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生靠在床边给刚醒来的太子把脉,半夏当归两个小子一个端着药,一个手里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袋蜜饯。
张道生沉思一会儿才得出结论:“头部恐有淤血,需卧床休养。殿下可有头疼、头昏症状?”
太子轻摇头。
太子病恹恹的样子和晏青更像了。阚玉生怔愣。他也有过一段被养在宫中的日子,他住在太后的寿康宫,太子来请安时,两人常碰面。而晏青,在宴会上远远瞧见过几次,许是那时没上心过,竟然从未发现两人眉眼暗藏了几分相似之处。
若要说区别,自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太子身形威武,精神昂扬,丰神俊朗。相形之下,晏六公子就显得更瘦弱了,似乎是打娘胎里带着点病气,多了点我见犹怜的味道,偶尔有人注意到他挺直的脊柱,暗暗能窥见他几分锋芒,只可惜像是从石头的缝隙里长出的几颗春笋,日头高照,很快又枯死了。
唯独一双眼睛,几乎是要人人称赞。说不清,道不明,竟生生产生几分膜拜的心思,唯恐是菩萨降世,亵渎了神明。
见太子喝了药,又在当归的坚持下吃了蜜饯,几人悬起来的心终于放下。
太子一边回味着口中的甜味,一边询问:“可通知父皇了?”
晏青答:“消息只递到寿康宫,这会儿皇后娘娘应该派人来了。”
“做得不错。”太子眼中意味不明,他转而道谢:“还不曾谢过侯爷。”说着他取下自己腰间的玉佩,“这是东宫的玉佩,他日若有事,可携信物至东宫寻吾。”
阚玉生知道这是对方记了人情,也乐得接下,只是这对表兄弟送人东西,都喜欢送人玉佩啊。
“不如接着讲刚才那事?”太子饶有兴致,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刚刚从昏迷里醒来的病人。
“张大夫说殿下需要静养。”阚玉生不同意,将人救到自己庄子本就是件麻烦事,若是这位金尊玉贵的储君在自己地盘上出了什么事,怕是太后也保不住他。
太子摆摆手:“吾对自己的身体有数。”太子坚持,其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阚玉生和王萱儿对视一眼。
王萱儿轻咳一声,将声音压得更低了:“殿下圣明,无非就是些装神弄鬼的把戏。”
阚小侯爷帮腔:“大约是仇家杀人。”说着,他又拉来张道生,“王虎在庄子上得罪过什么人吗?”
半夏性子火爆,手里还拿着装蜜饯的袋子,此时狠狠蹂躏几下,愤愤开口:“这庄子上有谁没和王虎结仇?连我们师傅——唔唔——唔——”
当归喂完药,手上正空着,见半夏又没大没小的,直接捂住人的嘴,替他道歉:“殿下恕罪,侯爷恕罪。”
张道生将两人护在身后:“殿下恕罪。”
“无妨。”太子似是并未觉得冒犯,反而好奇地打量一番这两个性格截然相反的小药童,“稚子何辜。”
“王虎曾放火烧过庄子上的药园,很多难寻的药都被烧死了。”张道生主动解释。
“此处还有药园?”太子惊奇。
晏青解释:“殿下,此处是镇关侯府的宅子。”
阚玉生点头肯定,“种点药材补贴家用。”打太子醒来开始,这晏六公子只回了太子两句话,不再参与谈话,做足了为人臣子的样子,倒是让他有些新奇。
太子震惊:“侯爷可是缺银子?这可不行,镇关侯府世代忠良,怎能让功臣沦落至此!吾回去就上报给父皇,定会给侯爷一个交代。”
阚小侯爷满意了,半跪谢恩。
“看来没有更多信息了?”是指“恶鬼伤人”一事。太子颇为遗憾,“还是请管事过来问问吧?”听起来像是询问,实际已经拍板做了决定。
王萱儿和阚玉生对视一眼,太子究竟是什么时候醒的,连刘管事都知道?
阚玉生无声叹气,怕只怕一开始就没晕!想到自己还放下海口要将太子扔在原地等死,就不禁冷汗连连。这样大胆,太子都没治他们欺君之罪,只怕是——自导自演。
阚玉生猛然抬头,见太子正在笑眼盈盈地盯着他,连忙应是。
王萱儿却提议:“不如直接去荷花池边上看看。”
太子点头,正要下床,被张道生拦下。
“殿下,您需要静养。”张道生语气坚定,似乎并不害怕得罪贵人。
太子无奈,却是难得好说话:“吾听医师的。那就由侯爷自行处置吧。”想了想,又补充道:“若遇难事,可来寻吾。”
几人行礼出门,只留下太子和医师共处一室。
阚玉生吩咐安福在门口等候差遣,带着怡宁就直奔荷花池。
带路的是王萱儿:“说是荷花池,也就只有那么一两朵抢开的荷花,叶子也没有往年那么茂密,庄子上的人见主子不常来,没那么用心。”
“也不怪他们,本就是用来避暑的庄子。”阚玉生加重“避暑”两字的读音。
一旁的晏青眼观鼻观心,权当没听见。
阚小侯爷很是不满:“晏公子不跟着太子?还不知道您两人有交情。”何止是有交情,听语气,想来晏青还是太子党呢。
晏青解释:“我幼时被母亲送去做过太子伴读。”意思是,和太子相熟也不是他本意,丞相府和长公主重血脉,都支持中宫嫡出的太子,他一个无权无势,依附家族而生的公子也不能决定自己的立场。
阚玉生“哦”了一声,明摆的不信。长安城里最可畏的是人言,这晏六公子一不做官二没爵位,早就被传成是靠着出身吃饭的纨绔子弟。这样一个名声不显的人物,哪里值得太子像宝贝一样贴身带着呢。除非他从一开始就是太子的人,而且还是太子的心腹。
如此想来,两道赐婚圣旨同时下达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怡宁先行一步,早早带着刘管事在荷花池边上等着,边上还站着一个病恹恹的青年。青年靠在刘管事身上,时不时咳嗽两声。
“这是?”王萱儿见人一副随时要倒下的样子,满腹疑惑,怎么把病人带出来了。
“侯爷,这就是刘管事和他的小儿子。”怡宁朝阚玉生汇报。
“就是他看到王虎落水,找来张大夫求救的!”王萱儿反应过来。
“哦?”阚玉生眼皮一抬,瞥一眼眼前身形瘦弱的青年,身形瘦弱,似乎一吹就跑了,身量却高,足足比他高了一个头,“听张大夫说你生病了?”
刘管事心疼儿子,代替回道:“回侯爷,我这小儿子在娘胎里上了身子,自小身体就不好,一直是张大夫给开得方子。”
“我倒是有一个疑问,还请刘管事如实道来。”晏青说。
阚玉生猜到他接下来的话,并不阻止他,他们的疑问大致相同,反而是替他补全了下半句话:“既然令郎身子弱,怎么又半夜到荷花池边上去吹冷风?”
两人一唱一和,刘管事嘴里喃喃两句,也不知道,亲言细语问小儿子:“成蹊,你大晚上的跑荷花池去干嘛?”
青年声音也轻:“张大夫迟迟不来,我去看看,怕路上出事。”
“就是这样。”刘管事怕眼前几位贵人没听清楚,又转述一遍。
青年不等几人询问,直接将那晚的事说全:“……咳咳……抱歉,那日张大夫久久未到,我便出去寻,路过荷花池,撞见王虎匆匆过来,王虎这人──”看看几人的脸色,“看来我也不必多言,他不是什么好人,仗着王家势大,一个出三服的穷亲戚也敢狐假虎威。总之,没过多久,我就听见扑通一声,像是有人落了水,便叫人救命,正巧张大夫来了……”
王萱儿歪头:“女鬼呢?也是你看见的?”
青年一愣:“曲婉?也是那天晚上的事,在遇见王虎之前,我听见荷花丛中有人在哭,被荷叶挡着,只看出是个女人,背影有些像她。不过等王虎这事一出──咳咳──再回去找时,人已经没了。”
“就这些?”王萱儿问。
青年笑笑:“我……咳咳……我只知道这些了。”
阚玉生思量片刻,转而又问起刘管事:“这王家是什么情况?”
闻言,刘管事脸上浮现出几分敢怒不敢言,他压低声音,“王家是德妃的母家,我们不敢得罪。”
德妃的母家,那不就是安王的母家?
安王意图刺杀太子,安王的母族在乡里横行霸道。
王虎这事往小了说是个人人品问题,但若是被人以小见大……
阚玉生斜睨一眼晏青,就见人摇摇头,示意自己毫不知情。
阚小侯爷恨恨瞪他,你最好是。
汇报完毕,刘管事借儿子要吃药的借口先退下了。
眼前的荷花池还很是稀疏,东零西落几支荷叶,长得也细细小小,完全没有往年盛夏“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架势。
“他在说谎。”阚玉生断定。
晏青点头同意。
只有王萱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听出来的?”
阚玉生手指荷花池,“你瞧这荷叶,如何能遮下一个人。”
自是不能的。
稀稀疏疏的矮脚荷叶,连人的脚都遮不完全。
王萱儿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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