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清晨，颂卿主楼一层的会议室门口人来人往，热闹的宛如早市开场。

熬夜工作只勉强眯了三个小时的阚泽，打着哈欠迈下中庭旋梯。面对眼前的景象不禁怀疑是自己困到极点，终至出现了幻觉。

好在，前一晚赴宴归来后同样宿在酒庄的怀颂卿也很快下了楼。瞧着对方脸上如出一辙的莫名其妙，阚泽缓缓松了口气。

他倒退两步，凑到怀颂卿身边，神经兮兮地低声问道：“你看得见嘛？请问刚进去的那确实是一群年轻壮硕的体校男大，没错吧？”

怀颂卿眉心微蹙，边操控轮椅往前去，边回应：“谢邀，不瞎。另外，麻烦把你那快流出来的口水擦一擦。”

阚泽下意识抿住双唇，紧随怀颂卿身后来到会议室门口。

两人没有贸然进入，而是各自倚靠一侧门框并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上一下两颗脑袋，生动演绎真人版表情包之[暗中观察.jpg]……

屋内，颜予和虞栋栋正并肩坐在会议桌后，目光审视地盯着对面列队站成一排的青春小伙，时不时还相互耳语几句。

半晌，颜予抬眸开了腔：“感谢各位同学早起赶来参加面试，昨天在学校论坛发帖后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投递简历。我们这次市集活动需要的人员有限，所以可能得麻烦部分同学白跑一趟了。

不过颂卿即将开业的庄园酒店和线上平台，日后对兼职的需求量会很大。这一次没被选中的同学，简历我都会好好收着。下回只要大家愿意，可以优先提供合作机会。

那么，接下来就先进入我们今天的正题。本次微醺市集，颂卿的摊位急需两部分人。一是接待员，负责为顾客倒免费试饮的酒款和出售商品的打包工作；二是我们有个漂漆帆布袋的DIY活动，因为涉及色彩搭配，所以最好拥有绘画或艺术类的相关背景。

结合大家的简历以及我们刚刚进行的单人面谈，待会儿我点到名字的同学，请于今天上午十点准时到达西区广场微醺市集入口处，我会在那里等候大家。未被选上的同学，我们为每个人准备了一瓶颂卿酒庄的新品白葡萄酒，希望下次有机会再合作。”

很快，念到名字或领了酒的同学们都陆续离场。

会议室归于安静，门口被迫当了把送宾员的两位圆满完成工作，进到屋内。

阚泽虽然搞清楚了状况，但仍大为震撼：“小颜先生，我是真服了你啊！昨天许峻刚话里有话质疑你和男女通吃的陈闻有一腿，今天你就以毒攻毒搞选美？！”

颜予整理好桌上的简历，放入资料袋中：“阚经理还请严谨一点，我这明明是选帅。”

怀颂卿则淡定得多，从善如流地开口问道：“那么除了帅男计，颜总酿还有其他需要帮忙的吗？”

“暂时没有。”颜予面露严肃，“不过，这次参加活动实在匆忙。好多道具都是东拼西凑加急现做的，没办法保证最终效果。”

“我这庄主自己都不管事，哪里还有资格跟人要什么保证？过程不要太累，结果不用强求。”怀颂卿扬唇轻笑。

阚泽也撇嘴附和：“你们庄主就是咸鱼本咸，你们得学会适当躺平偷懒。”

随后，他又对怀颂卿提醒道：“咱走吧，凑合吃点东西。然后赶紧上山，人都等着你呢！”

怀颂卿却没动弹，转而不紧不慢地冲颜予开了口：“要不要一起去吃个早餐？”

颜予本想答应，但余光恰好瞥见怀颂卿轮椅扶手上晃荡着的那个酒瓶玩偶，遂临时改了主意：“不了，我和栋栋马上要去取预订的大漆颜料和帆布袋，路上顺道解决就好。”

怀颂卿睨了眼颜予，瞧见那对在晨光映照下泛红的耳尖，体贴地没有勉强。

“那行，记得再忙也要吃饭。”

颜予点点头，故作轻松：“放心，不会再上演晕倒惨剧了。”

目送怀颂卿和阚泽离开后，颜予的视线并没有收回，始终僵愣地停在半空。

尔后，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问起身边的虞栋栋：“你说，一个人若是失了忆会性情大变，突然喜欢上某个从前不在意的人吗？”

虞栋栋认真思考片刻：“失忆应该不太会吧，倒是听说换了心脏后，性格会随着原主人有所改变。怎么了？你是发现怀庄主有喜欢的人啦？”

颜予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都怪好友的日常呆萌令他不自觉放松了警惕……

“难不成是那位颜家小姐？”

幸亏虞栋栋的敏锐仅为灵光一闪，跑偏才是本质，且自信得颇为盲目，“难怪昨天怀庄主拿了人家不要的毛茸挂件。小酒瓶多丑啊，他还夸可爱！等等，那个颜柠是许总的女朋友，许总又是怀庄主继母的弟弟。这赶明儿结了婚，不就得叫小舅妈？！虽说没有血缘关系吧，可未免也过于禁忌了，好虐啊……”

原来，他眼中窥见的蛛丝马迹，在旁人看来可能昭示着截然相反的去向。

果然还是想太多了吧，那些暗暗窃喜的细枝末节，或许不过是他自作多情的错觉。

颜予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姿态随性地仰靠到椅背上：“栋栋，谢谢你。听君一席话，胜喝十瓶酒。感觉头不晕了，气也不喘了，清醒透顶，好像再也不会轻易醉了呢。”

说完，颜予便倏地起身，朝门口而去：“走啦，取完道具好摆摊。”

突如其来的夸奖听得虞栋栋有些一头雾水，但丝毫不耽误他骄傲，立马抬头挺胸地跟上了前方颜予的脚步。

*

上午八点半，颜予和虞栋栋赶到微醺市集的摊位处，提前做准备。

西区广场正中央，圈围出了一大片活动区域，整体布置和周围张贴的海报皆是绿白相间的宣传周主题色。

颜予很是应景地穿了条白色牛仔筒裤，搭配极浅淡的绿色真丝衬衫，外面罩着件及膝长度的白色风衣。

冷调肤色和谐地融入这套清新自然的穿搭之中，称得他与刚毕业的大学生别无二致。

拎着水桶的虞栋栋明显不满：“这活动的配色是不是针对我们种植师？天天风吹日晒的皮肤，被这白加绿一对比，简直更黑了……”

颜予笑笑，安慰道：“不会啊，多健康的肤色。在国外的时候，工作伙伴都常开玩笑说我是‘chicken leg’。人类的本质即是‘得不到的就更加爱’，你想想白人为美黑付出的努力就平衡了。”

虞栋栋微一撇嘴，因为不了解所以想不出，但是他自有让自己心理平衡的妙计。

趁颜予忙着摆弄桌上的酒瓶，虞栋栋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拿起用于宣传的毛茸桃子发箍往好友脑袋上一带，顿时感觉舒畅了不少。

颜予嗔怪地回头瞧他一眼，无奈接受。旋即指向桌上的同款帽子，意思不言而喻。

得，伤敌八百，自损两千。

虞栋栋认命地拎起帽子，破罐破摔地套到头顶。

市集在十点钟正式开始，颂卿酒庄摊位前的人流是两小时后排起长队的。

雇来的几名兼职男大学生换上了统一的黑西裤和白衬衫，内搭同为白色的高领针织。除此以外，颜予还给每个人准备了一条棕色的皮质围裙。

只要顾客品尝颂卿的新款甜白葡萄酒，并写下不少于十五字的试喝感言，就可以免费获得一只红酒杯和一个能够将其斜跨在身上的手工杯套，这为摊位吸引到了首批关注。

其次是但凡购买颂卿的任意酒款，即可自行选定颜色，然后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独家定制一个漂漆帆布袋用来装酒。

购买两瓶及以上，还能另外参与转盘抽奖。上面罗列的项目五花八门，顾客依照消费总额获得相应次数的掷飞镖机会。

最后一项的参与度意外不错，男士们普遍为了彰显技术或赢得老藤陈酿。女孩们则大多冲着以摊位工作人员为噱头的一系列获奖项目，包括但不限于：提供男友视角拍摄、充当合影工具人等等……

可以说，主打一个人尽其用。

而从面试开始，一直对酒庄和颜予抱持着感恩之心的诸位男大学生们，在连续工作四个小时几乎累瘫后，也更加根深蒂固了“钱难挣”的真理。

临近傍晚，笑僵了嘴角的颜予总算等到他心心念念的脸孔之一。

打扮精致的女孩，举着拍摄设备走到颂卿的摊位前，身侧跟着助理和打光师。

颜予赶忙主动上前为其倒上免费试饮，先是疑惑道：“小姐姐这是在直播吗？”

对方接过酒杯，笑着回应：“不是，在拍视频。”

颜予盯着女孩看了几秒，接着面露惊喜地问：“你是……小九一杯？我之前好像在短视频平台刷到过你！”

“这么巧嘛？！”女孩也没遮掩，“叫我小九就好，你是摊位老板吗？”

“老板算不上，打工人一枚。”颜予伸出手，“很高兴见到你，小九。我叫颜予，是颂卿酒庄的酿酒师。”

两人打过招呼，颜予便开始为小九挨个介绍试喝酒款，品尝结束后他又带领对方依次体验了摊位的活动项目。

末了，体校男大一字排开，站在小九身后，充当视频收尾处的画面背景板。

拍摄暂告一段落，小九浏览着相机里的丰富素材，感觉十分满意。

颜予顺势掏出准备好的邀请函，递上前：“不知道小九这次将会在宁市停留几天？如果不急着走，还希望能够邀你到颂卿庄园酒店的开业仪式上玩一玩。”

小九第一时间婉拒：“不好意思，我后面还有安排，要继续往西北走，没打算在这里久待。”

颜予举着的手却没有收回的意思，态度执拗且诚意十足：“没关系，回程时要是赶上了仍欢迎小九来凑凑热闹。邀请函里面夹着我的名片，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随时联络我。具体的合作方式以及要求，我们可以稍后详谈。”

小九这才明白颜予竟是有备而来，不过颂卿的新款甜白和对活动细节的用心确实都颇为合她心意，于是索性也交付真诚，请颜予出镜接受采访作为当日视频的彩蛋。

录制结束后，小九准备收工：“视频大约明天凌晨发，颜先生可以关注下，感觉凭你的颜值肯定能吸一波粉。到时如果群众呼声很高，我必然努力挤出时间来凑热闹。”

颜予欣然点头：“那可说好了！”

送走小九，颜予抬手揉了揉发酸的肩颈，整个人像是终于完成KPI后倏然松懈的发条，自动开启消极怠工的省电模式。

*

眼见快要收摊，阚泽和怀颂卿才慢腾腾地来赶晚集。

此时客流渐稀，退居二线的颜予正躲在摊位后方的躺椅上，一边凝望夜空，一边在脑内梳理庄园酒店的开业事宜。

虞栋栋看到庄主莅临，立马给难得偷懒的好友打起掩护：“哎呀，颜颜呐，你快别在后面忙啦，赶紧来招待顾客！”

颜予背对摊位，像个上课开小差的违纪学生，浑然不知自己已被后门抽查的班主任牢牢盯住，甚至还试图拐带听话的优等生：“栋栋，差不多得了。星星真的好美，你要不要一块儿来看？”

虞栋栋冲阚泽和怀颂卿尴尬一笑，然后小跑到颜予身边，扯了扯他的手臂。

“回头，看看谁来了！”

颜予照做，侧身看向摊位处，恰好与同样瞧着他的怀颂卿视线相撞。

他抿唇起身，思及晨间的自作多情过往，面色刻意沉下几分。

颜予走过去，主动问道：“老板来视察工作吗？”

“没，老板只是有些好奇，特地来体验一下。”

怀颂卿的目光逡巡一圈，最终停在不远处的转盘上，“那个，我能试试吗？”

颜予习惯性地张嘴解释，宛如一台没有感情的规则播报器：“购买两瓶及以上酒款，即可参与体验，根据消费总额获得相应的飞镖数量。”

话说完，他又觉出不对，尴尬改口：“当然，老板可以不用遵守规则……”

怀颂卿看着颜予摆到他面前的满满一盒飞镖，禁不住心生疑窦，这是累狠了所以不大高兴？

“规则自然还是要遵守的。”怀颂卿转头朝向虞栋栋，“麻烦给我打包十瓶‘桃灼’甜白。”

颜予发觉他是来真的，下意识接茬：“不卖，你又不喜欢喝。”

“我可以送人啊，阚泽付钱。”怀颂卿抬手拎出一支飞镖，“我不需要按总额计算，只给我这一支就好。作为交换，转盘就不转了，可以吗？”

颜予仔细地瞅了瞅怀颂卿的认真模样，无奈答道：“好。”

得到应允，怀颂卿便毫不犹豫地手起镖落，结果正中合影工具人一项。

颜予微一挑眉：没想到老板竟然也向往这种排面……

他刚要挥手召集兼职大学生列队，却听怀颂卿盯着自己开了口：“合影工具人，我同样只要一个就好。”

颜予呼吸一滞，酥麻感从心房位置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突然很想请好友虞栋栋开腔讲几句来泼一泼冷水，可惜对方在忙着招待其他正经顾客。

于是，面对怀颂卿一贯说不出拒绝的颜予，只能没出息得一如既往，别扭地点头同意。

旁观的阚泽积极地掏出手机，重拾狗仔摄影师业务：“来，快摆个姿势！”

镜头里的两人都有些僵愣，没做出任何动作。一站一坐，神情严肃，画面看起来像是谁家泛黄的复古老照片。

阚泽嘴不留情：“你俩是什么旧社会的恩怨嫡庶子吗？”

两人闻言相继牵起唇角，阚泽摇头叹气：“很好，这下是貌合神离兄弟情了……”

他无奈给出建议：“要不，咱干脆和谐融洽地比个心吧！”

颜予正欲拒绝，就见怀颂卿仰起头冲他柔声问道：“抱歉，能麻烦颜先生为我弯个腰吗？”

说者不以为然，听者心下却是霎时酸软一片。

记忆里高高在上的天子骄子，矜傲得犹似云边朗月。而今一朝坠地，满身污尘。

一句寻常话，颜予却觉刺耳。他膝盖蓦地打弯，抬臂向右侧伸出，竭力压下喉头泛起的涩苦：“不必为此道歉。”

两人指背相抵，笑意轻扬，定格于一方小小的手机屏幕之中，显得格外亲密无间。

拍摄结束，颜予直起身子，后知后觉的红晕爬上耳尖。

在他悄然转身往摊位内走时，对面那位精益求精的阚姓摄影师正在扬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小颜先生，你的身子歪得太过，看看这心都偏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