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鳞片被剥,疼得鲤鱼精几乎要晕厥。却听见屋内惊叫连连,将她恍惚的神思拉回。
那凶残的主仆二人正被自己唤作夫君的人狠狠撕咬。不过十息,便成了两具死尸。
敖钦龙爪一点,二人的灵气修为顿时纳入体内,尸体瞬间消散。
此二人乃湖中富裕妖族,身上的修为灵气虽不多,却也足以支撑他化形。
自己当做“小蛇”的夫君,顷刻间变成了一名银发竖眸的男子。
他嘴角还有血迹,周身气质不怒自威,宛若阿修罗降世。
“你是何人?”鲤鱼精是不怕的,可真龙威压靠近,他缓缓蹲下身来,使得她浑身颤抖。
“吾乃……你夫君。”敖钦实在不想说小蛇,又怕说自己是真龙吓晕小鲤鱼。
将人打横抱起,他柔声道:“你救了吾,便随吾去南海罢。”
“不不不、不行……”鲤鱼精连连挥手:“族长说了,我不能离开族群。否则我们鲤鱼一族必有灾祸。”
敖钦大概明了。
锦鲤一族曾受上古大神赐福,故此被视为祥瑞。
千万年来鲤鱼族一直臣服于锦鲤一族,受其庇佑。不过,水族内斗持续千百年,被视为祥瑞的锦鲤被各种居心叵测之人抓走,在内斗中几乎灭绝,眼前这小鱼恐怕便是锦鲤族内唯一的遗孤了。
不知为何如今的鲤鱼一族不再臣服,却又不敢将她赶走,只好全族轮流拉扯养大。锦鲤精骨子里天性便视鲤鱼为子民,因此哪怕从小被视为异类,也不曾离开。
“既如此。此物你收好。”敖钦一念之间一块白色龙鳞便落在她胸前,暗处时,这龙鳞竟散发五彩斑斓的光。
锦鲤精惊叹之余,小心地收好。
“此物有吾之神念,以后再有人欺负你。只需将此物挡在身前,顷刻间,吾便可现身。”敖钦将她放回床前,又取了一枚储物戒给她。
“你家里恐怕已不安全,定要小心谨慎。吾法术刚恢复,不能下禁制护你周全。以后莫要再吃那些杂草,戒指内有吃食和药物,可容纳一湖之大,倘若用完,吾自会来见你。”
“你要去哪……还回来吗?”锦鲤精小心翼翼地伸手,将他嘴角的血迹抹干净。
“族内还有要事处理。你多保重。”敖钦道。
刚走到门口,却听见锦鲤精喊道:“记住我的名字,我叫祺缪(miao)。”
奇妙,祺缪,确实是个祥瑞的名字。
等敖钦回去,南海浩劫早已平息。只说是如来亲自终止这等浩劫。他当下便投身了南海内繁忙的事务中。
待到一段时间,却听得识海中一声轻铃声响——是储物戒空了。
敖钦算算时间,不知不觉已过了一月。那祺缪,竟如此能吃?
他飞身前往,回到锦鲤洞时。只见得洞内满满当当摆满了食物和用物,堆叠层层,一人正坐在其中闷头大吃。
不过月余,这人的身量吃得丰满了不少。不等他开口,祺缪便扑向了他。
“你终于出现了……”
听着有几分哭腔。
“你这是?”敖钦不解。
祺缪一抹泪水,道:“你不是说储物戒用完,你就会现身吗?我大吃大喝一个月,总算把戒指内东西用完了。”
敖钦忍俊不禁。
祺缪第一次看见他笑,也十分高兴:“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此后,敖钦时常在龙宫和这湖水间往来。锦鲤精被教会了很多事物,譬如:亲一口是不会怀孕的。敖钦也不是蛇。最重要的,她学会了爱。
“你我龙鱼殊途,天差地别,你还是南海龙王,我们真的能在一起吗?”祺缪诚心发问。
“我虽是龙王,却也是天下苍生之一,除了投胎好些,与你没有区别。你我同为水族,有何殊途?且我并未娶妻,只要我回去请父王应允。便可将你和整个鲤鱼族接往南海。”
不久后,祺缪真的怀有身孕。
敖钦十分高兴:“我这便回去请示父王赐婚,批准鲤鱼一族入南海。你不要乱跑。屋内有禁制,可护你周全。”
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别。
却不知道,这是他们此生最后一面。
敖钦向祺缪有所隐瞒。
他虽未娶妻,父王却在他登基时与他定下婚约。若有腾蛇一族的支持,他的龙王之位可以稳固许多。
腾蛇族长听说敖钦要退婚,大怒:“我族为应龙平定水族内乱出生入死,他竟连个王后都不肯给!”
即使应龙出面,敖钦也不肯改口:“吾已有心悦之人,此生定不负她。”
“岂有此理!听应龙王说,他心仪之人竟然是个身份低微的鲤鱼精,还要把整个鲤鱼族接到南海。本公主身份高贵,竟比不过一条卑贱的丑鱼吗?”腾蛇公主气的发疯。
“女儿莫急,这龙后之位非我们腾蛇一族莫属!”与龙族结婚生子,腾蛇一族的后代便大有可能化身真龙。
腾蛇族长假意应允退婚,邀请敖钦前往赴宴,要他给族内各位长老赔个罪。
敖钦并无戒备,饮下腾蛇一族早就为他准备好的忘忧酒。此酒经过腾蛇秘术加持,能忘却红尘情缘——
可怜的祺缪在欢天喜地地等他回去,可肚子一日日显怀,直到生下来,她都没能再见到她的夫君。
族内的长老都说她遇到专门骗人身子的负心汉。
她生下的是颗鱼卵,需要孵化才能化作婴儿,好在一出生便能有人身。族内老婆婆看她可怜,告诉她卵蛋也许要孵化一两年,也许要孵化几千年。
“为何时间差距如此大?”祺缪问。
“父亲的修为越高,孵化的时间越长。”
祺缪想,凭借敖钦的修为,她要等好几百年,还是好几千年。
又过了三年,卵蛋还是没有孵化。南海龙王大婚的消息,总算传入了闭塞的湖内。
“真的吗?南海龙王真的大婚了?”祺缪问。
“哎哟。那能有假!龙王娶了腾蛇公主为后。你可不知道,腾蛇是水蛇的庇护,有了这层关系,那群水蛇更是嚣张了!最近,还在四处打听你们鲤鱼的下落呢!你们快快躲好!”
传话的是蚌族,蚌族产珍珠,因此在各族之间来往,消息十分可靠。
祺缪连忙回到屋内,抱着还是鱼卵的孩子,眼泪不停地流……
水蛇一族凭借着曾经她被拔的鳞片,一路摸瓜顺藤。最终还是找到了鲤鱼的栖身之处。
“只要将那异类交出来,你们全族都可以活!她一鱼死,换你们全族活!”水蛇精十分嚣张。
鲤鱼族无奈,只能将她交出。
“祺缪啊……我们鲤鱼一族得你庇佑,以后会年年记得你今日的之举……”
祺缪不哭也不闹,她主动走出了留有保护禁制的洞内。
对着一群凶恶的水蛇精,她眼神坚毅,高声道:“先祖自古以来就以自身祥瑞,庇佑鲤鱼一族。我乃锦鲤族残留世间唯一血脉!又蒙锦鲤一族养育之恩。今日我继承先祖遗志,护子民周全。
唯愿我之后,水族间不要再互相蒙骗厮杀,不再有孩童失去双亲,愿四海升平,山河无恙。”
……
又是五年,腾蛇一族向南海龙宫进贡了一件绝美的王冠。
王冠上镶嵌着烟霞色的鳞片,在暗处时散发着淡淡金光,而在光亮处,更是流光溢彩。比许多宝石都要惊艳。走动间,王冠上步摇轻颤,好似有一尾锦鲤游动。
不止如此,还有一件‘烟霞锦缎妆花裙’。以轻薄的鳞片织进锦缎里,织出妆花纹路。以鲛人所织的鲛绡为料,不知用了什么染色,竟让此裙飘扬时,如落霞挽霓虹,又似彩蝶戏繁花。虽以落霞为主色,光影间,时而显出朱樱色的浮光一般朦胧,时而又显出胭脂色云烟一般飘逸。
四海称奇。
龙后欣喜,等着龙王将此物赏赐与她。
谁知龙王端着酒杯,却盯着两件宝物出神。
“陛下,此物不如便送给龙后吧。龙后刚诞下一子,也是功德一件啊!”腾蛇一族的人提醒道。
“此物上面的鳞片好生特别,吾似乎在哪里见过。不知族长从何而得?”敖钦问道。
“回陛下。此乃鲤鱼一族所献出的,我腾蛇一族只知道是锦鲤的鳞片。此物千万年也只能得这两件了,亦有可能从此以后,天上地下绝无可能有。听说锦鲤一族,早就在水族内斗中灭绝了。”
敖钦听着这话,却逐渐感觉头疼欲裂。离开之前,他将两件宝物收进了自己的储物戒中。
此后,他常盯着这两件宝物出神,只觉得谁也配不上这两件宝物。他坐拥南海,见过美人无数,却论谁都配不上,每当看着这两件宝物,总感觉能看见一张的脸,只是他越想看清,头就越来越痛。
为了巩固地位,他不得不多次迎娶妃嫔。尽管那些妃嫔都向他讨要这两件宝物,他也从未给过谁。
自此过了许久许久。有一天,南洲惊现真龙长啸。敖钦被龙念指引,顿时从龙宫中来到了南洲一处不知名的湖水中。
湖中,一群妖童围着一小孩。
只听得群童骂道:“小偷!还敢偷我家的包子。就是喂给癞蛤蟆,也不会给你!”
“没爹没娘的异类!”
“打他!打他!”
“刚刚还敢放异物吓我们!”
“怪物!是怪物!”
……
那孩童,不过人间孩童六七岁的样子。瘦小的身子被打出了血痕,还可以看见裸露出的胳膊上有青紫,新伤添旧伤,他趴在地上,虽奄奄一息,可从未哭出过声。手心里还死地的攥着一个包子。
敖钦心中涌起莫名的愤怒,他一声怒斥,
孩童们见他银发竖瞳,都纷纷吓跑了。
敖钦将孩子抱在怀里,发现他衣服内有一点异光。并且,涌现着和他一样的气息……
他伸手触碰,一时华光大盛。他的世界终于天光大亮——
龙之逆鳞,触者杀之。
早在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了那一尾锦鲤。当时他给出的这片龙鳞,正是他承载着自己龙念的逆鳞。
逆鳞赠给祺缪,保护她的同时,也记录她的记忆和念想,再回到敖钦身上时,便将一切过往呈现给了敖钦。
他看见,她出事前恳求族内老婆婆照看自己还没孵化的孩子,把唯一保命的逆鳞放在了孩子的身边。
他看见,她最痛苦的五年。身上的鳞片被人生剥,日日忍受剜心之痛。新长出一片鳞,就即刻被剥去。她的鱼鳞越长越慢,最后终于不再长了。
她五年来流失的妖血都被装进大缸里,水蛇精以血为染料,将鲛绡纱经过五年层层叠染,终于制成了那令四海震惊的纱裙……
而她最信任的人,却在龙宫迎娶新人,对她所受的痛苦一概不知。
南海同贺龙王大寿的时候,她在那座暗无天日的水牢里血流不止,终于解脱了痛苦的一生。
那五年,她唯有在死前,流下一滴泪。
——唯愿我之后,水族间不要再互相蒙骗厮杀,不再有孩童失去父母,愿四海升平,山河无恙。
她到死都没有责骂过她的夫君。
敖钦顿时感觉全身灵血逆流,一股鲜血从口中喷出。
他以真龙之身,向自己的子民降下永生永世的诅咒——
“她视你们为子民,你们视她为异类。有难当头,你们又说她是祥瑞。她为你们而死,你们连她的孩子都不愿保护!
吾以一半寿元为代价,令鲤鱼、水蛇两族,自此不得进入四海,否则将世代受天谴追杀。祖祖代代不得受龙泽庇佑。永生永世只得以泥秽为食,凡人亦可随意取之杀之!”
这样的诅咒,令水蛇、鲤鱼二族,此后不论修炼多久,都不可能拥有高强修为,更遑论得道成仙。
从此,南海龙宫突然有了个被捧在手心里的七殿下。龙王亲自取名,唤他祺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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