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许悠和王放在一起的第1152天。

雨来的突然，仿佛盛夏失手泼翻了砚台，天空顷刻晕开一片青灰。水珠砸在沥青路面上，溅起一朵朵透明的花，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蒸腾出的清列气息，让人想起所有关于夏天的记忆，那些潮湿的、明亮的、带着体温的往事。

王放开着车准时停在校门口。雨刷器规律地摆动，隔着朦胧的车窗，他一眼就看见了许悠——那把明黄色的小黄鸭雨伞在灰蒙蒙的雨幕里格外扎眼，像是一小块阳光掉进了水里。

那是去年夏天买的。王放还记得那天许悠一进门就甩掉湿透的球鞋，像甩掉两条沉甸甸的鱼，整个人瘫在沙发上，脚趾冰凉地戳他大腿："最讨厌下雨天了，雨下个没完，鞋子还会进水。"王放没接话，只是第二天回家时，手里多了这把伞。

“那让它替我在下雨天陪你。”王放说。

许悠哭笑不得：“你这逻辑怎么跳的？”

王放只是笑。有些话不需要解释——就像他没法让天空停止下雨，只能送一把伞。

车门被拉开，许悠带着一身雨汽钻了进来，发梢还滴着水，却笑得眼睛发亮：“真的来接我啊？”

王放抽了张纸巾按在他头上，顺手揉了揉那团湿漉漉的头发："不是说好了吗？下雨天都来接你。"纸巾很快被浸透，王放又抽了一张。

许悠把湿漉漉的伞甩到后座，水珠溅在王放刚擦好的方向盘上。

“故意的？”王放抽纸巾。

“伞太重了。”许悠摊了摊手，“而且某人说过……” “……下雨天都来接你。”王放打断他，“但伞要自己带。” “为什么？”

“万一我迟到呢？”王放伸手把伞捞回来，折叠扣咔嗒一响，“它得先替我顶着。”

许悠噗嗤笑出声，伸手把空调调高了两度。窗外的雨声顿时被隔在另一个世界，车内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和空调轻微的嗡鸣。

他侧身去拿储物格里的酸奶时，两人的距离突然缩短，连呼吸都变得温热。车载香薰是柠檬味的，但此刻却闻到王放身上残留的洗衣液气息——像晒过的棉被，让人想一头栽进去。

许悠扣着酸奶盒。车窗外的雨依然下着，但雨声不知何时变成了白噪音，像王放翻书时的沙沙响。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被雨困在教室，只能看着别人被父母接走。

“好像……下雨天也没那么讨厌了。”他戳了戳王放的手肘，“但你不准迟到。”

原来幸福可以这么简单——有个人愿意在下雨天等你，有辆车可以一起躲雨，有个约定能让再平凡的日子都变得值得期待。

车载广播正在播放《Enchanted》，许悠跟着哼唱时，王放突然问："要不要去X城？"

“现在？”许悠转头看他。

“现在。”王放语气平静，像在讨论晚饭吃什么，而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旅行。

许悠盯着他看了两秒，确认这人没在开玩笑，嘴角一点点扬起来：“我们这算不算私奔？”

“算迷路。” 王放发动车子，雨刷器再次摆动起来，“反正有车，反正有你。”

许悠笑出声，伸手调大了音乐音量：“行，出发！我们的目标是——”

“——超市打折区？”王放接话。

“滚啊！”许悠作势要掐他脖子，“是星辰大海！懂不懂浪漫！”可手刚碰到王放肩膀，力道就软了下来。

雨还在下，车碾过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后视镜里校门渐渐模糊成雨绘的水墨画，而前方，雨幕尽头，隐约能看到云层透出的一线天光。

车驶出城区时，雨势渐猛，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急促的弧线。许悠把座椅往后调了调，歪头看王放：“真就这么走了？连换洗衣服都没带。”

“都是昨天才洗的澡，将就将就。”王放目不斜视的盯着前方的路面。

“大热天的，等下人都臭了。”许悠皱皱鼻子。

“没事我不嫌弃你。”王放瞥了许悠一眼，嘴角带着坏笑“实在不行，光着也不是不可以。”

许悠抬脚要踹他，又突然意识到现在在开车，又悻悻收回了脚。“待会有你好看的。”

王放“啧”了一声，“你尽管来。”

车载广播滋滋响着，女主播正用甜腻的嗓音报路况：“……X城方向目前有雷暴预警，请驾驶员注意安全……”

"天公不作美啊。"许悠自言自语道，手指在车窗上画着小圈，"不过管它呢，说不定我们到了天刚好放晴呢？"

王放笑了笑没说话。他喜欢许悠这点——明明平时做事瞻前顾后，却总能在某些时刻突然变得不管不顾。

就像大二那年，许悠突然拉着他翘课去看海，结果两人在公交车上睡着了，坐过了站，最后在一片不知名的海滩上看了日落。那天许悠的侧脸被夕阳染成金色，王放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跳像被谁轻轻攥了一下。

凌晨两点，他们困在了一个偏僻的服务区。暴雨导致前面出了起事故，所有车辆都被劝返，而他们的油箱只剩最后一格。

便利店的自动门滑开，许悠冲到热食柜前：“关东煮还有吗？”

店员大姐头也不抬：“最后几串了，自己夹。”手机里传出女儿的声音：“妈，周末我带小张回来吃饭……”

王放跟进来站到许悠旁边，很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夹子："萝卜多拿两块。"他的袖口蹭到许悠的手背，两人手指在热气腾腾的锅前短暂相碰。

"筷子要几双？"大姐撕着小票问，目光在两人之间溜了一圈。

"一双就行。"王放说。

大姐从柜台下摸出筷子，塑料包装在她粗糙的指尖转了个圈："我们这儿筷子脆，容易掰断。"

"没事，我们分着吃惯了。"许悠接过筷子，咔嗒一声利落地掰成两半。

大姐"嗯"了一声。许悠转身要走时，听见她对着手机回了条语音："现在的年轻人啊，想法跟我们那时候不一样喽..."

两人坐在车里分享着关东煮。车窗因为两人的呼吸而起雾，外面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这个小小的空间。

"记得大学时那次吗？"许悠咬了一口鱼豆腐，"你非要证明自己能吃辣，结果把整包火鸡面调料都倒进去了。"

王放翻了个白眼："然后某个'好心人'在旁边放了一杯'水'，其实是白酒。"

"谁让你逞能！"许悠笑得肩膀直抖，"你那天脸红得像番茄，还硬撑着说没事。"

“我那是过敏！"

"对对对，过敏。"许悠点头，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后来是谁在厕所睡了一晚上？"

王放作势要掐他脖子，许悠赶紧举起关东煮投降："错了错了，王哥最厉害！"

“听着这雨声，感觉还挺助眠。”

他们聊着大学时的糗事，聊着邻居家总爱乱叫的泰迪，聊着上周看的那部烂片——就这样短暂地逃离了世界的喧嚣。雨点敲打车顶的声音渐渐变小，像是天空也累了。

雨终于小了，云层破开一道缝隙，月光像银色的纱巾轻轻飘落。两人下车透气，潮湿的空气带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许悠身了个懒腰，突然指着远处："你看！"

一只湿漉漉的流浪狗躲在绿化带里，棕色的毛发被雨水打成一绺一绺的。正警惕地看着他们。

王放叹气，心想家里怕是要添新成员了。许悠对小动物毫无抵抗力，上次差点把公园里所有的流浪猫都喂一遍。

果不其然，许悠已经小跑过去，蹲下身轻声哄着："没事的，小家伙......"手里还拿着吃剩的关东煮。他回头冲王放笑，眼睛亮晶晶的："它眼睛像你！"

“像你个头！”王放骂骂咧咧去后备箱找毛巾，却听见许悠轻声说：“就叫‘夏雨’吧，正好是下雨天捡到的。”

王放拿着毛巾和伞走过来，蹲下身小心地擦拭狗狗湿漉漉的毛发："这名字也太随便了。"

"不然你说叫啥？"

“伞！”王放把伞塞过去。

许悠却把伞斜插进绿化带的树枝间，权当临时雨棚。水珠从伞沿滴到狗鼻子上，它打了个喷嚏。

“看，它不喜欢你的伞。”许悠得意洋洋。

王放蹲下来，把伞往狗的方向推了推：“那是因为你装歪了。”

王放思考了一阵，突然笑道："就叫陈浩吧？"

“为什么叫陈浩？”许悠捏着狗爪子抗议，“跟我姓许不行吗？”

“陈浩多好，狗界陈浩南，以后喊‘浩哥吃饭’，整条街的狗都得回头。”

狗狗突然“汪”了一声，尾巴狂摇。

“你看，它喜欢当浩哥。”

"行吧。"许悠无奈地妥协，手指轻轻梳理着狗狗的毛发，"陈浩同学，以后请多指教啦。"

陈浩抖了抖身上的水，突然竖起耳朵，像是听见了什么，猛地窜向加油站的方向。”

"哎！等等——"许悠慌忙起身追赶，运动鞋踩进积水里溅起一片水花。等他追上时，陈浩已经蹲在加油站便利店门口，正歪着头打量自动门里透出的光亮。

王放慢悠悠地走过来，手里还拿着那条被狗狗抛弃的毛巾。"看来它比我们更清楚下一站要去哪。走吧，正好油也不多了。"

许悠蹲下来挠了挠陈浩的下巴，小声嘀咕："你倒是会挑地方。"狗狗欢快地摇着尾巴。

加油机发出规律的咔嗒声，穿蓝色工装的大叔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92加满？"他看了眼油表，"跑长途啊？"

“去x城。”两人异口同声。

"昨晚刚出事呢。"大叔拧紧油盖，"我闺女上周去，堵了四小时。"他忽然注意到后座的陈浩，"这狗精神！"

许悠摇下车窗："它刚捡的。"

"怪不得看着眼熟。"大叔笑起来，"我们站里前阵子也有只流浪狗，后来被对面修车厂收养了。"他指了指远处亮着霓虹灯的招牌，"现在胖得跟轮胎似的。"

油枪跳停时，大叔从兜里掏出根火腿肠："给小家伙路上吃。"

车开出去时，许悠从后视镜看见他哼着歌去擦下一辆车。

最后他们还是没去成x城，导航显示X城方向仍堵得发紫，王放瞥见导航紫红色路段，悄悄转动方向盘调头。

雨停了，晨曦从云层里渗出来，给一切镀上柔和的金边。伞被胡乱扔在后座，沾满泥水的伞边蹭脏了王放的外套。他拎起来想擦，却发现许悠已经靠着车窗睡着，怀里抱着同样脏兮兮的陈浩。

王放把伞塞进座椅缝隙，转而调高了空调温度——就像许悠上车时做的那样。王放摸出手机，悄悄拍下许悠流着口水搂着小狗睡觉的模样。照片里，许悠的嘴角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配文【捡了条狗，还附赠个傻子。】 背景音乐仍然是那首《Enchanted》

“Shifting eyes and vacancy vanished when I saw your face.”

“All I can say is it was enchanting to meet you.”

“Your eyes whispered have we met.”

…………

到家时天已大亮。许悠进门把伞随意的往伞桶一插，便抱着狗冲进浴室，嚷嚷着“得先洗澡”，浴室传来水声时，许悠突然探出泡沫蓬松的脑袋："下次还去吗？"

王放正弯腰捡他乱丢的湿袜子，头也不抬：“去哪？”

“星辰大海啊。” 许悠的声音顺着水声传来，显得有些模糊。

王放走过来伸手抹掉他鼻尖的泡沫，忽然想起后备箱里其实藏着一套露营装备——上个月就买好的，本想等生日时带他去山顶看星星。

“嗯，下次。”揉了揉许悠的耳朵。反正他们的“下次”，从来都会兑现。

王放站在浴室门口，听着里面许悠和陈浩的嬉闹声，水珠溅在磨砂玻璃上，像下了场大雨。

他忽然想起许悠曾说过，最讨厌下雨天。现在伞歪在桶里，狗毛粘在地板上，浴室热气蒸腾。

原来讨厌的从来不是雨天，而是没有可以一起躲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