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的告白”像一颗裹着柔光的种子,不是那种锋芒毕露的亮,是傍晚面馆里暖黄灯光的柔,是热汤面冒出来的雾气的柔,悄没声息就落在了温野心里。
他没敢把这颗种子摊在明面上,只悄悄用期待当土,把它埋在心底最软的地方。期待是藏在清晨的汤锅里的——天不亮就熬上牛肉汤,总多留一勺清亮的汤底,想着陆时衍七点半推门进来时,能第一时间盛给他;期待也是藏在揉面的力道里的——面要揉得筋道,醒得刚好,连面条的粗细都按着陆时衍喜欢的来,怕太粗他嚼着费劲,怕太细煮出来坨了。
可这份期待里又裹着点小心翼翼的怕,怕自己盼得太急,惊着了还没说出口的告白,也惊着了眼前安稳的日子。比如陆时衍多问一句“今天怎么笑这么多”,他就赶紧收了笑意,假装是“生意好开心”;比如陆时衍帮他擦吧台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他攥紧了衣角,却不敢多停留半秒,怕露了心思。
就这么揣着这份又盼又怕的心思,日子一天天过。面馆里的烟火气没断过——清晨的面香、正午的人声、傍晚的汤雾,还有陆时衍每天准时出现的身影,都成了滋养种子的养分。不知不觉间,那颗种子就悄悄发了芽,嫩芽顶着点嫩黄,轻轻蹭着他的心尖,连带着看巷口的路灯,都觉得比以前暖了几分。
他没追问陆时衍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把告白说出口——是在清晨刚煮好第一锅汤时,还是在深夜关店后的路灯下?他都没问。只是像往常一样,天不亮就到面馆,揉面、醒面、熬汤,把牛肉炖得软烂入味,还特意在灶台旁留好那碗专属的热汤面,面要煮得筋道不坨,汤要浇得刚好没过面条,连葱花都只撒一小撮,是陆时衍习惯的模样。
细心的熟客早发现了端倪,常来吃早餐的张阿姨总笑着打趣:“温老板最近是有啥喜事啊?嘴角的笑意都藏不住,揉面时哼的调子,比巷口的收音机还欢快。”温野每次都只挠挠头,笑着说“没啥”,可转身去盛汤时,嘴角又忍不住往上扬,连手里的汤勺都跟着晃了晃。
陆时衍似乎也没什么变化,依旧每天晚上七点半准时出现在面馆,推开玻璃门时会轻轻带一下,避免门帘打到后面的人。他还是安静地坐在靠窗的老位置,慢条斯理地吃面,偶尔抬眼跟温野聊几句——说医院里调皮的小患者,说同事煮坏了的爱心便当,或是问一句“今天生意怎么样”“汤里的胡椒是不是多放了点”。
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陆时衍会在温野弯腰切牛肉时,下意识地站在他身侧,稍微挡着锋利的刀刃,怕他不小心切到手指;会在温野忙着招呼客人,半天没空碰水杯时,默默去后厨倒杯温水,晾到不烫嘴,再轻轻放在吧台最显眼的位置;会在深夜离开前,多留一句“锁好门,路上慢点,早点休息”,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只说一句“明天见”。
这些细微的关心,不像烈酒那样浓烈,倒像温水煮茶,一点点升温,慢慢浸润着温野的生活,让他心里那颗“期待”的小芽,长得越发茁壮,连期待的模样都变得清晰起来——他想每天都能跟陆时衍一起吃碗热汤面,想在关店后跟他一起看会儿月亮,想把“陆医生”的称呼,慢慢换成更亲近的名字。
这天是温野的生日。他自己都快忘了,忙着招呼客人、翻台、洗碗,直到傍晚关店,把最后一张桌子擦干净,刚要拉下卷闸门,就看见陆时衍提着一个印着小雏菊的蛋糕盒,站在门口,路灯的光落在他身上,暖融融的。温野愣了几秒,才猛然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生日快乐。”陆时衍走进来,把蛋糕轻轻放在刚擦干净的桌子上,动作轻得像怕碰坏了什么。蛋糕盒打开,是个很简单的圆形奶油蛋糕,没有复杂的装饰,只在表面用深棕色的巧克力,工工整整写着“温野,生日快乐”六个字,旁边还挤了两朵小小的奶油花。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温野又惊又喜,眼眶瞬间有点发热。自从父亲去世后,除了远在老家的母亲,很少有人会特意记得他的生日,更别说提着蛋糕来祝福他了。
“上次帮你登记面馆卫生信息,看了眼你身份证,就记住了。”陆时衍说得轻描淡写,像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耳朵却悄悄泛了点红。其实他上周就特意查了黄历,确认今天宜“告白”“纳吉”,还在医院问了好几个女同事,纠结了半天该买什么口味的蛋糕,怕太甜的温野不爱吃,怕太酸的不合胃口,最后才选了最稳妥的香草味,还特意跟蛋糕店说,少放糖。
“快尝尝,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陆时衍打开蛋糕盒的卡扣,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干净的叉子,递到温野手里,眼神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温野接过叉子,叉了一小块蛋糕放进嘴里。奶油甜而不腻,带着淡淡的香草奶香,刚好裹住舌尖,是他最喜欢的味道。他忍不住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好吃,特别好吃。”说话间,嘴角沾了点白色的奶油,像只偷喝了牛奶的小猫。
陆时衍看着他,心跳忽然快了半拍。他下意识地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替温野擦掉嘴角的奶油,指尖的温度轻轻落在温野的皮肤上,带着点微凉的触感。温野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连身体都僵了一下,脸颊慢慢热了起来。
面馆里只开着一盏暖黄色的吊灯,灯光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近。他们的距离近得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里的自己——温野眼里满是惊喜和慌乱,像藏了星星;陆时衍的眼神很深,像蕴藏着星光的夜空,温柔得能把人吸进去,没有了平时在医院的冷静疏离。
“温野,”陆时衍先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带着一种郑重的认真,连呼吸都放轻了,“我不是个很懂浪漫的人,在医院待久了,习惯了用数据和逻辑思考问题,甚至不太会说好听的情话。”
温野静静地听着,手里的叉子停在半空,心脏“砰砰砰”地跳着,像要撞开胸膛,他知道,期待已久的时刻,来了。
“但认识你之后,我发现很多事情是没有逻辑的。”陆时衍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坚定,一字一句地说,“比如,明明医院附近有很多家餐厅,口味比面馆丰富,环境也更好,我却偏偏只想每天来你这里,吃一碗热汤面;比如,明明手机里存着几百个应急预案,遇到再紧急的情况都能冷静应对,却在看到你皱眉揉腰、或是切菜被烫到时,只想放下手里的一切,陪在你身边;比如,明明一个人过了很多年,早就习惯了孤单,却从认识你开始,每天都期待着晚上七点半,期待着推开面馆的门,能看到你忙碌的身影。”
他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指尖甚至悄悄攥紧了衣角:“温野,我喜欢你。不是朋友之间那种‘顺路来吃面’的喜欢,是想每天都能跟你一起吃早餐、一起关店,是想在你累的时候给你捶捶腰,是想跟你一起把这家小面馆经营好,一起过日子的那种喜欢。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盛大的场面,没有漫天的烟火,只有最真诚的话语,和藏在眼神里、藏在语气里,怎么都藏不住的心意。
温野看着陆时衍,这个永远冷静自持、在医院里被同事称为“定海神针”的男人,此刻眼里竟有一丝忐忑,像个等待老师宣判成绩的孩子,连眼神都不敢完全跟他对视。温野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蛋糕盒的边缘,晕开一小片湿痕。
等了这么多年啊。从小学时那个穿着蓝色运动服,站在操场边看书的小男孩,到后来搬家失去联系,再到如今自己开着小面馆,偶然重逢,这份藏在心里的喜欢,终于有了回应。
“我愿意。”温野哽咽着说,用力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了,“陆时衍,我愿意,我早就愿意了。”
陆时衍看着他哭红的眼睛,像被雨水打湿的小兔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满满地填住了,又酸又软,还有种说不出的踏实。他伸出手,轻轻把温野拥进怀里,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他。
这是他们第一次拥抱。温野的身体很结实,带着面粉的清香和牛肉汤的浓郁香气,是属于烟火气的、让人安心的温暖;陆时衍的怀抱很稳,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那是他常年待在医院的痕迹,却意外地让人踏实,像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温野把脸埋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和自己的心跳交织在一起,节奏慢慢变得一致,像是一首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默契的歌。
“哭什么,”陆时衍轻轻拍着他的背,动作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生日应该开心,怎么还哭了?”
“我就是开心,太开心了。”温野闷闷地说,把眼泪蹭在陆时衍的衬衫上,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对不起啊,把你衣服弄脏了。”
“没关系。”陆时衍笑了笑,声音里满是宠溺,“明天我穿白大褂,脏了也看不出来,不影响。”
两人就这么抱着,抱了很久,直到蛋糕上的蜡烛快要被室温融化,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温野看着桌上的蛋糕,又看了看陆时衍,忽然想起什么,从吧台底下翻出一瓶冰镇啤酒,晃了晃:“生日嘛,得庆祝一下,喝一瓶?”
“好。”陆时衍点头,伸手接过啤酒,帮他拧开瓶盖,“不过少喝点,别喝醉了。”
没有酒杯,两人就对着瓶口喝。冰凉的啤酒滑入喉咙,带着淡淡的麦香,又透着点微醺的暖意。温野看着陆时衍,对方的脸颊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红晕,少了平时的疏离和冷静,多了几分烟火气,像个普通的、会陪他喝酒的爱人。
“陆时衍,”温野喝了两口啤酒,胆子大了些,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羞涩,“其实我小时候就喜欢你了,从小学三年级你转来我们班开始。”
陆时衍愣了一下,手里的啤酒瓶顿在半空,随即笑了,眼底的笑意像要溢出来:“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温野瞪大了眼睛,有点惊讶——他那时候那么胆小,喜欢都藏在心里,从来没敢表现出来。
“猜的。”陆时衍看着他,眼神温柔得能溺死人,“从你总在课间偷偷看我,趁我不注意给我抽屉里塞水果糖,还有上次在你相册里看到的那张,你躲在树后拍我的旧照片,我就猜到了。”
温野挠了挠头,脸颊更红了,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那时候太胆小了,看到你就紧张,连跟你说句话都不敢,只能偷偷喜欢你。”
“现在不胆小了就好。”陆时衍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触感软软的,“以后有什么话,开心的、不开心的,想跟我说的,都可以跟我说,不用再藏着。”
“嗯!”温野重重点头,心里甜丝丝的,像喝了蜜一样,连啤酒的苦味都变得好喝了。
那个生日,没有喧嚣的派对,没有成群的朋友,只有两个人,一个简单的奶油蛋糕,一瓶冰镇啤酒,和两句藏了很多年的“我喜欢你”。
但对温野来说,这已经是他这辈子最好的生日了——比小时候父亲带他去游乐园,比母亲给他买最大的生日蛋糕,都要让人开心。
夜深了,巷子里的路灯亮得有些昏沉,陆时衍该回去了。他帮温野把蛋糕收好,又把吧台擦了一遍,走到门口时,却忽然转过身,快步走到温野面前,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那个吻像羽毛拂过,带着温热的触感,还有淡淡的啤酒香,轻轻落在温野的额头上,又悄悄钻进心里。
“晚安,男朋友。”陆时衍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温柔。
温野的脸颊瞬间红透了,像熟透的苹果,连耳朵尖都在发烫,结结巴巴地说:“晚…晚安,男朋友。”
看着陆时衍转身离开的背影,温野没立刻关门,就那么站在门口望着。陆时衍走得不快,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偶尔会回头冲他挥挥手,直到拐过巷口的老槐树,身影才一点点消失在昏黄的路灯尽头。
温野这才慢慢抬起手,指尖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刚才陆时衍吻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不烫,却暖得发烫,顺着皮肤一点点往心里钻。他靠在面馆的门框上,肩膀抵着微凉的木门,整个人都松了下来,像卸下了藏了十几年的重担。
抬头往天上看,今晚的月亮很圆,像被人精心擦过的银盘,清辉洒在巷子里,给青石板路镀上一层薄光,也洒在他的发梢、肩头,悄悄落进心里。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传来几声狗吠,还有风吹过巷口梧桐树的“沙沙”声,衬得此刻的时光格外温柔。
温野忍不住笑了,先是嘴角轻轻往上扬,后来越笑越开,眼睛弯成了月牙,连眼角的细纹都透着笑意,活像个得了糖的傻子。他抬手想把嘴角压下去,可指尖刚碰到脸颊,笑意又从指缝里溢出来,怎么都藏不住。
他想起傍晚陆时衍提着蛋糕站在门口的模样,想起对方擦去他嘴角奶油时的温柔,想起那句“想和你一起过日子”的告白,心里像被温水泡过的糖,一点点化开,甜得发腻。原来被人放在心上,不是随口的一句“记得”,而是特意查黄历、纠结蛋糕口味的用心;原来被人记得生日,不是敷衍的一句“生日快乐”,而是提着蛋糕穿过小巷,只为陪他吃一口的诚意;原来被人认真告白,不是华丽的辞藻,而是把“喜欢你”藏在每一句“想见到你”里的真诚。
原来喜欢的人刚好也喜欢自己,不是小说里才有的情节,是真的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是从小学时偷偷藏在抽屉里的水果糖,到如今面馆里并肩喝的啤酒;是从隔着人群的偷偷凝望,到此刻额头相触的温柔。
温野又摸了摸额头,那里的温度好像更清晰了。他对着巷口陆时衍消失的方向,又忍不住笑了,心里悄悄想着:明天一定要早点熬汤,给男朋友留一碗最香的热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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