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闪光灯如同一个错误的信号,瞬间点燃了珊瑚区的疯狂。
原本只是静谧摇曳的珊瑚虫,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灵魂,猛地从各自附着的水箱中涌动出来。
它们细长的触须以违反生物规律的速度疯狂生长、延展,原本人畜无害的外表在刹那间变得狰狞可怖,如同从深海中爬出的扭曲鬼手。
“怎么了这是?!”
“发生了什么?这些珊瑚都怎么了?!”
“我去!这不全毁了吗?”吴绝期急躁地大喊,声音在骤然响起的惊恐尖叫中显得格外尖锐,“不是确认关了闪光灯吗?就知道这副本没安好心,在这儿等着阴我们呢。”
骚动如同涟漪般扩散,惊动了区域内所有尚存的参与者和NPC。
然而,他们的惊呼很快被更恐怖的声音淹没——珊瑚虫黏腻的蠕动声,触须刮擦地面的刺耳声,以及……被捕捉者绝望的哀嚎。
步非休瞳孔收缩,大脑在极度危险下飞速运转。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注意到那些身着深蓝色制服的员工和清洁工,对于这片突如其来的混乱竟视若无睹,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如同程序设定好的背景板。
规则第三条:如有异常请寻找深蓝色工作服员工寻求帮助。
“所有人散开!远离所有水缸和珊瑚!”步非休用尽全力大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性。
幸存者们如梦初醒,如同炸开的蚂蚁,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寻找着根本不存在的掩体。
与此同时,步非休已然动身,他灵巧地躲开一条横扫而来的、带着吸盘的惨白触须,朝着距离最近的那个无面员工冲去。
在他身后,一个躲闪不及的参与者被触须卷住,发出凄厉的“救命”声,下一秒就被拖入了一张骤然张开的、布满螺旋利齿的巨大口器之中。
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和骨骼碎裂声短暂响起,随即,鲜红的血液混杂着难以辨明的组织碎块,如同破损的水袋般从口器边缘汩汩涌出,在地面上迅速积成一滩粘稠的血洼。
步非休强迫自己忽略身后的惨状,冲到员工面前,语速极快但清晰地喊道:“你好!露天珊瑚水箱的珊瑚出现严重异常,请立刻处理!”
那员工空白的面部转向步非休,僵硬的电子音毫无波澜地响起:“好的,我们这就过去处理。”
说完,它迈动步子,竟真的无视那些狂舞的触须,径直走向暴动的中心区域。
一些注意到这边情况的参与者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目光紧紧跟随着员工的身影,期待它能施展什么手段平息这场灾难。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所有人的心沉入了冰窟。
只见那员工走到一只正在吞噬NPC的珊瑚虫附近,毫无征兆地,它猛地伸手,一把拎起旁边一个吓得呆立原地的无面NPC,像扔垃圾一样,精准地将其抛向了那只珊瑚虫张开的巨口。
“噗嗤——”
轻微的入肉声后,是更加清晰的、令人作呕的吞咽和肠胃蠕动声。
珊瑚虫的口器发出满足的“咕噜”声,滴落的血液在地面上汇成新的小溪。
“它在做什么?!”
“疯了,都疯了!”周围的幸存者发出惊骇欲绝的喃喃。
员工对此毫无反应,它机械地移动几步,冰冷的目光扫过人群,这一次,它锁定了一个活生生的、面露极度恐惧的男性参与者。
“不,不要!放开我!”那男人拼命挣扎,双脚乱蹬,但在员工非人的力量面前,他的反抗如同蚍蜉撼树,“你不是应该去解决怪物吗?抓我干什么?抓错人了啊!”
员工空洞的面部对着他,用那平板无波的语调“解释”道:“现在是珊瑚虫的饮食时间。珊瑚虫处于躁动期,我们需要解决珊瑚虫的饮食问题,才能使珊瑚虫平静下来。”
话音未落,它手臂一扬,那名参与者便在绝望的哀嚎中被扔进了另一只珊瑚虫等待的口中,求饶声戛然而止,只剩令人胆寒的咀嚼和液体滴落声。
“饮食……问题?”付惊蝶被董游园死死护在身后,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带着哭腔,“要用我们来……喂它?这要喂到什么时候?”
吴绝期一边紧张地躲避着触须,一边咬牙切齿:“这玩意儿是无底洞吗?照这个吃法,不把我们都吃光根本不会停吧?”他焦急地四处张望,“步哥和傅哥呢?他们没事吧?”
“他们应该没事,先顾好我们自己!”董游园喘着粗气,拉着付惊蝶险之又险地避开一条从侧面袭来的触须,语气沉重。
此刻,步非休正在混乱的人群中穿梭,目光焦急地寻找着那个蓝色的身影。
突然,他瞥见了那个身影——傅弥留正安静地站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仿佛周围的腥风血雨都与他无关,只是那双天蓝色的眼眸,正静静地、准确地望着他的方向。
步非休心中一紧,立刻冒着被触须扫中的风险,快速向他靠近。他伸手,轻轻搭上傅弥留的肩膀。
傅弥留感觉到触碰,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下来,他转过头,眉眼下垂,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后怕:“你刚刚……一下子就冲出去了。我还是没来得及跟上你。”
步非休呼吸一窒。面对傅弥留这直白而柔软的控诉,他那些惯常的、圆滑的解释竟一时哽在喉头。
明明不久前才承诺过不会撇下他,可在危险来临的瞬间,他保护者的本能还是让他下意识地冲在了前面,将“被保护者”暂时置于身后。
然而,这种被需要、被依赖的感觉,像一股隐秘的电流,窜过他的脊髓,带来一种扭曲的兴奋与满足。
他的太阳穴微微跳动,神经末梢传递着一种近乎战栗的愉悦。他沉默了几秒,声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晦暗不明的颤意,低声承诺:“抱歉……下次,绝对不会了。”
傅弥留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得逞的微光,他伸出微凉的手,像藤蔓寻找依靠般,轻轻攀上步非休的手腕,然后坚定地、不容拒绝地与他十指相扣,抬起脸,露出一个纯净而依赖的微笑:“好。”
步非休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和紧扣的力道,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迅速收敛心神,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绝境。
他看着员工仍在不知疲倦地“投喂”,幸存者如同待宰的羔羊般在有限的空地上绝望奔逃,而出口早已被几只巨大的珊瑚虫彻底堵死。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步非休压低声音,灼热的气息拂过傅弥留的耳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傅弥留立刻反问,眼神专注:“需要我怎么做?”
步非休本能地想让他待在安全的地方,自己独自解决。但话到嘴边,看着傅弥留那双充满信任的眼睛,以及两人紧紧交握的手,他改变了主意。
“跟紧我。”
两人如同矫健的游鱼,在狂舞的触须间穿梭,目标明确地冲向那个最初出现异常的开放式珊瑚水箱。
那是混乱的源头,或许也是平息混乱的关键。
然而,他们的行动引起了珊瑚虫的注意。
珊瑚虫猛地调转方向,布满利齿的口器如同深渊般朝他们笼罩而来。
步非休反应极快,拉着傅弥留一个侧滑,堪堪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但他们不远处一个体型微胖的男生就没那么幸运了。
珊瑚虫在攻击步非休未果后,立刻将目标锁定在了这个更容易得手的猎物身上。
“别!别过来!”那男生惊恐万状,看着逼近的口器,求生的本能让他朝着看起来最有能力的步非休狂奔而来,嘶声力竭地喊道:“救救我!求求你帮帮我!”
傅弥留暗中蹙眉,手下用力,拉扯着步非休的衣角,无声地催促他快走,不要多管闲事。
步非休看着男生绝望的眼神,内心的冲动再次翻涌。
他犹豫了仅仅一瞬,随即果断地将傅弥留往水箱方向轻轻一推,语速极快却带着令人信服的沉稳:“你先过去,我发誓,我马上就到。”
说完,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男生的方向踏出几步,同时举起了那台罪魁祸首般的相机,对准那只庞大的珊瑚虫,再次按下了快门。
咔嚓。
又是一道刺目的闪光。
那珊瑚虫仿佛被这强光严重刺激,发出一声尖锐的、非生物的嘶鸣,庞大的身躯剧烈扭动,果然暂时放弃了对胖男生的追击,将所有的怒火都集中到了步非休身上。
那男生死里逃生,瘫软在地,看着步非休的方向,嘴里喃喃着:“谢谢……谢谢……”
步非休无暇他顾,利用这短暂的间隙,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傅弥留所在的水箱边。看到傅弥留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他紧绷的心弦才微微一松。
“这次,一定行。”步非休喘息着,再次举起相机。他没有试图攻击,而是迅速进入设置菜单,将相机显示的时间——2003年8月24日——向后调整了一天,变成了2003年8月25日。
然后,他将镜头对准了那片曾经出现蓝色污浊、此刻却看似平静的水箱区域,深吸一口气,用力按下了快门。
没有闪光。
但一股无形的、仿佛时间倒流般的波动以相机为中心扩散开来。
奇迹发生了。
那些狂躁的、巨大化的珊瑚虫,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狂暴的能量,体型开始肉眼可见地急速缩小,疯狂舞动的触须迅速回缩、软化,不过短短十几秒,它们就变回了原来那种安静附着在珊瑚上、微微摇曳的无害模样。仿佛刚才那场血腥的屠杀,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与此同时,那名正在抓人“投喂”的员工也瞬间停止了动作,僵硬地站在原地,恢复了之前背景板的状态。
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席卷了所有幸存者。不少人直接瘫倒在地,大口喘息,有些人甚至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整个珊瑚区一片狼藉。地面上遍布着或新鲜或已开始干涸的暗红色血迹,在幽蓝色的地板上晕开,如同一朵朵诡异盛开的死亡之花。血腥味浓郁得令人作呕。
那名清洁工推着他的清洁车,准时出现在血迹旁,开始了他无声的清理工作。
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拿长柄刷,却摸了个空。步非休清晰地看到,在那张空白扁平的脸上,竟然极其短暂地、浮现出一种极其生动的疑惑表情。
虽然没有任何五官变化,但那种“情绪”却准确地传递了出来。
他在疑惑刷子去哪了。
这违背常理的情绪闪现只持续了一秒不到,清洁工便恢复了麻木,拿起一块抹布,默默地趴在地上,开始一点一点、兢兢业业地擦拭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迹,仿佛要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彻底抹去。
风波平息,员工回归岗位,迎接着下一批不知情的“游客”。
步非休将刚才拍下的、没有异常的照片交给工作人员,顺利获得了珊瑚纪念徽章。其他幸存的参与者和NPC早已吓破了胆,连徽章都顾不上兑换,连滚爬爬地逃离了这个噩梦般的区域。
吴绝期、董游园和付惊蝶也从藏身处钻了出来,看到步非休和傅弥留,吴绝期几乎要喜极而泣:“步哥!傅哥!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刚才……刚才太吓人了!”
步非休摆摆手,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语气依旧稳定:“没事,虚惊一场。傅弥留一直很安全。”他刻意强调了最后一句,目光扫过傅弥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
就在这时,那个微胖的男生,有些迟疑地挪步过来。
他刚想开口,首先对上的却是傅弥留抬起的眼眸。那一瞬间,他仿佛坠入了无边冰海,那双天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冰冷的漠然,将他瞬间冻在原地,几乎不敢上前。
然而,就在他眨眼的功夫,傅弥留已经重新低下头,安静地、旁若无人地用手指轻轻梳理着步非休因奔跑而略显凌乱的发梢,仿佛刚才那冰冷的注视只是他的错觉。
刘拄弦定了定神,压下心底的异样感,挪到步非休身边,压低声音,充满感激地说道:“你、你好,我叫刘拄弦。刚才……真的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肯定已经……”
步非休转过身,脸上挂起那副惯有的、温和而具亲和力的笑容,语气真诚却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不用客气。当时情况危急,我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并且认为正确的事情。”他话语得体,眼神却在对方掏出皮夹时,敏锐地捕捉着每一个细微动作,内心的警惕并未因对方的感激而减少分毫。
刘拄弦似乎觉得光说不够,他掏出皮夹,从里面取出一张照片,指着一个笑容温婉的女生,眼中流露出真实的眷恋:“这是我女朋友。为了她,我也一定要活着离开这里。”
步非休配合地露出理解和鼓励的神色。
接着,刘拄弦犹豫了一下,从皮夹深处拿出一只古铜色的旧怀表,递给步非休:“这个……是我之前在水族馆纪念品商店偶然找到的。这个副本里时间概念模糊,除了表演开场广播,根本没有别的方法知道具体时间。但这个可以。”
步非休没有立刻去接。
傅弥留的声音淡淡响起,带着一丝合理的质疑:“你也知道明确时间在这里的重要性。既然你有确认时间的方法,为什么还要把这么重要的道具给我们?”
刘拄弦擦了擦额角的汗,解释道:“我……我已经有另一种确认时间的途径了,所以这个暂时用不到。刚刚你们救了我,这个就当是谢礼。”
步非休笑了笑,笑容无懈可击,却带着审视:“在这个随时可能丧命的地方,每个人都想尽办法增加生存几率。你有深爱的人等着,难道不觉得多一件道具,就多一层保障吗?”
他在试探对方的真实动机。
刘拄弦知道这是关键,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诚恳:“就当是还刚刚的人情。当然,收不收,由你决定。”他将选择权抛回给步非休。
步非休看向傅弥留,用眼神征询他的意见。
傅弥留安静地回望他,语气柔顺:“你决定就好。”他将依赖和信任表现得淋漓尽致。
步非休心中权衡。他的确需要明确时间,这只怀表来得蹊跷,时间未必准确,但他自有验证的方法和利用的思路。
最终,他伸出手,郑重地接过了怀表:“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下了。谢谢你。”
“不用谢,是我该谢谢你们。”刘拄弦如释重负。
达成目的后,刘拄弦没有多做停留,很快告辞离开。
转身的刹那,他最后用余光瞥了一眼步非休身后的傅弥留。那个男人依旧是一副柔弱依赖的模样,可刘拄弦心底那股怪异感却挥之不去——他总觉得,不是步非休在保护傅弥留,而是傅弥留用一种更无形的方式,将步非休圈定在了自己的领域之内。不过,这与他无关,他还有自己的打算。
刘拄弦离开后,步非休的目光被不远处地面上一块反光的东西吸引——是那块之前在水箱底看到的金属铭牌,似乎是被珊瑚虫冲撞时带出来的。他走过去捡起来,擦掉上面的水渍。
肖河合。
三个字清晰地刻在上面。
吴绝期倒吸一口冷气,猛地看向步非休和傅弥留,眼神交流间充满了惊疑,但他聪明地没有出声。
董游园和付惊蝶凑过来看了看,猜测道:“这应该是水族馆的工作人员名牌吧?不知道怎么会掉在这里。”
步非休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为什么上个副本“阳光工程”中跳楼自杀的关键人物肖河合的名字,会出现在这里?
这绝不是巧合。他感觉自己正一步步踏入一个精心编织的巨大谜团。还有那相机,明明确认关闭却依旧触发的闪光灯,似乎只针对他一人……种种异常在他脑中盘旋。
但他面上丝毫不显,只是顺着董游园的话附和道:“嗯,应该是的。或许是什么线索。”
这时,“咕~~~~”。
一声悠长而响亮的腹鸣从吴绝期肚子里传来,打破了略显凝重的气氛。
吴绝期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尴尬地挠头笑笑:“那啥……有点饿了,还能坚持!”
经他这一提,董游园和付惊蝶也感觉胃里空空,饥饿感伴随着高度紧张后的松弛一同袭来。从进入副本至今,他们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全凭肾上腺素支撑。
步非休理解地笑了笑,适时地给出台阶。他看了一眼手中怀表显示的时间,计算了一下:“距离下一场海豚表演开始还有大约五十分钟。时间应该来得及。大家也都饿了吧?不如我们先去休息区看看,或许能找到些食物补充体力,顺便也能看看有没有新的线索。你们觉得怎么样?”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赞成。在经历了刚才的生死考验后,补充能量和短暂休整显得尤为重要。
于是,一行人带着新获得的徽章、充满疑点的怀表、写有熟悉名字的铭牌以及满腹的疑问,朝着地图上标示的休息区走去。
在他们身后,珊瑚区的血迹已被清洁工擦拭大半,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而在一个不起眼的珊瑚缸阴影后,本应早已离开的刘拄弦缓缓显出身形,他看着步非休等人离去的方向,眼中闪烁着一种与之前憨厚感激截然不同的、古怪而深沉的光芒。他低声自语了句什么,随即也悄无声息地离开,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消失不见。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