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春捏着帕子的手明显顿了一下,而后她故作轻松地笑了声:“殿下那会儿带郎中来过了,说要不遗余力的治好娘娘,您毕竟是殿下的发妻,不必担忧,奴婢也会寸步不离地守在您身边的。”
但她没有意识到,她这话说到后面的时候,声音中已经隐隐带上了哭腔。
祝蘅枝偏过头去,咳了两声:“没事,我知道我现在这个情况,也不适合有孩子。”
时春张了张唇,最后只能无力地说出一句:“娘娘与殿下都还年轻,来日方长。”
祝蘅枝以鼻音“嗯”了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你先出去吧,我想再睡会儿。”
时春只以为是她心情不好,便不再久留,将她额头上的白巾换下来在铜盆里淘洗了,又重新敷上,甚是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这才退了出去。
也不知是不是祝蘅枝运气好,每日喝着康郎中开的药,但直到病情大愈前,孩子仍平安在她腹中。
至于她先前让人隔在后院里那些染上瘟疫或者疑似染上瘟疫的侍从,她是后来能下床了才听时春说是秦阙上次回来后将人都处理了。
但祝蘅枝知晓,以秦阙的性子和手段,那些侍从是活不了的。
天气一天天变暖,祝蘅枝大愈后,秦阙仍然没有回东宫。
但她也能听到消息,西直门那边的情况基本已经控制住了,只是还有一些善后工作。
祝蘅枝倒也清闲,逗逗鸟雀点点账,时而给腹中的孩子做一些小衣裳和虎头帽。
高阳王家的一个小庶女,叫做秦宜宁的,往东宫递了拜帖。
论起来秦宜宁算是秦阙的堂妹,不过并非是高阳王的正妃所出,祝蘅枝初来燕国,倒也没怎么听过。
是秋莺与她讲,秦宜宁的生母原是楚国前朝的亡国公主,前朝覆灭之后,一度沦落成教坊里的舞姬,后来被高阳王看中给她赎了身带回了府中,开始盛宠不衰,不过两个月腹中便有了秦宜宁,但高阳王妻妾众多,没多久便将她抛诸脑后了。
这么说来,秦宜宁也算是与她一样,是少失所恃。
祝蘅枝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又想着左右无聊,便让人领她进来了。
秦宜宁虽然与她一样少年不顺,性子却甚是明媚,很乖顺地和她行了礼,便坐在她对面,看着她手里正绣了一半的虎头帽,眼睛仿佛有繁星点点:“娘娘的虎头帽绣的真好。”
祝蘅枝抿唇笑了笑,“平日里无聊,也算是打发时间了。”
秦宜宁撑着下颔看着她:“我可以叫你嫂嫂吗?”
在祝蘅枝看向她的时候,她却慌忙地将眼睛垂下了。
都是一样的出身,祝蘅枝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本是楚国的“庶出公主”这件事,其实大燕中除了秦阙让人查了,并无人知晓,毕竟大燕当时要的是楚国的嫡公主,所有人都以为她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到了燕国,虽然没做成皇后,倒也做了太子妃,她又不喜欢穿暖色调的衣裳,以至于秦宜宁第一次见她,便以为她清冷不好接近。
祝蘅枝将手中的虎头帽放下,平静地看着她,“你管殿下叫一声‘太子哥哥’,那叫我‘嫂嫂’一声情理之中,哪有什么能或者不能的?”
秦宜宁瞧着也就刚刚及笄的样子,与祝蘅枝那个妹妹华阳倒是一样的年岁。
闻言,抬起头来,弯着的眼睛像是两轮新生的月亮。
祝蘅枝握住了秦宜宁的手,却感受到了中指处一层茧来,她心下了然,笑问道:“宁宁喜欢临帖?还是画画?”
少女的脸颊上迅速飞起了一道红晕,想将手抽回,但却被祝蘅枝拉住了。
“宁宁都唤我一声嫂嫂了,还拿我当外人,这样我可要生气了?”祝蘅枝做出一副佯怒的表情来。
秦宜宁这才吞吞吐吐着说:“不敢欺瞒嫂嫂,我也就是平日里给别人抄一些经书,谋点生计,毕竟我家中兄弟姐妹实在太多,我若是不自己想办法,那怕是要饿死了……”
祝蘅枝想起她从前在楚国的时候,也是绣一些手绢托人拿出去卖,换些铜钱打点打点宫里,不至于大冬天被冻死。
想到这里,祝蘅枝便松开了秦宜宁,敛去了眸中所有悲伤的情绪,“凭自己的本事吃饭,本就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秦宜宁的手颤了下,“那嫂嫂可不可以不告诉太子哥哥,若是让我父王知晓了,怕是会降罪于我。”
毕竟这事传出去也不好听,堂堂高阳王的女儿,竟然沦落到了靠给别人抄谋营生的地步,高阳王是会被人笑话的。
祝蘅枝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转头朝时春道:“我房中是不是有王逸少的那帖《黄庭经》?拿出来吧。”
时春应声离去,不过多久,便将包好的帖子拿到两人跟前了。
“宝刀赠英雄,我小楷写的一般,寻常金玉配不上宁宁,不如将这帖子《黄庭经》赠你,也算是我初次见面的一些心意。”祝蘅枝将盒子上的扣子打开,看了一眼,连着锦盒一同推到秦宜宁跟前。
秦宜宁最初听到《黄庭经》几个字的时候眼睛里仿佛都有光,等到祝蘅枝真正要送给她的时候,她却犹豫了起来。
祝蘅枝便拉过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锦盒上面,“你也不必有什么担心的,殿下政务繁忙,我一人在东宫里倒也无聊,你若是没事,便过来陪我说说话,就算是回礼了。”
秦宜宁这才算是接了下来,视线移到祝蘅枝尚且算是平坦的小腹:“嫂嫂人美心善,太子哥哥又是上京一等一的俊俏郎君,这孩子出生后必然是好看又聪颖。”
祝蘅枝本想问她从何得知的,但看到自己桌子上未来得及收起的虎头帽,便懂了缘由。
秦阙如今还被瘟疫的事情缠着,她这些天在东宫深居简出,知道她有孕的也不过是时春和秋莺这两个近身服侍的丫鬟,秋莺是秦阙支到她殿里,算是秦阙的人,知道了倒也没什么。
其余人这些日子都没有靠近她的机会,自然是不能知道的。
她的身孕,在秦阙没回来前是万万不能叫宫里知晓的,就怕宋淑妃从中作妖。
她抿了抿唇,才和秦宜宁道:“那宁宁可否替我保守这个小秘密?”
秦宜宁不解地看着她。
祝蘅枝神色如常,“宁宁有所不知,我自幼身子便不好,又是刚刚诊出来的,我想等坐稳了再告诉你太子哥哥,免得他空欢喜一场。”
她说着带着些忧愁的神色凝眉。
“太子哥哥竟也不知晓?”秦宜宁一时震惊。
祝蘅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将谎话编了下去:“是了,殿下这些日子忙得很,我也不想叫他分了心,”她观察着秦宜宁的表情,又补充了句:“这些可都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秦宜宁乖巧地应了下来。
祝蘅枝知道她不会不答应,毕竟拿人手软,而且这小姑娘心中也没有多少计较。
她是打心底里喜欢秦宜宁,不然也不会将那么珍贵的《黄庭经》送给她。
但这个话题很快便被掀过去了,秦宜宁后面说她阿娘在世的时候,经常同她说起金陵的秦淮河、扬州的二十四桥、瘦西湖,可她却连上京城都没能出去过。
语气中尽是遗憾。
楚帝却算不上江左人士。
祝蘅枝四岁之前,是在荆州的澧水边长大的,后来到了金陵,便一直在楚宫里困着,虽然对秦宜宁提到的江南风光并无感觉,却也只是耐心听着。
一直到了晚膳的时候,祝蘅枝问了她的口味,叫厨司做了秦宜宁喜欢的菜,留她用过晚膳后,又叫人套了车送她回去。
她站在东宫门口,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突然想起这是她来燕国后,笑得最多的一次。
秦宜宁只觉得她这位新嫂嫂和煦温柔,也时常来东宫,偶尔还会给她带一些集市上的小玩意。
祝蘅枝本以为她可以就这么等秦阙回来,再商量要不要将自己的身孕通报内廷。
但秦阙还没料理完外面的事,她这边却先出了意外。
即使有按时吃安胎药,但她腹中的孩子却还是没能保住。
她危在旦夕,时春让秋莺稳住局面,去找秦阙的时候,秦阙正在看着人给灾民施粥。
但秦阙脸上看不出一丝惊讶和悲悯,草草打发了时春:“孤又不是郎中,告诉孤也没用。”
她回到东宫的时候,是秦宜宁陪在祝蘅枝身边。
郎中诊过后,皱了皱眉说:“娘娘身子本就弱,这胎胎象也不稳,之前药用得有些猛,留不住,是情理之中。”
祝蘅枝什么也没说,让时春给了郎中赏钱,便将人打发了。
秦宜宁怕她伤心,一直坐在床沿陪她说话,直到她必须回高阳王府的时候,才恋恋不舍地起了身,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
祝蘅枝这才问时春是不是去找了秦阙。
时春吞吞吐吐回答了“是”。
祝蘅枝便问了句:“他怎么说?”
时春只是垂下眼,表情很委屈。
祝蘅枝心下了然,勉强笑了笑:“无妨,他向来如此,意料之中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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