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刑卒一惊，这不就是那天执意闯进宫中的池念森？心中不禁泛起苦水，自从那天后，他们兄弟两就被分配到这鸟不拉屎的天牢，真是哑巴吃黄连。

池念森早忘了他们，保持着高冷样，准备抬步走进。

谁知那两个刑卒心中悲愤，还起了反抗精神，大喝一声：“这里可是天牢，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他们正义凛然，浓眉高竖。

“不是和你们说过吗，这位是池大人。”秦飞也恼，心道这两人可真是不知死活。

池念森沉默，细细端详着那俩刑卒的脸，突然想起来，霁颜道：“哈，没想到是你们两个，还认识我吧？”

刑卒满脸通红，硬是不说话。

池念森继续说道：“上次也是亏待你们，算我的错。这样吧。”池念森下巴一抬，身后秦飞示意，拿起一袋银两不着痕迹的放到刑卒手中。

池念森觉得这两人挺有意思，个性还真倔，又笑起来：“两位，我是进去办公事的，这样就算过去吧。”

刑卒的脸涨得更红，心想这池大人可也是爱用这种法子，来都来，还是办公事的，也就不计较了。

进入天牢，连忙有人上来带路，这里阴阴冷冷，满地潮湿，就算是炎热夏季，池念森还是忍不住打个寒颤，感叹这地方真是个避暑圣地。天牢很安静，但隐隐回响着哭嚎声，发霉的味道不断钻入池念森鼻尖。

“池大人，便是这儿。”那刑卒手一指，指向一扇关紧的铁门。

池念森淡然说：“打开。”

“是。”刑卒上前，钥匙框框作响，铁门生上很重的锈，一动，铁锈就沙沙滑落。池念森站得比较远，免遭此事，但上去帮忙的秦飞就是惨不忍睹。铁锈味蔓延，沉重的门终于打开，池念森忍住不捂住鼻子，抬眸向里面看去。

窄小的铁床上侧躺着一个身体。

是一个昏睡的孩子。

池念森走上前，拉下破烂的毛毯。孩子的脸被画上各种油彩，厚厚的覆盖在那张脸上，画成了诡异的笑脸，艳丽的颜色挡住闭着的眼睛。

池念森呼吸一掷，怒道：“怎么是个孩子？！”

“池大人，这，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我们也不知道啊。”刑卒颤颤巍巍。

“什么时候被送进来的？”池念森继续质问。

“我们不太清楚，但据推测应当是昨晚。”

昨晚？池念森突然心头一颤，冷静说道：“根据什么推测的？”

刑卒：“此牢房原本关着一位死刑犯，昨晚是行刑的时间，这孩子许是我们带走死刑犯时，趁人不备，被恶意之人带进来的。”

“把那孩子的脸弄干净。”池念森命令道。

说完，池念森闭了闭眼，心中大怒，强行没表现在外面，道：“你们没把门关紧？”

“呃，这。”刑卒知道自己失职，连忙跪下来：“池大人饶命！”

池念森懒得看他们一眼，事到如今，已经很清晰了。昨晚的失火可能是个幌子，池念森怎么没意识到这一点。

“池大人，清理好了。”秦飞走上前，右手攥着一块弄脏的帕子。

突然，池念森闻到一种幽幽的清香，似有似无，在这种肮脏之地竟还有其他气味？他的目光聚集在帕子上，心想这小孩脸上的油彩怎么还会有香气。

心下存疑，眼见秦飞要去处理，制止道：“慢着，帕子别丢。”

“是。”秦飞没有这么高的敏锐度，但好在听话，就依言没动。

池念森走到那小孩旁边，星眸一眯。

果然，不出他所料，又是你，宁承运。

他掀开毛毯，发现宁承运竟是穿着戏服，鲜红戏服被紧紧勒在他细瘦的身板上。倒是应景，池念森嗤笑。

他微微俯身，拉起宁承运的一只手，上面还存又隐隐鞭痕，只有三指宽的手腕上有被烫伤的印记，如一圈铁镯子附在上面，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似乎也是被强迫的。池念森叹息。

池念森让秦飞带上宁承运离开，走之前还警告刑卒不许说出是谁。池念森先带宁承运去了太医院。

一路上他带这个不知死活的孩子，行动都隐秘了几分。

端王府那里又派人来找的，但却没找到天牢来，估计他们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这次来到这里遇见宁承运，倒是个意外之喜。

或许也是意料之中。

孟太医一边为宁承运把脉，一边偷偷瞄着池念森。心道这御史中丞怎么总往他这边跑。

“如何？孟太医。”池念森问道。

孟太医抬手擦汗：“无大碍，端王王子受了点皮外之伤，好在没伤到筋骨，养几日即可好。”

“没了？”池念森怀疑，“怎么晕的。”

孟太医反复诊断，但就是查不出晕倒的原因，只得说：“池大人，这里端王王子脉象平稳，晕倒可能另有他因。”

池念森心下了然。看来和那油彩有关。

配上伤药，池念森将宁承运暂时放在太医院，对孟太医说：“我等会再来找他，他什么时候醒的记好。”

孟太医收下池念森的赏赐，哪敢不应，连忙点头道好。

从太医院出来，池念森匆匆奔向池府。池府昨晚被烧，现在已经派人来加紧重建，小碧身为池府大侍女，搭着胳膊忙东忙西。

“那边！别偷懒，我们大人吩咐了，这几天必须修好！”小碧扯着大嗓门，这么一听，还颇有气势。她见池念森一来，赶紧迎上：“主子，您有什么事？”

“无妨。”池念森摆摆手，“你忙你的。”

顿了一会儿又说道：“那个，你叫个后厨的人过来。”

“大人稍等。”小碧朝后厨方向跑去，边走边喊：“石头人呢，出来一下！”池念森心中暗笑，没想到小碧竟也是个好事的主儿。

池念森找了个地方坐下，静候人来。后厨的人还没来，不远处陈栖忆倒是缓缓走过来。

身长玉立，踏着步子向他笑着。夕阳打在路边，陈栖忆背光，衣袍边缘像是镀了一层金。

“要去晚宴，正好路过这里。”陈栖忆道，“在干嘛？”

池念森可没这么高的兴致去晚宴，道：“现下看来，池府被烧，很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

“嗯，怎么说？”陈栖忆道。

恰好这时，小碧领着人跑来，对池念森道：“大人，这位便是。”说完才看见陈栖忆微笑着，站在自家大人后面，俏脸一惊，随即泛起红来，垂下目光：“陈大人，失礼。”

“无事。”陈栖忆看过小碧一眼，淡淡道。

就这两个字，可把小碧迷得不得了，通红这脸，害羞着离开。

池念森：“……”

回过神来，池念森站起身，对面前人道：“昨晚失火时你看见什么？”

小厨师也是头一次看见这两位大人，略显激动，还是沉稳道：“回大人，失火时我在整理碗筷，看见油罐不小心被老师傅打翻，后面就着起来，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油罐是被放在哪里的？”

小厨师想想，谨慎回答：“放在灶台转角上。”

池念森眼神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又道：“谁放的？”

小厨师一愣，回答：“这个，我不知道。”也为难他回答这个问题，每天那么多调料拿起放下，他怎么记得住？

池念森深深看着面前小厨师，思考着他是否说谎，后说道：“罢了，你下去吧。”

小厨师诚惶诚恐退下。

“怎么？认为有内奸？”陈栖忆轻笑，转眸看池念森。

“确定。”池念森说道，他的池府被烧不过是掩人耳目，好让他人动作。这次涉及到的，也不一定只有被羞辱的宁承运，很显然，那人这一步的计划成功。并且池念森猜测，他的下一步也不远了。

这一幕和刘乡绅过于相像，让人不得不起怀疑。

至于他下一步是什么，池念森猜不到。

“恨宁承运的人太多了。他的养母一家，或是太子党，也可能是意想不到之人，谁都有可能。”陈栖忆明白池念森的意思，接话。

“谁都有可能？”池念森看向他。端王也有可能吗？

陈栖忆启颜：“这哪说得准。不急，慢慢想。正好，今晚有晚宴，是庆祝太子娶亲，不去看看？”

池念森本来是不想去的，但想到这件事也许关乎到的人不少，还是点点头，但又说道：“我把端王王子放在太医院了，先去接他吧。”

宁承运此时刚刚醒，睁着大眼看着天花板，思索着该怎么回去，但孟太医告诉他在这好好等着，不久会有人来。

从昨晚开始，一直到现在，宁承运感到头疼欲裂，一点一点回忆发生的事，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全部，反而愈发头疼。

池念森走进太医院，与孟太医颔首，便问道：“端王王子呢？”

“一刻前才醒，躺在里面休息呢。”

房内的宁承运撑着疲惫的身体坐起身，就看见池念森进来，有些诧异，竟是他救得我吗？表面无情绪：“陈大人、池大人。”

“好些吗？”池念森摸摸他的头，道：“你受伤严重，可别再调皮了。”

宁承运紧张地看着她，他经历过太多事情，实在无法轻易放下戒备心。

池念森还是那么温柔，道：“刚才我去办事了，你放心，有我在，没人伤得了你。”池念森快要被自己肉麻死啦，平生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你可以好好想，把能想起来的告诉我。”池念森又道。

宁承运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是你救的我？”

“当然。”池念森盈盈道，“这里没有人对你有恶意。”

真的？宁承运不由看了看在后面的陈栖忆。池念森一笑，他算是明白了，宁承运不是真结巴，他是看到陈栖忆才变成结巴。

没办法，池念森叫陈栖忆躲远一点，又安慰宁承运好一阵。

宁承运深吸一口气，磕磕绊绊道：“昨晚我被人抓起来了。然后，然后，他们硬要我穿上这个，不穿，不穿就打我。”宁承运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就如同丝丝呻吟，“我穿上后，他们在我脸上涂油彩，带耳饰，让我唱戏，用鞭子威胁我唱。”

池念森看他难言的模样，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自尊心强，许是不想往后说了，于是道：“没事的，告诉我，他们是谁？”

可宁承运好像没听到他说的，自言自语道：“他们就是，就是疯子、畜生、孽种！”

池念森一哂，怎么还急眼了？他又重复道：“他们是谁？”

可宁承运突然停止说话，直勾勾地看着池念森。

“他记不起来。”陈栖忆靠在门框上，挑高眉，“除非是他不想说。”

池念森的脸顿时黑了，哪有这样用激将法的？他直视宁承运的眼睛，道：“你知道吗，说出来。”

宁承运听完这句，却全身发抖，好像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喃喃道：“别过来，你们，走开！别靠近我！”

池念森一愣，随机怒视陈栖忆，小声道：“你干嘛！”

陈栖忆反手关上门，笑着说：“我怎么了？池大人，这般随意污蔑，真的让我好伤心啊。”

池念森懒得和他胡扯，拉回话题：“这样他才能记起来吗？”眼前男孩就像中了魔，双手不断挥舞，嘴里疯狂说着含糊不清的话，险些打到池念森。

池念森往后退了几步，背后正好撞上陈栖忆，他一惊，欲再脱身，腰却被陈栖忆牢牢揽住，前者眉头一皱，却听这人在他耳边道：“别动，耐心等一会，他很快就会好的。”

说完，一只手很不老实的伸进池念森衣服里，指尖一挑，那只帕子露出，淡淡香气顿时弥漫整间屋子。池念森心道不好，连忙屏住呼吸。双眼紧紧看着宁承运。

此时的宁承运又闻到这个香气，竟全身一软，摊摊倒回榻上。

陈栖忆收回帕子，继续对池念森说：“刚才他差点就要把你当成幻境中的人，如果不是陈大人我保护你，你早便……”

池念森的脸更黑了，忍住心中不快，打断道：“陈大人，你是如何得知这香时有令人昏睡之用的？”

“一赌罢了。”陈栖忆不再犯贱，回答，“既然是这上面的东西让他陷入幻境，那八成能让他暂时晕倒。”

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躺在榻上的宁承运。

“把人送回端王府吧。”

池念森却道：“再等等，这孩子若是现在回去，必然会再受到欺负。”

“哦。关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