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长愿向南流

陈栖忆眯了眼看,背后始终有一只手紧紧防备着自己,知道自己现在没办法出去,于是他决定另找法子。

鬼魅无声,部队快步前进,他算是特殊的,大部分的羯族大军都走在他前面,身穿劲装黑衣,腰间都佩戴着一种相当尖锐锋利的长枪,脚步森森,没发出一点声响。

借着沁骨毒的福,陈栖忆只能走得很慢,这也正好方便了他寻找良机。他不能被制服,不然就不能通信了……

一大队人马在那几分钟内无人开口。直到——

“老大!”

陈栖忆一愣,身形不由一顿,确定没再叫他之后就继续向前走。

可是他走不动了。

“打住。”

“不是,我都被你们锁了,还要怎样?”陈栖忆毫不犹豫地嗤笑出声。“还有这个长得让人恶心的东西。”

他的前方赫然站着一人,面皮白净,额前碎发整齐地贴在皮肤上,眼眸深邃,像一抹流光,但嘴角怪异,笑时露出一排尖尖的牙齿,就像猛兽般。

“齐国师。”

“啊。”陈栖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底冒出点火光,右手攥紧,提了点心眼。

“你觉得我这张脸如何?”

“一般。”

对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显得十分怪异,对话内容奇怪,根本不像是在这种严肃的场合会出现的。

“你马上就要死了,你不知道?”那位年轻人手持折扇,顶着这张和池念森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笑着问他。

陈栖忆直觉得恶心,这人凭空出现,他是看都不想看一眼。于是就冷了脸,没说话。

“冷了个小脸,不说话?”那人让出一条路,与齐国师并肩走着,一点不避嫌。

“老大……”那一直跟着陈栖忆的下属脸上表情都变了,“你牺牲,够大。”

之前的刀疤脸嘿嘿一笑,当着陈栖忆的面也不拘谨:“这溯洄江的水真是好,我不过取用一点,就能做得如此逼真。”

下属大惊:“所以老大方才跳下去,是为了找水?”

“池念森”:“不然?这么好的甘露,不用浪费了可惜。”

陈栖忆哪里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不简单,忍不住开口:“你这张脸丑透了,够了。”

刀疤脸一点不慌:“丑不丑不是有你说的算的,到时候等你的池念森来了,让他看看是真是假。”

意思很明显了,刀疤脸显然是想玩阴的,到时候会出现两个池念森,究竟哪个才是,全由陈栖忆猜测。

一旦错了,他必死无疑。

当然如果没错,现在在相当自信的刀疤脸看来,他也不可能活着走出去。

想明白了这一点,陈栖忆不由有点担心起来,只是这么一会儿时间,刀疤脸就能将自己易容,且很逼真,到时候光凭看,怎么看得出来?

池念森又会怎么想?

刀疤脸事先将其告知,就说明这不是他最终的目标,且对这件事非常有把握……现在真是,步步不能错,一旦错,后果难想。

思考间,陈栖忆只感觉背后一疼,只见那下属猛地抬起双腿就往他身上踢,陈栖忆始料不及,竟然真的被踢到了,他一个踉跄,本就身体不好,还得来受这苦,他腹部一痛,蓦然掉进一个袋子。

“抓好了!”那下属胡乱绑了一阵,看着都没咋用力,就将栓着陈栖忆的布袋往前一扔,上了溜索,疾风之下,陈栖忆这感觉面部生疼,风似刀般刮在脸上,似乎是要钻进他的心脏才肯罢休。

不过数秒间,他就从悬崖的这一头滑到了那一头。

“要死……”陈栖忆惊魂未定,腿脚不住打颤,大口喘着粗气,不过刚上岸,就又被一人强行拉住。

羯族大军一个接着一个地滑过来,没发出一点声响,全部都是精兵,都是身经百战的壮士。

陈栖忆不由咬牙,奈何他现在只能在岩石边跪着,双手后绑,嘴唇也被封住,只能含恨看着他们。

你们休想!

他微微侧了头,内心翻滚出一阵阵滚烫的愤怒,眼看着就要凝成眼泪落下。

那群人呢,怎么还不来?

“你给我听好了!”那下属猛地掰过他的脸,掐住他的脖子:“你现在没人来帮你,最好别闹事,不然后果如它!”

下属将手握成拳,重重地往岩石一砸,岩石一开始看着没变化,但就在陈栖忆宁静中藏着憎恶的目光下豁然碎成石块!

瞬息之间,岩石已被击碎。

但陈栖忆从没扭过头。他从没转过眼珠,自始至终,他都盯着那位下属。

下属哼哼笑了几声,一把抓起他的肩,连带着把他的人都歪歪扭扭地带起来,抬起右臂,“啪啪啪”往他脸上甩了几个耳光子!

下属抿着唇邪笑着,一把抓起他乌黑的头发,将他扯过来,对着他渐渐浮起红肿的脸吹了一口气,接着又恶魔般把陈栖忆推出去,下手极重,将他的头对着岩石就是一顿乱砸。

砰砰砰!砰砰砰!

“给我老实点!”

陈栖忆很不争气地流血了。

他的额头、唇角、肩膀、手臂此时已经血淋淋的一片,滑腻的血水浸入眼眶,他很快红了眼。浑身上下就像被红水浇灌。

经过方才一段折腾,本来还算整齐的发簪也乱了一通,头冠掉落下来,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接着在一处岩石边停下,藏入深深阴影中。

满头青丝洒落,不得体地落在颈边,微散的刘海胡乱贴在半凝固的额血前。

“要是你干什么事,我就再来一次!”

那下属威胁般的挥了挥拳头。

隐在长发中的俊脸一动不动。

“听到没,死鬼?”下属又挥起手,作势就要往他的脸上打去。

“咳咳咳,咳咳咳!”陈栖忆把头偏了偏,勉强躲过了这次攻击。

“还活着呢?”下属很是得意地收起魔爪,又往他身上沉沉一踢,“就在这儿!别动。”

他这么嚣张是有原因的,陈栖忆半合了眼,援兵久久不到,自然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绑起来。”是刀疤脸,但声线已经很像池念森,“钉上去。”

下属一躬身:“是!”

陈栖忆昏昏沉沉的,又被拉起来,他什么都没说。

还不来?我他妈真要死了!

他露出一个极其仇视的眼神,但转瞬间又隐藏起来,好像方才只是冰山的微微一动。

下属恍然间看到了他的表情,确实被骇了一跳,但再次凝眸,却发现他还是面无表情。

“起来!”

不能还手,不能还手,不能还手……

陈栖忆腮边一紧,面上看上去没什么动静,只是血流得越来越多了。他随着下属粗鲁的动作从岩石边起来,推着后退了几步,身后一寸就是悬崖,万丈深渊。

他踉跄着,似乎差点就可以从边上掉下去,但他没有,他只是颤抖着被下属带着。

“咚”的一声,他的后脑勺往树干上一砸,顿时疼得眼冒金星,眼神涣散了一阵。

“死了没?”下属打了他一拳,陈栖忆这才回过神,略带了轻蔑地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被绑在树上了,一棵百年老树,蜿蜒而倔强地在悬崖上生长着,与其说是生长,不如说是苟延残喘。蜿蜒的树枝像老人苍老的手掌,岁月划过无声,却将伤害都加在了老树上。

树上孤零零的几片树叶摇摇欲坠,时不时就会有其中的一片从树上悠然飘落,坠入和缓的溯洄江中。

陈栖忆的身体就被绑在树上,高高挂着,颇有种示众的味道,他一伸眼,就能看到天际、流光、悬崖、人马,暗云还是在翻滚,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迟迟不肯落下。

星海破,流云起,人心变,一念斩于溯洄江,草木葳蕤存月光,陈栖忆沾血的薄唇微微张开,似在诉说着什么。

羯族大军还在一个接着一个地过来,时而会看见被绑在大树上的他。青丝在湿润的空气中飘动,遮住了那张脸。

“都过来了?”刀疤脸静静伫立于江边,向下看了一眼。

“快了,还有二十多人。”

刀疤脸来回踱步:“这水实在奇怪,今日竟然不急。”

“这几年干旱,溯洄江本就不……”

“不成,我再下去看一眼。”

“欸!老大!”

但下属还没说完的话已经被堵住了,刀疤脸再次纵身一跃,无形中竟然伸出一双极大的翅膀,助力他在都陡峭山壁间来回穿梭。

远方传来轰轰的声音,本就湿润的空气又添了一层水雾。

“雷?”

有人点点头:“雷吧。”

“雨?”

“要下。”

有人藏在树丛中,睁着眼睛往西方看去。

“兄弟!小心!”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整个队伍立马就严肃起来。

“匕首没了!”

“啊啊啊啊!”惨叫声中伴着隆隆的滚动声,接着黑暗中似乎有一个人影从上而下地坠落下去,嚎叫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不见。

“匕首!匕首……”

对面还没过溜索的几个壮汉立马警觉起来,几个眼里好的率先确定,顿时不可思议:“真的没了!谁!谁拿的!”

没了匕首,绳子不再有支撑,就会松动,刚才那个过溜索的显然没意识到,就这么跌入悬崖中,命丧黄泉。

“过不来了!”

“少一个都不行!”

“谁干的!”

“怎么回事!”

隆隆的声音突然大了,震得在场人头脑发昏,此时才有人想起来还有个老大,连忙滚到悬崖边使劲喊着。

“雷?!”

“水!”

“是水!”

他这次说得对了,不是雷,而是水,汹涌的江水从西边奔驰而来,淹没了所有树木,盖过一切千军万马,来势汹汹,不可抵挡!

“怎么突然发水了!”

“老大!小心,有伏兵!你在哪儿!”

一句话点醒了众人,再没人去关注匕首为什么会消失,而是忙成一团,但又很快稳住队形,匆匆往悬崖边退去。

江水终于来了,它似乎酝酿了好久,就像憋了好久的一口气终于吐出来一般,是那样急促,那样可怖!

远方已有了地平线的一道闪光,谁都知道,那就是水。

“快逃!准要把我们淹了!”

“老大,老大呢!”

“带上枪!各位,有伏兵……”

他话还没说完,身子却一颤,竟然直挺挺地跪倒下去,眼珠爆出,蠕动着嘴唇。

又有人开始慌乱了,小声呢喃着:“伏兵,伏兵……”

“我们的埋兵呢?”

“传消息!准是没意识到!”

一面要逃离,一面要对付江水,以及自始至终都没出面,甚至连羯族的埋伏都没有发现的“伏兵”,羯族大军此时人心惶惶,而将谁不会等待,他们就要来了!

而没人去管他——陈栖忆。

他低着头,一副看不出死活的样子,听着耳边震耳欲聋的水声和嘈杂的人声,动都没动。江水盖过悬崖边的所有生物,在他的追击下,任何人都逃不掉,包括陈栖忆。

但他从来不是等闲之辈,一头黑发下的眼猛然抬起来,照映出暗云和星光,他浑身难动,只剩下一双流血的手还能转转。

他面沉如水,手腕一转,在一个漂亮的弧度中,他的手心里忽然出现了一把匕首。

他偷的。

就在他过江后,可怜天色暗,没人注意他,他就顺手做了这件事。

他嘴咬住匕首的握手处,一排白牙竟然也全部都是血迹,但他浑不在意,双颊微微流了汗,血汗与其相融,刺得伤口阵阵疼。

他反复侧头,匕首几次差点刺穿了他的皮肤,泌出了几滴血珠。

但他出来了。

赶在江水来临之前。

恰在此时,终于有人还记得他。

“逃了,逃了!去抓!”

陈栖忆并没有抛开几步,汹涌的江水已经伸出它贪婪的舌头,挑住了他,拖住了他,陈栖忆手拿匕首,一个踉跄摔倒在岩石上,尖利的岩石膈的他浑身发疼,冰冷的江水从他身上流过,他屏住呼吸,但江水还是灌入他的口鼻,他企图逃脱,但沉重的江水压住了他。在一片混乱中,陈栖忆拿起了匕首,漫无目的地朝身前挥去。

他不想功亏一篑,他太想回去了……

耳边抓人的声音似乎也淡了很多,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

独他。

唯此一人。

混乱中再也没人能找到他,箭雨纷纷落下,既有羯族埋伏在这里的军队的,也有其他的。

“谁家的箭……”

“不是陆川的!”

“还会谁人来杀我们!?”

“琉璃阁!”

“是琉璃阁!”

“该死的东西……”

羯族大军万万没想到,最后向他们发动攻击的,居然是琉璃阁!

他说得没错,暗云顶端,赫然立着一人!

身长玉立,面容英俊。

星河挂在他身上,但只转瞬,他就脱离天云,瞬移到一人面前,箭雨中穿梭的快意自在,他手持银剑,下手毫不留情。

“师父!”

“太危险!别来!”

陈栖忆突然睁开眼,他狠狠呛了几口,咳出了几口黑血。大江潮水已过,留在悬崖边的江水也渐渐褪去,陈栖忆拼命争起来,翻滚了一圈,躲在一巨大岩石后,拖着病体努力辨别声音。

流箭从天而降,一波一波从未停息,混乱中甚至有的箭是杀了自己的人,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松风音穿梭在人流中,一边躲避着箭雨,一边杀敌。

刚才就是水月请在喊他。

此时这位潇洒的琉璃阁首席大弟子正手握弓箭,站在最高处,秀眸一眯,剑风凛冽,射杀一名恶镰派弟子。

她才不管什么羯族,她要的,就是这恶镰派灭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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