出来。樊飞白还想嘲讽,看到好友睇来的一记浅浅眼刀,火速端正。

他咳了一声,“哎呀,美人,没事儿。迄小我吃饭也漏米,我爷爷就说我是漏财命,你看我现在照样豪横啊,想喝蜜雪直接拿下,平常出入的都是miniso一众高档场所……”

柴鹿受不了了,她说,“这真是我第一次漏饭。”

她说真的。碗口太大了,她举着累,可能不知道筷子什么时候蹭上的。

樊飞白:“没事没事,打包是良好的习惯——”

柴鹿手动关闭耳朵,不听他说话了。

静默俩秒,眼前倏现一只装有食盒的保温袋。

“一点辣卤和甜品。”梁奕元叮嘱,“分开吃。”

她都有点怀疑自己是饿死鬼投胎,瞳孔“蹭”地亮了一下。

还是要包装一下酒囊饭袋的形象,用辟了十年谷的语气说,“梁奕元,我不怎么能吃辣。”

别浪费了。

“我能我能我能吃我喜欢吃辣……”

梁奕元“嗯”一声,“我记得。”

“做的米粒辣,一点麻。放心。”

樊飞白:“……………………”

有完没完!

这像什么话啊!谁还不是个客人了?

党和人民吃了吗?

柴鹿:“………………………”

谢谢,但她现在不想听到米粒俩字。

梁奕元的力量感的腰身被两条细窄的围裙系带所勾勒出来,宽厚的肩周下伏,在清扫厨杂用品。

流畅的线条绷紧,展露出肌肉下磅礴的力量。高级的半开放式厨房很是上档次,可惜背影实在是村——

一切的原因都要怪这条Hellokitty的粉色围裙。

樊飞白同样嫌弃地眯了眯眼睛。

很多名人都有言,劳动是全世界最为幸福的壮举……好吧,主要是在良心的驱使下,酒足饭饱的柴鹿也去搭把手帮忙了。

她点外卖居多。干起活来慢一些,见识到梁奕元的“星移电掣”,不免想起很久前小陈跟她说的择偶标准。

小陈喜欢看琼瑶,但思想十分务实:“我认为的爱情呢,结婚生子,另一半呢一定要有个正经工作!文凭一定要比我高点,最最起码得读过高中吧!要顾家孝顺,为孩子考虑,要讲良心,这是最重要的——诶,姐,你向往的爱情是什么样的?”

当时柴鹿不知作何回答。脑海中模糊出现了一道剪影,掐灭了。

水流哗啦,梁奕元听她说,“梁奕元,你挺贤惠的。”

想了下,“哦不对,是顾家。很多女孩看重这个的。”

“那你呢?”梁奕元问。

“什么?”

梁奕元的眼神突然变得黑魆魆的,里头像有钩子。低下头去,等她一个回答。

吓得她后退半步。

“你是‘很多’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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