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旷野的风带着腥气,脚边尸体堆积成山,握剑的手已经麻木失去知觉。

许镜清环顾四周,到处都是浓稠得化不开的血雾,脚下鲜血粘腻,鞋面已经被浸泡得暗红。

这是梦吗,他好像又回到了沽云山封魔印下,回到了五年前。

“师尊?”他茫然呼唤,耳边一阵阵回响,却没有应答。

辨不清方向,他只能往前走,踏着妖兽的断肢残骸往前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留在这里。

“回来——”

耳边突然一声遥远的呼喊,他握紧了手中千仞剑,惊疑不定地四望,警惕道:“谁?”

“回来——”

声音再次响起,像从遥远的天际而来,又似在耳边。

“谁!出来!”许镜清大喊。

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声音,忽男忽女,诡异非常。终于在声音再一次响起的瞬间,他找到了它的方向,身形一闪,长剑刺破血雾。

明明所有的行动都经过了准确的计算,看不见的剑端却没有传来入肉的钝感,像一剑刺进了云雾里,缥缈不真切。

那个声音忽地笑了起来,他抬起头,看见如水面盈盈波动的结界罩,像一扇巨大的门,他站在门下,渺小得像一只蚂蚁。

这便是沽云山下的封魔印,封印那头,便是蛮荒的异界。他曾守在这里整整一个月,斩杀越界妖兽三千余只,一个月未曾阖眼,未曾停止过战斗。

又回来了吗?

“那便来吧。”他举起了剑。

那个声音再次笑了起来,这一次他听得真真切切,是从封印那头传来的,它说:“你会回来的——”

许镜清猛地睁开眼睛坐起来,胸腔剧烈的起伏着,浑身汗出如浆。

静室内墙壁上明珠散发的冷光刺得他眼前一阵阵恍惚,那些血红的影还在眼前如跳跃的烛火般将眼皮燎烧得刺痛。他抽出后颈长剑,右手握着剑柄,左手撑着冰冷的地面,过了许久方才一点点找回现实。

神识缓慢回归,血液开始流动,身体慢慢找回知觉。

这里好冷,好黑。

感觉到安全,他收起剑翻身跪匐在黑石砖上,闭了闭眼,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吞咽唾液,突然没有任何预兆的想起昨天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那个种满绣球花的小院和带着稻香的风。

.

许镜清找来的时候,纪圆正在厨房里给白照南炖鸡汤。她手撑在灶台边,伸手将白雾赶到鼻尖嗅了嗅,又丢了几片姜进去。

“纪师妹。”

纪圆转头,他站在院子里,白衣布料不知掺杂了什么,衣上暗纹在阳光下闪耀着细碎的光,腰带勒出劲瘦的腰,身姿笔直如剑,长发被微风掀起,柳枝样软软垂在肩头。

那一瞬间,纪圆好像看见了一条活带鱼。

是的,是活带鱼,不是死带鱼。刚钓上来的活带鱼,在阳光照耀下,不灵不灵的闪银光,背鳍如柔软的娟纱一般在风里泛着波。

美惨了啊。

他唇色苍白,因为常年闭关,皮肤也是一种没有血色的白,整个人站在那里,好像会发光一样。

纪圆眯了眯眼,听见他的声音带着一点哑:“要帮忙吗?”

真要命。

活带鱼师兄的光在视线里圈出一片白,尘埃也化为了片片跳跃的光点,她明明站在背光处,还是被热度灼烧了眼皮,出现了片刻的晃神。

他上前了一步,站到了房屋阴影里,那股眩晕感才慢慢消失,耳边煮沸的鸡汤咕噜咕噜响着,五感渐渐恢复。

纪圆揉了揉眼睛,又来了啊,这哥们儿不是剑痴吗,怎么成天往外跑啊,不练剑了啊?

她迎出去,脸上挂着招牌笑容,“早啊许师兄。”口气已经有点见怪不怪了。

许镜清点头,嗅到鸡汤的香味,指尖不自觉磨挲着,面上却不显。

知道他辟谷,纪圆就不请他吃饭了,靠在门框边,“今天好像没什么事做,下午也没有安排,白师兄昨天被打了,我待会儿给他送鸡汤去。”

许镜清沉默,垂下长长的睫羽,点点头,神情显得落寞。

纪圆敏锐察觉到了什么,歪了歪头,“要喝茶吗?”

他快速摇了两下头,嘟囔了一句什么,就急急忙忙地转身走了。

“唉?”

怎么还委屈上呢,昨天不是挺威风的吗?又是受什么刺激了?还是我说错话了?看着他背影像飞鸟一样快速消失,纪圆摇头,不懂,真是男人心海底针。

许镜清捂着胸口跑得飞快,强憋着胸肺里的一股腥甜,眉头深皱着,一直跑到没人的地方才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他捂着胸口大喘,眼皮一阵阵跳得厉害,背靠着一棵大树缓缓滑到地上。

门派里他未曾涉足的地方很多,最熟悉的是无悔崖下的山洞,之后是练剑的寒松林,歇息的竹屋静室和师尊的居所。

可这是哪儿?他抬起头,慌不择路之下竟跑到了一片完全陌生的树林中,记忆里好像没有出现过啊。

许久之后他站起身,看着脚边那滩暗红的血迹,有点心虚地四处望了望,像做错事的小孩,又像埋粑粑的猫咪,赶紧扒拉扒拉旁边的落叶盖住,又不放心地跺了两脚跺紧实。

直至走出这片排列得茂密有序的树林,看着外面拉着柴火来往的弟子,许镜清方才想起,这好像是蟾木院的林场,昨天才来过的。

今天确实是没什么事做,阶不用扫,柴不用劈,托许镜清的福,她一下有了大把的空闲。

鸡汤炖好,又在后院的背阴处挑了两个泡菜坛子装进芥子袋,还有糖啊果子啥的,纪圆又往内门去了。

白照南好像还没开始恋就失恋了,纪圆过去的时候他坐在轮椅上晒太阳,眼圈有点发红,好像刚哭过。

“哎呦呦,今天怎么回事啊。”怎么一个个都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纪圆扯了个小板凳坐在他面前,盛了一碗鸡汤,吹凉了送到他嘴边,“喝吧少爷,田螺姑娘报恩来了。”她受伤的那段时间白照南也是这样照顾她的。

他只是腿断了,手没断,一声不吭接过碗,自己喝。

纪圆也不跟他犟,坐在一旁舒展双手双腿,伸了个懒腰。

热气又将眼眶熏蒸得湿润,食物是慰藉人心最好的良药,白照南捧着碗,深吸了几口气,那模样委屈到不行。纪圆都没眼看,为了给他保留一点尊严,站起身说要去给掌门送泡菜,待会再回来看他。

几位内门弟子的居所都各自散落在紫竹林里,纪圆绕了一小段路,想去看看叶灵予,还没走近就听见二长老中气十足的呵斥声。

屋门紧闭着,叶灵予跪在地上,二长老问她,信呢,她梗着脖子说没了,扔了。

二长老又问她为什么要打人,她倒是干脆,说当时脾气上来了,没管那么多想打就打了,话音没落沾了水的鞭子就啪地一声抽在背上。

“你怎么就是改不了你这个狗脾气!练了几十年的软剑还是这个狗脾气!”

二长老气得浑身发抖,坐在椅子上指着她骂,问她是不是成心想气死人,叶灵予咬着牙说不是。

她背上被抽了几十鞭,却好像感觉不到痛一样,也不哭,也不求饶,对自己做的事不辩解,说你想打就打了,如果打了心里能舒服点的话。

二长老气得头顶冒烟,倒不是气她害自己亏了一大笔钱,就是气她这个炸药桶脾气,永远记不住教训。

骂她打她,她都认,乖觉得很,问错了没有也承认错了,之后呢?还犯。

反正就是我错了,我不对,我该打,我下次还犯。

这个徒弟是云静燃在山下的平安城里捡来的,她狗崽子似的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摸走了他的长老玉佩,结果一把就被人揪住后领提了起来。

她顽劣得很,被抓包了一点也不害怕,右手拿着一根竹条冲人劈头就打来,嘴里还往人脸上吐口水。

云静燃堂堂太初仙门二长老,竟也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搞得好狼狈,但握住她手腕的一瞬间,云静燃惊奇的发现她体内竟有一道晦涩的剑意。

他脸上的口水都顾不得擦,扭着她的手腕把人提溜到河边,指着一块大石头说让她用竹条把石头劈开,劈得开就放她走,还可以给她灵石吃饭。

那时候的叶灵予已经十二岁了,就是一个又脏又臭的小叫花子,常年混迹街头巷尾,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骚话,吊儿郎当站在那抠鼻屎,说:“你这老头,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云静燃又好气又好笑,那时候的叶灵予还带了点精明狡黠,跟现在相比要可爱得多。

她知道面前这个老头厉害惹不起,嘴里叽里咕噜没好话,却还是非常认真的屏息凝神,用自己平日里跟野孩子打架积攒的实战经验,融汇了那道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存在的剑意,握紧了竹条,朝着那块石头狠狠劈下。

人脑袋大的圆润鹅卵石被劈成了碎块,她跳起来欢呼一声,得意一抹鼻子,扔了竹条脏兮兮的小爪子伸到云静燃面前,“拿钱来!”

谁知道这老头还真就看上她了,问愿不愿意跟他走,要收她当徒弟,给她新衣服穿,给她热乎饭吃,还要教她真正的剑法。

叶灵予说去就去谁怕谁啊,她叶灵予不是吓大的好吗,平安城里打听打听,谁不知道她的威名?

云静燃告诉她,相比其他的五行术法,学剑是非常辛苦的事情,还要受许多的伤,问她怕不怕。

小丫头片子豪迈挥挥手,说现在有房子住,有饭吃有衣穿,吃点苦而已,她叶灵予什么苦没吃过,洒洒水啦。

事实证明,她确实是个修剑的好料子,天资卓越,有股韧性,不怕疼不怕累。

尤其是不怕疼这一点,一如现在,她跪在云静燃面前,血润湿了背,眉头都不皱一下。

再打下去有什么用,云静燃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了。说现在你在门派里横着走,惹了事有师父顶着,以后师父死了呢,谁给你擦屁股?谁给你善后?狗脾气什么时候能改?

叶灵予急了啊,她说师父我这么大个人了,知道怎么擦屁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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