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乘佛教中有位地位极高的菩萨。世人赞颂她无量功德……”这人拿着经书,一字一句念的铿锵有力,看着是一本正经,实乃是对我的明嘲暗讽。
“此乃如来佛祖亲自撰写,颂赞观世音菩萨无量功德。不想到这位人菩萨,竟是我那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好友?”
说这话的人,正是天庭人人喊打人人敬畏的小瘟神,孙悟空。
这话中带刺,一字一句都是一把刀啊一把刀!插在我心头啊我心头。
我咬牙切齿:“此乃我师父如来亲自监督撰写,还能胡乱而来吗?”
“阿音方才讲课念经,说漏了字,还串行,若非我早就听你念了上百遍,险些就要被你误入歧途。”孙悟空促狭地抱着双臂看着我。
“……孙悟空,你此后不必打杀。光是靠嘴念成语,能令学术各有见解的六界修士同仇敌忾,视你如邪道,群起而攻之!”
这猴子吃定了我的脾性口才,他尖牙利嘴。每每和我见面,都要嘴上争斗个赢面。
自打两百多年前他闹东海,闯地府。我就时常关注他。并非觉因他有多神通,只是觉得有趣。毕竟胆大包天之人,已有千百年不曾出现了。
彼时我闭关千年,出关时发现师父新定了佛门五大戒律清规。我一时扼腕,问师兄:“师父新定的规矩,当真不是针对我吗?”
师兄笑而不语。
恰好天庭和我佛交流佛道二法,便将我派来了天庭,我喜闻乐见,如此可不受清规戒律的折磨。
我佛门新定三大禁忌:杀生造业,自赞毁他,恶口伤人。五大戒律:杀生、偷盗、邪淫、妄语、饮酒。
贫道不才,最擅杀生、饮酒。幼时与师父追杀混沌魔种,一身功法霸道非常。
师父估摸着也知道我的学问是半斤八两,同时派了大师兄也来天庭。
初时还暗自开心,不到一刻钟我便意识到此乃大圈套——
学术一事,本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对比就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到时二人一开课授学,对比之下,诸位神仙立马就能发现我的不足。师父这是变着法督促我修行。
好在,有个闯东海闹地府的孙悟空,搅得天庭无心交流,全力缉拿孙悟空。我也就乐得清闲。
今天笑四海龙王的无能迂腐,明天笑冥府冥王的软弱可欺,没几天,我就过上偷偷下界去吃烧鸡喝小酒、看话本赏师兄的快活日子了。
并且顿悟:活在天庭三万年,有酒有肉赛上仙。
不出十年,孙悟空这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号称齐天大圣的传奇人物,居然也贪图名利。弼马温这样小的官职诱惑一下!他便归降了天庭!
真是辜负贫道曾视他如知己!以为他不尊规矩洒脱随心的修行心境,定然和我在道法佛理上有共同的见解。
都是贫道天真以为。
熟知后,才发现孙悟空的功法杀伐太重。而我佛门功法,一向重防御治愈,我二人实在难当知己。
孙悟空归顺天庭后第一日上朝,就听见哪吒向玉帝诉苦说孙悟空干的好事。
下了朝,又听见孙悟空和谁谁谁打了起来。
众仙哪怕不出门,都要被横冲直撞出来遛弯的天马群吵的不得安宁。
第二日,朝野上下怨声载道。弼马温官职太小,上不了朝,众仙家也毫无顾忌,吵的吵,骂的骂。直言此猴祸乱仙界,乱人道心。
比起孙悟空还未归顺前吵的还凶,玉帝的耳朵八成要起茧子了。
令我疑惑的是,玉帝从始至终,都是佯装愤怒打官腔,没能对孙悟空做出任何实质性的惩罚。
天庭不像以前那么热闹了,个中缘由,多是众仙出门都怕撞见这要命的弼马温瘟神。
过了几日,我笑不出来了。
我头一回授学传播佛法,殿内人声鼎沸,放眼一看,华服斑斓迷人眼,能看清楚的,全是各个神仙的脑袋挤着脑袋。
我不敢细看,并非全是师父在旁听的缘故。
往下一看,只有脑袋最清楚,仿佛无数骷髅头骨。
我端坐着,架着一副观音低眉的慈悲模样说佛法,一边暗自寻找师兄的位置。
才看第一眼,就瞧见有个器宇不凡的美男子,正目光温柔地看着我。
我平日里也爱看美人,不分男女,只当赏心悦目,修行更有动力。这天庭的美男子我也认识个九成,这人倒是不曾见过。
我师兄金蝉子,六界都赞他芝兰玉树,是佛门第一弟子。
玉面桃花天生喜,额间一点朱砂红,端得一副姿态,法相慈悲,低眉时仿佛细听众生疾苦,蹙眉时又可见法相庄严的,笑如朗月入怀。
这人坐在师兄身旁,竟比师兄更起眼。
他目若朗星,含着懒淡笑意。一袭朱红窄袖,金冠束发,环臂而坐,慵懒劲萦绕周身。他姿态舒展随意,显露出的身线却刚毅流畅宛若画笔勾勒,意气似云烟风过。在一众仙僚中,气质独孤。
视线与我交汇,他眼尾一扬,眼底闪过道精光。他气质坚毅,我不免有些心虚,悄然移开视线。
琢磨着究竟是哪位不曾见过的大人物,就忍不住再多看几眼,等我看明白,讲课的声音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台下几百双眼睛顿时齐刷刷看着我,我心底发毛,捏紧手指,若非师父在殿内,恐怕真要遁走。
那器宇不凡的美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传闻中长着一张毛脸雷公嘴的瘟神孙悟空。
他封弼马温时我在凌霄宝殿上远远见过一次。我被挤在众仙家外,也懒得上前。只看见他戴着凤翅紫金冠,一身非道非妖非魔非邪的气息……
他今日变换人身,样貌判若两人。
我表面沉稳,内心战战兢兢,开始发愁。
明日师兄师父不来,他会不会砸我场子?
念及我昔日幸灾乐祸种种,忍不住长叹一声——
真是,天道好轮回!
正想着,孙悟空又露出了一抹笑。
依我余光一瞥,不难猜测,这笑里定是有七分的挑衅,十成的不屑。
八成就是准备来砸我场子的!
待下了课,我向师兄禀明心中所想:“……师兄,你怎会容许这等顽猴与你坐在一起?”
不想师兄更是一身正气:“师妹,既然你知他本性,更应度化他。你即为观世音,纵使妖魔在前,也应无所畏惧,更何况此人只是泼猴,若你能度他入彼岸,便是无量功德!”
天杀的,这猴子若能度化,便不会令六界闻风丧胆了。
我决定日日反省:和学生上课敷衍打闹混时间了吗?和狐朋狗友出门玩乐了吗?端着观音菩萨的姿态了吗?
不知我的反省是否生效,孙悟空也算安生,从未在我的课上捣过乱。我讲道时,是孙悟空唯一与众仙家和平相处的时候。
打那以后,我就和这猴子开始了斗智斗勇冤家路窄的冤家生活,渐渐熟络起来。
他时常跟着我,却不给我惹事。众仙家都赞我观世音慈悲心肠,竟能点化这猴子。如今,我和他相识已有一年。
“阿音。又在分神。”他揪了揪我脸,将我从回忆中拉出。
我警觉地眯眼,小声道,“你是不是知道了我的秘密。”
他笑意更甚,也学着我眯眼,“阿音,你猜。”
我顿时拍案叫起:“今日你若不给我观世音面子,我也懂一些拳脚!”
他指着纹丝不动的桌案,忍不住哈哈大笑:“阿音,不必如此警觉。”
我揉着生疼的手掌欲哭无泪,本想把这书案拍得七零八落,彰显我佛气势。却忘了这书案是号称天下诸多功法,唯有天火可破的仙木做成。
孙悟空揉我的手:“你每回同我斗嘴都像个猫似的,一捉弄就咬牙切齿。”
我哼一声抽回手,撇过脑袋不看他。
他看我是真的恼了,正色道,“今天我是替人传话的,南海小七,他出事了。”
我顿时心惊:“南海龙王大限将至?”
“来传话的是龟丞,他说小七已经失踪两日不见踪影。龟丞身形移动缓慢,从南海到天庭,按照他的脚程,恐怕小七已有七日不见踪影了。”
我连忙掐指,算出小七此番凶多吉少。
“悟空,快去牵匹马来!这些有爹生没爹疼的孽子,敢欺我们小七没娘。贫道定要怒卷南海风云,让他们晓得我南海观音威名,南海之上,我素是信手拈来,南海之下……我亦是他们姑奶奶!
孙悟空好笑地抱胸,道:“阿音忘了,我有筋斗云,可比那天马快多了。”
一个筋斗云,能翻十万八千里。
我顿时踌躇:“阿弥陀佛,贫道……”
不等我说完,他将我按在云头,轻轻一个响指,眼前场面便如万花镜一般变换,如身处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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