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冰肌膏

25 冰肌膏

眼前是灰蒙蒙的一片,浑浊斑驳,刺眼的光透过窗纱照在他眼上,他很快感受到一阵揪心的疼,眼睫下意识地颤了颤,几乎要闭起来,可耳边,苏祈春焦急的声音还在响着,他别过脸看过去,苏祈春的呼吸拂在他脸上。

“山哥哥,你能看到了么?”苏祈春问,她眼中水灵灵的,被这凄冷的天光照得发凉。

她看着眼前这个久久不说话的人儿,想从他艰难睁开的眼睛里找到自己的身影,就像她在曲余青眼中看到的那样,可她看啊看啊,只看到了漆黑一片。

她一瞬间的心痛,不肯相信一般地带着哭腔大喊,“山哥哥,你是不是能看到了?爹爹说这是治眼睛的灵药,一定能治好的,你一定能看见的。”

苏祈春不服输地拿起已经熄灭的药炉,将里面的药灰取出来,试图盖在陆之山的脸上,陆之山静静地对着她,动也未动,就这么纵容她,让她将那犹带着火星的药灰洒在眼上。

火星灼烧着他本就脆弱的眼球,他疼得咬紧了牙,一股腥甜的味道在口腔里面蔓延。他本可以反抗,但他却不想,甚至连疼都不愿意表现出来,因为他真的从苏祈春的话语里听到了悲伤难过,而他不想她这样。

“山哥哥,你为什么还是看不见?”苏祈春绝望地将药灰铺满他的眼,大颗大颗的泪珠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她本就红肿的眼睛,此时红得更厉害了。

屋外的日光渐渐升起来,雪面上反射的光更加冷冽,不管不顾地照进屋里来。

茯苓听着屋里的动静,连忙把苏知辛叫过来,苏祈春这才停下了自己的荒唐举动,她看着陆之山满脸的灰尘,泪水在脸颊上蜿蜒,她不该这样的。

可她却不肯再说话,不肯像之前那样喊着山哥哥,甚至不想看见他,只因她一看见他,就想到他的眼疾,就想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就想到自己的绝望。

苏知辛清理好陆之山的伤口,又查看了一番,发现没有妨碍,这才放心下来,转头对苏祈春说:“纤纤,你是在干什么?你是大夫,你怎么能这么对你的病人?”

苏祈春摇着下唇,目光黯淡下来,她算什么大夫呀?她想治好的病她永远都治不好,她算什么大夫?

苏祈春别过脸,不愿说话。

苏知辛少见苏祈春这样,尤其是见到陆之山如此模样,更是忍不住要教训苏祈春,他想了想,少不得要狠下心上手。

苏祈春瞧见苏知辛的动作,一动也不动。

苏知辛闭起眼,扬起手,欲要括下去,却被一个冰凉的手抓住手腕,他回头,望见脸上犹带灰尘的陆之山,愣了一瞬。

按理说,陆之山被那样对待,心里应当有气的,可他竟然毫无怨言,这倒让苏知辛吃了一惊。

陆之山走到苏祈春的面前,颤动的面容像被风吹皱的湖面,他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像是在等着什么,可苏祈春一直没说话,甚至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他等了许久,终于嘴角轻轻牵动一下,袖袍遮住的手中握着一个玉瓶,他伸出手,将东西递给苏祈春。

苏祈春的目光终于转了转,转至陆之山的手上,她盯着玉瓶,不肯去接。陆之山像猜出她的意思,肩膀塌下来,缓缓转身,将玉瓶放在桌上,之后缓步走到冰天雪地里。

今年真是好大的雪。

陆之山走后,苏祈春便去了杨夫人的屋里,一整日都跟着杨夫人绣帕子,杨夫人瞧出她闷闷不乐的样子,问了几次,苏祈春都不肯说,最后只得作罢。

到了午后,李夫人破天荒地来觉明院看望杨夫人,说话间,李夫人眼睛直往苏祈春身上瞄,渐渐看出苏祈春的不对劲儿来,她思索一番,只以为苏祈春在为着施之谓那事儿伤心呢,她心里冷笑,忍不住再添把火。

“杨姐姐,有件事不知道你听说了么?”李夫人压低了声音说。

杨夫人忙着手里的针线活儿,闻言抬头,问:“什么事儿?”

李夫人道:“施家正在张罗着给施之谓定亲呢,真可惜。”

杨夫人已听说施家认苏祈春做妹妹的事,自然明白施家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好可惜的?”她的女儿总能找到中意的,错过了施之谓她倒觉得没什么好可惜的。

“怎么不可惜?”李夫人慢悠悠地道,“施家是多好的人家啊,你说咱们纤纤,非要要什么药材,我可是听说,当日那镯子可是施家传给儿媳妇的,施家的意思还不明显吗?”

杨夫人笑笑,“便是传给儿媳妇的又如何?纤纤还小,不可能那么早嫁人的。”

“那又如何?”李夫人摇头晃脑的,“若真是相中了,施家也会等纤纤长大的,再说了,这婚事本来就要办个一年半载的,其实纤纤这岁数也该张罗起来了,可惜啊!”

杨夫人冷冷地扫了李夫人一眼。

李夫人见无人理她,又接着说:“你说纤纤非要要那个灵药干嘛?对了,”她转头对苏祈春说:“纤纤,那灵药灵不灵?陆之山的眼睛是不是已经能看见了?”

苏祈春正在绣一株梅花,洁白的帕子上,红色丝线缠绕,她闻言,针猛地扎进去,正扎在她的指尖上,鲜血很快晕成一片,染在帕子上,倒真像朵梅花。

苏祈春低着头,红肿的眼皮低垂,她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丝苦笑,“没有。”

“没有啊?”李夫人哑然失笑,当日苏祈春出尽风头,最后却因为陆之山的病丢了施家的青眼,好容易换来的药,竟然一点儿用都没有,她想到这些只觉得好笑,“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为了那药拒了施家。”

李夫人说得千回百转,好似真的很可惜这件事一般,可苏祈春却听得心里塞塞的,双眼无神地望着手中的帕子。

杨夫人被李夫人说得也觉得可惜起来,施家家风清明,是个好人家,若能嫁到他家,不说别的,定然不会受苦受委屈,待李夫人走后,她试探地问苏祈春对施之谓的看法。

苏祈春捏着手指上的伤口,淡淡道:“之谓哥哥很好。”

她听了李夫人说的话,心里有点儿明白过来施家的意思,包括施之谓最后跟她说的那几句话,她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坏人,没治好陆之山也就罢了,还连带着伤了施之谓的心。

“之谓哥哥好像一点儿都不想让我做他的妹妹。”苏祈春鼻子酸酸的。

杨夫人听了,心里想着或许还有机会,于是道:“那你呢?”

苏祈春的指尖传来阵阵的刺痛,她说着说着忽然哽咽起来,“我……我只想治好山哥哥的病,为什么连这一点小小的心愿都达不成?”她已经没能治好杨夫人的病了。

苏祈春趴在桌子上,肩膀颤抖,哭个不停,杨夫人拍着她的肩膀,想安慰她,告诉她,世间上本来就是有很多事是人做不到的,可她又不忍心在此刻戳穿,只能默默地陪着她,也不再提施家的事。

晚饭苏祈春只吃了几口便回了自己的屋子,她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披上衣服,走到桌前,泠泠的雪光照在桌面上,像铺了一层水。

她燃起灯,翻开一本医书,正欲看时,手肘却碰到一个玉瓶,苏祈春挪眼看过去,愣了一瞬。

玉瓶静静地躺在凄冷的雪光下,闪着浅碧又寒凉的光,就像它的主人一样,静静的冷冷的。

苏祈春伸手捏住瓶身,冰冷便顺着指尖传过来,一点一点爬满她的全身,她看了许久,忍着冷,仔细地辨认着瓶身上的字。

“冰肌膏”

湛江县气候温暖,人人都爱用这冰肌膏消肿止痛。

苏祈春盯着这几个字,指尖颤抖,红肿的眼里再次滚下颗颗泪珠,她今日清晨一觉醒来眼就肿了,之后转眼就看见了陆之山,她记得,陆之山平日不会那么早来觉明院的,此时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这个。

她的泪水滚在苍白的脸颊上,乌黑的眼眸被水沁得水汪汪的。

她从妆奁里拿出镜子,照着自己,红肿的眼睛过了一天都还未消下去。

她取出一些冰肌膏,一点点敷在眼上,凉凉的触觉顺着眼皮蔓延到胸膛,再冲破一切障碍流进心里,冰得她的心都要碎了。

她再也握不住冰肌膏,丢下玉瓶,不管不顾地冲出去。

大雪映出白霜般的月光,照出苏祈春脸上的泪痕,她甚至连衣服都没有换,穿着一件单衣奔跑在雪地里。

她本该觉得冷,她的脸和手都被冻得红红的,可她的心是炙热的,燃烧得她快要炸开。

她后悔地想,她不该迁怒陆之山的。

陆之山已经很可怜了。

她的山哥哥不应该被那样对待,她做错了。

夜风吹起地上的雪粒子,灌进苏祈春的领口里,她浑身止不住地颤,可她脚下的步子却一点儿没停。

她跑至月雪阁,站在门口,心跳如擂。

这一章我写的时候真的好想哭啊,妹妹和哥哥都太可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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