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将祝蘅枝身上的衣衫掠起,撕扯得猎猎作响,她戴着的帷帽也被吹得张开了口子。
见陈听澜没有回答,她索性不再用手压着帽檐,而是将帷帽拉开,就那么看着陈听澜。
陈听澜又看了一眼里面,还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娘娘随臣进来便是。”
那士兵还想拦,却被陈听澜压了压手拦了下来。
“人是我带进来的,如若殿下后面问起,也问不到你。”
陈听澜随侍秦阙多年,那士兵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侧身把祝蘅枝放进来。
看到陈听澜见到她的第一反应是惊讶,祝蘅枝已经隐隐料到了些什么。
如若真得是秦阙性命垂危,让人来东宫通报他,那为何陈听澜却像是毫不知情的样子,再者,她在东宫,并做不了什么,按照秦阙的名字,也不会把事情告诉她。
她按不住心中的疑云,慢慢放缓了步子,问陈听澜:“陈詹事,那会儿东宫来了人报信,说是殿下情况不太好,我来看看他。”
陈听澜果然停了步子,满目地不可置信,很快又将情绪稳定了下来:“娘娘勿担心,是谣传,殿下身体康健,并无大碍,之后臣会去查是谁做的。”
祝蘅枝松了口气,“我想也是如此。”
说着下意识地看向陈听澜的腰间,看到了她那日所赠的香囊,于是随口问了句:“我那日给殿下的香囊,殿下收了吗?”
陈听澜眼眸偏转,看到了不远处雪地里的物什,想把祝蘅枝的注意力引开,但已经晚了。
祝蘅枝的目光已经先一步被雪地上静静躺着地那个香囊攫住了。
她不会错认,那正是自己当日给陈听澜托他带给秦阙的香囊。
统共两个,陈听澜那个在腰间挂着,那地上的,就只能是秦阙那个了。
陈听澜还是想为秦阙遮掩的,于是出言道:“殿下这几日太过忙碌,想是不慎丢失了。”说着便三步并作两步,蹲下身来捡起那只香囊,细细地拂去上面的雪,“我之后转交给殿下便是。”
陈听澜说到这里,祝蘅枝也没有多做怀疑。
又看向远处的官署,“殿下可是在里面忙?”
陈听澜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微微侧过身子,“娘娘随臣这边来。”
穿过一条回廊,便可以从侧边看见秦阙的身影,只是她才与陈听澜走到回廊的尽头,秦阙便披着大氅屋内出来了。
祝蘅枝朝着他屈膝行礼,“妾身问殿下……”
只是还没等她把话说完,秦阙却先压着眉冷声冷气地问她:“你没事来这里做什么?谁叫你来的?”
先前祝蘅枝已经从陈听澜口中得知秦阙身体并无碍,是有人蓄意而为,只好与他隔着冷飒的风相望,道:“妾在东宫实在担心殿下,便来探望。”
秦阙语气中尽是不耐烦:“你管好你自己便是,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若是东宫被人釜底抽薪,孤不会放过你。”
祝蘅枝站着的地方正是风口,回风很大,但秦阙并没有过来看她抑或是让她进去的打算。
她听着秦阙的话,心愈来愈凉。
自己只是担忧他操劳公务,所以来看看他,他非但没有一句温存之言,反倒是先给自己下了“军令”。
秦阙本来都要转身了,看见祝蘅枝立在原地,又道:“你不自己走,难道还要孤亲自送你吗?”
祝蘅枝鼻尖突然一酸,不知道是委屈的,还是冻的,她想起自己还给秦阙带了缝了好些日子的毛绒护膝,于是交到一边的陈听澜手中,又朝着秦阙的方向扬声:“殿下,妾给您织了一副毛绒护膝,让陈詹事给您送过来,免得受了寒。”
秦阙并没有转身,“做你该做的事,不用给我绣这些东西,孤不会用,也用不着。”说罢便直接进了屋子。
祝蘅枝突然想起了方才陈听澜从雪地里捡起来的那只香囊。
远来,秦阙是意有所指啊。
她吸了吸鼻子,转头看着陈听澜,颔首:“今日多谢陈詹事带我进来,全我心愿。”
陈听澜知道依照祝蘅枝的聪明伶俐,想必早已猜出所有的事情。
一时惶恐,只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娘娘客气了。”
但祝蘅枝还是问了那个香囊的事情,“陈詹事其实不必哄我,那只香囊是不是殿下不愿意要随手扔掉的?”
若是秦阙方才没说那番话,陈听澜尚且可以在言语间遮掩遮掩,顾全祝蘅枝的面子,但秦阙都把话说到明面上了,他再说什么都是欲盖弥彰,只好握紧了祝蘅枝递过来的那副绒毛护膝,压低了声音:“娘娘您对殿下的心意,臣看得见,臣也相信,殿下会看得见的。”
祝蘅枝将他手底下的动作尽收眼底,也听懂了陈听澜的意思——她犯不上对秦阙这么好,秦阙这人本来就是凉薄自私的,有赐婚的名头在,只要她没有什么大错,秦阙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我明白陈詹事的意思了。”祝蘅枝垂下眼看了下陈听澜怀里的那个绒毛护膝,也没有要回去,“殿下若是不愿意留,陈詹事便留着自己用吧,或者顺手给灾民营里的谁也无妨。”
说完便拢了拢袖子,转身离开了。
在秦阙面前,时春的确不敢造次,等出了官署的大门上了回东宫的马车后,时春才闷闷道:“娘娘您何苦受着冷来看殿下的脸色,而且当着陈詹事的面,太子殿下,做的未免太过了。”
祝蘅枝揉了揉受了冻有些泛疼的膝盖,“他素来如此,我们在邺州头一回见到他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的。”
时春瘪了瘪嘴,“可您毕竟是太子妃,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祝蘅枝手上动作不停,偏过头朝时春惨淡一笑,“我是太子妃,但仅此而已,秦阙爱自己,我现在爱的,也只有自己。”
她和秦阙之间,一直都是各取所需罢了。
她为秦阙做这些,不过是做做表面功夫,既然是这份貌合神离的面子的产物,即使是秦阙不乐意要,她也要做。
时春见她态度坚决,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选择缄默。
祝蘅枝本以为一切顺遂,只需要等到秦阙那边处理安置好就过去了,但她回东宫的次日下午,她屋里另一侍奉的婢女秋莺便着急忙慌地进了她的寝殿,差点摔倒。
甫一见着她的面,便跪在地上,表情惊恐:“娘娘,大事不好,洒扫那边,有个内侍今晨起来便开始发热,听说身上已经开始起疹子了,好像、好像是疫病。”
秋莺说完这句,便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祝蘅枝地脸色。
祝蘅枝脑中紧绷着的弦好似突然就断掉了,“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了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入东宫么?”
秋莺立刻托盘而出,“是昨日,您与时春姑娘一起出了门后,内宫尚宫局送来了炭火,还是钱掌宫亲自送来的,您不在,我们拦不住,又想着毕竟送内宫送来的东西,想来也不会有问题,便收下了。”
还是百密一疏。
祝蘅枝攥紧手继续问:“那些炭火呢?经手的又有谁?还有接触过那个感染了疫病的内侍都和谁接触过,统统给我查清楚!”
秋莺不敢抬头:“炭火没有入账本,还未曾收进库房里,就在后院杂物堆那边堆着,经手的人不多,都是洒扫上的。”
祝蘅枝揉了揉眉心,沉声吩咐:“那些炭火,立刻给我丢出去,你带着没碰过那东西的人在后院搭一个棚子,所有接触过那些腌臜东西的,和那个感染了的内侍说过话的,都发配到那个棚子里,把后院给我封死了,任何人,不得靠近。”
秋莺得了吩咐,立刻着手去办。
“还有,东宫安然无恙,要是谁敢乱嚼舌根子,立刻杖毙。”
秋莺抬起头来,看到的一双冰冷的眸子。
她连声应了。
时春尚且惊魂未定,待秋莺走了,才扯了扯祝蘅枝的袖子,“娘娘,若是那些人中间有未染上疫病的,这么一来,不是也染上了?”
“是他们存了侥幸心理,我明明说过,不要内宫送来的一切东西,但他们还是收下了。”祝蘅枝说着将一卷线扔进桌子上的针线篓里,“再说,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时春缩了缩脖子,她总觉得自家娘娘和太子殿下越来越像了。
谁知祝蘅枝再次看向她时,脸色又恢复了和煦,“你想想,我们在楚国许多次差点活不下去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人管我们么?”说着握住了时春的手,“这个世道,本来就是这样。”
时春神色恍惚,后面祝蘅枝再说什么,她都没有听清楚。
但意外总是接踵而来。
第二天早上起来,祝蘅枝便嗓子哑得说不了话了。
时春当时就吓住了,想掀开帘子,却被祝蘅枝从里面挡住了。
祝蘅枝发不出声音,时春只能通过口型来判断她的意思,是让自己戴面纱。
她匆匆去翻找了面纱,这才敢掀开纱帐。
祝蘅枝面色惨白,嘴唇也毫无血色。
更糟糕的是,她就清醒了这么一阵子,而后又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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