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佩环江山故

那人一喊“酒保”,还面带酡红,看着就不正经。池念森坐是坐在一边,不由瞟了那人一眼。那人醉醺醺的,说出来的话也软乎乎:“来……嗯,再给我来一杯,嗯……快点……”

酒保满脸假笑,连声叫好,屁颠屁颠地就去领了壶酒来。那人一看,心中很是欢喜,拍了拍酒保,含糊道:“不错啊,还挺机灵。”说着,袖子里就排出大几文钱,“收着奥!小费。”

酒保喜笑颜开,伸手就把钱揣入口袋里,眼里都放着金光。

“这人是谁?”陈栖忆显然也对这人挺感兴趣的。

“刘乡绅的儿子。”池念森一眼便认出来了,“唤刘启。”

刘乡绅?听到这个敏感词汇,陈栖忆不由多想了想,“看着刘启浪荡的样子,没少给他爹添麻烦吧?”

“想是。”这点池念森不敢肯定,他毕竟新来,能认识就不错了,这人以前干过什么他还真不知道。

许是看着两人穿衣不俗,玉钗楼老鸨很有眼力,上前讨好道:“两位客官,请问想要点什么?”

因着那戏子出了事,玉钗楼的生意大不如前,但众人很快就不记得这件事了,不过一个戏子而已,出不了什么风波,他们该吃吃该喝喝,加之这里地方政府管辖松,陈栖忆也还没来得及对玉钗楼下手,因此不承想有什么问题。

江州离京城总归还有一点距离,这里的人大多没见过什么朝廷重官宠臣啥的,是以陈栖忆没乔装,这里的人照样看不出来。

此时老鸨正满心欢喜,觉着这大名鼎鼎的池公子都肯赏个脸到这里来,那真是好运到喽。老鸨心中思忖着,决定明日就把这个当做招牌好好宣传一番。

池念森看着最是温和,老鸨这话虽然是对着两人说,眼睛却是看着池念森的。于是他顺着她道:“来两碟小菜,上几碗酒。”

老鸨听他这么说,颇觉失望,原以为这池公子定要大加消费一番,没想只是如此。她正准备离开,忽地又被叫住。

老鸨连忙抬头笑道:“客官有事?”

陈栖忆点了头,“是有事要来问的。”他生得俊朗,但一旦不笑,就有种严肃之感,搞得老鸨还是不敢多说几句。现在听这客官要来问事情,不由心中一慌,大抵也想到是戏子的事了,满脸赔笑:“客官、客官想知道些什么?”

池念森见她神情紧张,知道是被吓到了,开口缓和道:“也没甚大事,就是近来那戏子的事。不知老鸨可晓得?”

老鸨浑身大汗,知道不妙,一把年纪了还要满脸笑容,强压下心中慌乱,匆忙摆摆手:“客官啊,戏子出事我们哪能不知?你这不是说我们无情么?这几天也有人来找我问的,但我统一回复,都是说不知道这其中原因,我们只是小本经营,再厉害也不敢出人命的。”

她巴拉巴拉说一大堆,没几句话有用。池念森赶忙追问:“这几天有人来找你问这件事?”

老鸨笃定地点点头:“有的!有的!”

池念森略微惊讶,没想到有人的动作比他们还快,再次问道:“都有谁?”

老鸨很是为难:“这……玉钗楼每天接这么多客,我本来年纪又大,哪里记得这么多。”

“你再想想。”陈栖忆忍不住插口道,“必须说出来。”

万一这人来者不善,那就是明摆着要掣肘他们,这种事情,自然是能少发生就少发生。

老鸨被他这么一吓,还真开始凝眸想了,她抬头望望四周,猛然大喜,叫道:“就是他!我记着的,其中一个就是他!”说话间,她手指向刘启。

“刘启?”池念森望过去,喃喃自语。这人现在已经醉得不成样子了,没有任何读书人的形象管理,现在就是去问他,也绝对问不出来什么。

陈栖忆也看向醉倒在桌边的刘启。微蹙了眉,抬眼对老鸨说:“你辛苦一下,先别让这人走。”

老鸨面色为难:“不行啊,这位客官。刘公子一向都是独来独往,想留都留不住的。”

陈栖忆眯了眼,没说话。

老鸨害怕得腿发软,连声道歉:“一切都听客官的,我们能留几时留几时!”

陈栖忆收回视线,不说话,脑中想着些什么。

池念森:“这刘启怎么问的?”

老鸨:“就问我最近这里出了什么事。”

池念森:“还有呢?”

老鸨:“我就说出了那戏子的事。”

池念森:“是你自己说出来的?”

老鸨:“算是吧。不过我看他样子也是知道的,就是来找我确认一下。”

池念森一笑:“行,我们晓得了。”

老鸨心中长舒一口气,恭敬道:“那就好、那就好。”

“但是你先别走。”池念森弯了弯嘴角,“不知可否告诉我,那戏子生前的三个月里都和谁有交往?”

这点其实他们早就查过了,就是要看看从老鸨中说出来的话当不当真,顺便看看有什么其他线索可以拿。

老鸨一愣,随即笑道:“这叫我如何记得,但客官若是想知道。那也无妨,我们这里有记录的。”江州青楼甚多,到处都是寻欢作乐的人,青楼之间也常常相互竞争,为的是招揽生意,防止对家抢自己的人,于是记录簿就成了重要之物。

“把记录拿来。”

老鸨下去了。

趁着这个空当,陈栖忆问对面那人:“这刘启,倒是个可疑之徒。”

池念森颔首:“还说他独来独往呢。要么是他人缘很差,交不到朋友;要么就是他在私底下干什么事情,不敢让别人知道。”言下之意,就是说刘启这人需要好好查查,连带着刘乡绅也要。

“说得不错。”陈栖忆表示欣赏。“我就奇了怪了,像你这样的人,怎的不去考个科举?”

“你说要让我当官?”池念森乐道。

“不好么?”陈栖忆回答,“吃的是公家饭,干的也是公家事。”

池念森倒有些惊讶,没想到这种话竟然是从陈栖忆嘴里吐出来的,以往一直认为这人臭名远扬,想必为官也不甚清廉,如今却是要重新审视审视了。

他们没说多少时间,老鸨便带着记录簿回来,身边还跟了个店小二。

“客官请看。”老鸨实在想给他们酒馆撇清嫌疑,因此态度尤其诚恳,让那店小二将一整本都递过去,“您看好了,绝对保真。”

“那戏子什么时候到你们这儿来的?”

“五个月前。”老鸨努力回忆,“十月初五的时候。”

陈栖忆插嘴:“为什么来?”

老鸨:“当时世道不平,她自己在外面过不下去,因着会唱戏弹琴,便寻到这里来了。我们看她才艺不错,便收了她。”

池念森一边听,一边寻找着里面的破绽,开口问道:“一个女子怎么会流落街头?”

“老实说,她是无父无母的。”老鸨如实回答,“本已是当小妾了,那年收成不好,夫家没钱,于是把她赶走了。”

这么说来,这女子还挺可怜的。

说话间,陈栖忆也找到了五个月前的记录。

却还是明明白白记录着时间、地点、人物等等。

但这些人大多是生面孔,接客又多,根本无从下手。

池念森也有点犯难,心中想着这么多客人都曾听过她弹的小曲儿,究竟哪一个才是他们想找的?

老鸨在一边凑着张老脸,笑眯眯地等候着,时不时问道:“两位需不需要点帮忙?”

二人相视,皆是想到了什么,既然不只是那一个,那就从最近的开始!

这不是没有道理的,最近的那个最真实,也最可靠,知道有关案件的事情最详细,他们可获取的信息也更多。二人往后翻,不久就看到了在一个星期前,那戏子的最后一位顾客。

名唤金行舟。

“又是生面孔。”陈栖忆懒懒笑道,“他什么身份?”

见人提问,老鸨立马上前,一看便知,“哦,您说这个金行舟是吧。这人最近正红呢,是新科进士,听闻排名还挺高的。他中进士之后,就常来玉钗楼消遣,爱听李白的曲子,我记着呢。”

“他常来?”池念森问道,“多久来一次?”

老鸨:“这人是有固定时间的,每七天来一次,那天好像是休沐。”

“呦呵,这人官运这么显达?”池念森诧异道。

老鸨点点头:“听说还要调往京城那里。”

池念森瞥了暼位居三公的御史大夫:“你有印象么?”

陈栖忆耸耸肩:“这我咋知道,最近我忙得脚不沾地。况且科举之事又不归我管。”

他这话一说出来,老鸨的眼睛立马亮了:“呀,客官,你是……”

池念森抢先一步:“啊对,他当官儿的!”

呦,好事啊好事!”老鸨笑得贼啦开心,想着必要好好宰上一宰。

话说到这里又走偏了,池念森赶忙道:“你说他七天一次,那他今天就要来喽?”

“照常理是。”

得了消息后,二人皆点点头,对老鸨说:“劳烦他到后给他备个地方,最好是没人的,就说有人要招待他。”

老鸨一愣:“您的意思是……”

“我们请他吃顿饭。”池念森温和笑道,“来与他面、对、长、谈。”

陈栖忆的脸又黑了几分。

这人果真是个纨绔,不要脸。

老鸨看人挺准,知道这两位客官骗不了自己,立马点头应下,还问道:“那这刘公子?”

“他醒来后与他说一声,就说有新好友要来与他见个面吃个饭,钱我们出。”

“诶好好好。那,时间?”

“酉时过半,我们便等着。”

老鸨一个眼神,店小二惶惶恐恐,连忙拿了簿子记下。

“不准让他跑了。”

话音刚落。二人正准备站起身出门,突见门外一声炮响,顿时池念森耳膜发痛,皱紧了眉。

“谁这么不长眼?”他道。

早有好事者跑出去,一刹那间,方才还冷冷清清的街道突然冒出许多人,像从地上钻出来的,个个都急迫脑袋想看看是谁来了。

来人气势汹汹,轿子一停,花炮声却还在响,令得整个街道都热闹起来。

池念森不愿上前,只听得有人在那里大喊:“是决曹先生!”

陈栖忆瞳孔紧缩,不敢相信。愣是没想到这人来做什么。

宁朝有十三曹,相当于丞相的秘书处,原本在丞相旗下,地位比三公低,但如今不同,前朝先帝惧怕丞相势力过大,影响皇家统治,于是丞相被废,改为纳言。

虽说看似只是换了个名称,实际上丞相之权早就被架空,落于十三曹手中。这并没有遂先帝的愿,原以为废了丞相的权,皇权能大大加强,但权力还是在十三曹手上,皇上并没有做到真正的独揽大权。先帝晚年发现了这一点,但为时已晚。

可这也有一点好处,没了丞相这一级,中央行政权由于有十三曹,立马分裂成好几小块,权力因此也分散开来。虽说十三曹权力大,但每个曹手中的力量却是远远不够的。

十三曹最近风头正盛,其中有最会搞事情的就是决曹吴长官。

陈栖忆见识过他的手腕,他是前朝老臣,很得先帝的信任,立太子时又出了很大一部分力,导致当今天子也将其看成自己心腹老臣,由于以上种种原因,使得吴长官在朝中很能说得上话,另外十二曹的长官都忌惮他。

再者,这老头行事圆滑,极少得罪人,和谁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这么一来二去,朝中那些原本嫉妒他权力大的人始终找不到他的把柄,那些原本中立的人渐渐动摇,逐渐向其投靠去。

就是如此,吴长官的名声才会越来越大,支持他的声音才会越来越多。而那些不支持他的,要不就是被弹劾流放去了,要不就是自己受不了请病回家了。

这对陈栖忆来说并不是一件很有利的事情,虽说这和御史台没有直接联系,可朝中不能有一个权力很大的重臣,这总归是一个隐患。

陈栖忆自知自己年纪不大,再吴长官面前更是小得可怜,是以他实在不愿意和他见面,免得闹了什么不愉快,搞得御史台和十三曹关系紧张。

思及此,他就想先离开。

可是,姓吴的又为何要来?

猛然间,他想到了那封密旨。就是今天早上收到的。

他心头大震!

或许、或许吴长官就是冲着他来的!

池念森见他神色不正常,心中猜到了些许,他也不掩饰,直接问道:“陈大人,你莫不是和这个吴长官有什么旧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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