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阑思来想去都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小小郡守敢如此胆大妄为,胆敢背着朝廷擅自私下贪污赋税。
难怪舅父查贪墨的线索会断在这,背后的靠山定不简单。
朝阑看着路边的小摊,这几日菜农摊上的生意不错,有些摊已经卖完收摊了,只余下几个摊,却都在捆菜,并不吆喝做生意。
一个大汉身型威猛,站在摊前,面前好几捆菜堆着一起,朝阑上前问道:“大伯,你这菜怎么卖。”
大汉抬头,粗声笑道:“姑娘明日再来吧,今个俺这菜被包圆了。”
朝阑看着几大捆菜,狐疑道:“大叔你这菜拿麻绳捆,不都烂了吗?”
大汉手上的动作不停,抬头见她一个小姑娘,便憨笑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今个俺们遇到大户了,所有菜摊上的菜啊,都被一人包了,人家特意交代要用麻绳捆紧了。”
“今个真的运气好啊,遇到有钱的主了。”
“原是如此,那我就明日再来了。”
大汉爽快的大手一挥,“诶好嘞!明个早早的来,给您打折!”
朝阑回到医馆已经过去半个时辰,兰絮见到她回来,上来禀告:“侯爷来信,说上次那支北狄商队查到了,恰巧也在元泷郡。”
“可还说了些什么?”
“还嘱咐姑娘注意安全,再没别的了。”
说着,门前来了个大娘扶着他家汉子叫唤着“救命”,朝阑看过后才知道,他家汉子喂鸡时,不小心摔了腿。
原是这汉子从小怕鸡,他娘子这日去地里干活忘了喂鸡,他自己进去喂鸡又怕的要命。
就拿杆子把鸡赶开,想把吃食倒在圈中间。谁曾想,不小心打到了鸡,以为鸡要琢他,逃跑时崴了脚。
里间,大汉躺着床上听大娘絮絮叨叨的说,“说来也怪事,我们家那鸡圈外面的杂草都没了,昨天还高得很嘞。”
朝阑状似不经意间问道:“草根都没了?”
“没了,都没了,倒像是从来没长过一样,真是稀奇了,”说完摇摇头,又开始骂自家男人。
朝阑若有所思,并未再次开口,只是听着大娘口是心非的说个不停。
“唉,你说你,逞强个什么劲啊,那鸡饿一会又不会死,看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了,”大娘叹气道。
兰絮在旁插话:“二位看着感情甚好。”
大娘有些不好意思,“哎,都老夫老妻大半辈子都是互相照顾着过来的,前些年大旱,闹饥荒,要不是俺男人知道往缸下面藏了袋米,我们娘仨早就饿死了,哪还能活到现在啊。”
朝阑检查过后,告知情况:“幸好没伤到骨头,只是外浮肿,兰絮,你去打盆冷水,大娘你拿巾帕给他冷敷着。”
走到药柜子面前,朝阑从下首的抽屉取出膏药,递给大娘,“这是活血化淤的膏药,一日三回。”
大娘应下连声道谢,问多少钱时,兰絮端着水盆放在她面前。
微笑道:“我们姑娘义诊,不收钱。”
之后又诊了几名百姓,看天色渐渐暗下来。两人分开,兰絮去买菜,朝阑带着刚买的明杖先行回到住处。
一回院子,朝阑第一时间去看那男人是否醒来。推开房门,却不见床上人的身影。
朝阑刚关上房门,正打算去寻人。
“喵,”一声猫叫吸引了她的注意,找了好一会才找到声音来源。
楝花一簇簇拥在一起,淡紫的小花开满枝桠,它静静的趴在树干上,眨着水灵灵的蓝色大眼睛正看着树下的少女。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
朝阑一怔,仿佛看见了永远留在那年大雪天里的小猫。
宫人告诉她团团不见了,她冒着大雪找了好久,最终在湖边发现了它,它四肢尽断,就那样悄无声息的躺在雪堆中。
血迹的被大雪掩盖,雪白的毛发跟积雪永远的融为一体。
幸而这棵苦楝树并不高,朝阑搬了条木椅站在上面,小心的从树上抱下它。
仔细看了才发现它并不是通体雪白,后腿内侧上还有一块黑斑。
朝阑轻柔的给小猫顺毛,小猫仿若早就认识她一般,一点都不怕生,温顺的往她手里钻。
安抚了一会,不知何时变了天,一阵不知从哪吹来的大风,刮的苦楝树剧烈摇曳,枝干晃动。
因着离树干近,她抱紧怀里的小猫,裙裾飞扬,青丝和浅色发带也被吹起。
楝花纷纷被风吹落,满地花瓣,零星几片从隔壁吹来的绿叶点缀着。
不经意间,朝阑瞥见一旁的沐浴的屋舍开着窗,水雾朦胧间,屏风后隐约透出一个人影,正想着是不是错觉,内里的人从浴桶中起身了。
男人双眼无神走到窗边,腰间只围了条巾帕,乌发未湿。
苦楝树栽常常被人栽在房前屋后以辟邪,被乡村视为保护神。
因此朝阑甚至能看清谢翊身上未干的水珠,她下意识噤声不动。
生怕惊扰从水雾氤氲中走出来的谪仙,他五官分明,薄唇微张,从他的神情上看颇为无奈的模样。
朝阑还未听清楚说了什么,窗便被‘啪’的一声关上了,朝阑赶忙从木椅上下来。
兰絮正好做完晚食,正来寻她用膳,“晚饭好了。”
朝阑脸颊发烫,怀中抱着一只小奶猫,兰絮见状不明所以道:“姑娘,你脸怎么这么红?”
朝阑神色不自然,嘴硬道:“刚吹完一阵风,忽然停了有些热而已。”
兰絮没多想,看向朝阑怀中的小猫,问道:“哪来的小猫?”
“树上捡的。”
又顿了顿道:“明日问问邻里有没有丢猫的。”
“是。”
崔洛坐在屋檐上,看着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屋里,眼神落在苦楝树前的房屋上,意味不明。
半个时辰前,他刚从外办事归来,看见昨夜捡回来的男人醒了,正在扶着门框淡定的站在房屋门口。
看上去像瞎了。
他开口道要沐浴,想到执意要救下他的某人,他便想看看这人到底是真瞎,还是装的。
他甚至还自以为贴心的问他需不需要帮忙,毕竟刚背他回来的那晚,也是他替他擦拭的血迹,换的衣服。
绝对不是怕那个烦人的公主。
朝阑坐在桌前看着一大桌子菜,香味扑鼻而来。松鼠桂鱼、蜜炙鸠子、莲玉青菜和酱炒茄花,还有一壶荔枝酒。
兰絮不仅擅武,会做的菜也不少,手艺还好。
“舅父让你来果真没错。”朝阑不吝啬夸赞,也不忘拉踩一句,“比那位有用多了。”
她在宫中吃穿用度都不愁,在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见到一桌子好吃的,丝毫不输宫中的膳食,心情也不免好了起来。
与此同时,坐在屋顶上的崔洛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那位郎君在……浴房,去请他也来吧。”
又补充道:“把新买回来的明杖也给他一并送去。”
兰絮抱着小猫应下,转身离去。
*
谢翊醒来后只能隐约看见点东西的轮廓。
探路的明杖打到褐色木槛,锦纶靴子迈过门槛,谢翊抬头就隐约见一女子素衣乌发垂髫坐在圆形木窗前。
桌上摆着两副碗筷,窗外竹影摇曳,时不时发出叶子摩挲的沙沙声。
朝阑拿起酒壶又倒了一杯酒,“郎君请坐,不必拘礼。”
谢翊杵着明杖,摸到凳子边缘缓缓坐下。眼前模糊不清,只依着大致的酒盏轮廓,慢慢伸手向前摸索。
触及对方冰凉的指尖,谢翊不躲,反而镇定自若的接过那盏酒,温声道:“多谢。”
“郎君可感觉好些了?”
他轻轻开口,嗓音如空谷幽涧:“除了眼上还不大看得见,别的倒没什么大碍。”
落日缓慢潜移,余晖洒进屋内。谢翊双目被强光刺到,拿酒杯的手颤抖一瞬,酒水撒了出来。
他拧起眉头,转头避开强光。朝阑见状起身抽出发髻背后垂落的浅色发带,“抱歉,是我思虑不周。”
舒适柔软的触感覆上他的眼睛,遮挡住了强光,不适感减弱,拧起的眉头舒展开来。
“姑娘救下我,已是大恩。”他温和道:“还不知姑娘为何愿意救下我?”
那夜,他意识模糊间,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缘分,也或许是你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朝阑看着自己系的结很满意,走回自己位置坐下。
浅色发带覆在他的眼上,穿着朝阑提早备好放在他枕边的雪白衣袍,衬托得他气质儒雅,风度翩翩。
他微顿,转而温润的笑道:“是我之幸。”
“在下姓闻单名一个序字,不知恩人如何称呼?”
“楚楚。”
“多谢楚楚姑娘救命之恩,现下身上只剩这块玉了,抵给姑娘,算是道谢。”
他从袖口中取出一块莲花纹样的玉佩,递给面前之人。
等了一会也没人接过,“楚楚姑娘?”
“啊好,此玉看上去十分精美,想必十分贵重,不知是哪里得来的?”
似是没察觉面前之人片刻的愣神,他道:“幼时家中长辈所赠,自小便带在身边。”
看着手中玉佩,朝阑若有所思,“这样啊,如此贵重之物,还是郎君自己保管比较好。”
“身上暂无其他值钱物件……”
不等他说完,朝阑转了话锋:“我明白,那我便先替你保管着。”
“好。”
她又拿起另一双未使用的筷子,替他夹了几筷子菜,“来来来,快吃饭吧,菜都凉了。”
二人用过晚膳后,朝阑似有若无的说:“郎君遇险家中人不免担忧,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提。”
“正有一事想劳烦姑娘,替我去信……”
朝阑打断他的话头,飞快应下:“自然可以,去我房中?”
谢翊愣了一下,“这恐是不妥,我还是……”
突然,朝阑走近牵起他的衣袖,低声道:“被仇家追杀的人还是低调些好。”
“倘若你想在此处被人知道你在做什么,我也没意见,只是这信最后送不送得到你家人手中,我也不好保证了。”
她话中有话,谢翊也明白过来,“那便听姑娘的。”
有朝阑牵着引路,他收起明杖,免得探路时敲到她。
“小心台阶。”用饭的地高出周围一截,朝阑提醒他以免跌倒。
尽管他一再小心,还是低估了台阶的高度。
一脚踩了个空,步下踉跄,谢翊整个人失了平衡,扑倒在朝阑身上。
好在她反应迅速,重量压来之际,后退一步稳住了身形,隔着衣袖扶住谢翊的手臂,二人才没摔倒在地。
来时抬脚没感觉台阶之高,眼下才真真切切的体会到。
他欲开口道歉,门前突然出现郑大娘挎着竹篮子扬着笑脸,高兴的上门送菜。
“楚姑娘啊,昨日是大娘误会了你和你姐夫……”
她一抬头看见眼前这一幕,面色僵住,特意上门赔罪几个字被她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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