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姬轻轻一叹,“你这孩子,还是年纪小,只觉别人的事都与我们无关,可你又怎么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是公主府有了什么事,我们这些奴隶又有什么好下场呢?”
千姬是被人卖到公主府的,她不记得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只记得自己辗转过了好几任主人,一直颠沛流离,直到进了公主府才安定下来。
她经历过太多次主家出事,连累他们这些奴隶被捆着发卖的事情,若是无人愿意买,身为奴隶的下场则更是凄惨。
那些日子里千姬过得战战兢兢,朝不保夕,因此,对她来说,一个强大而安稳的主家比什么都重要。
与她不同的是,齐振和齐月在公主府出生,从未经历过那些可怕的事,对他们来说,公主府就是一个锁住他们的牢笼,公主府的人则是每天都在欺负他们的人。
“就算公主府安好,我们又能好过几分?这些年的欺压侮辱,公主府里谁人不知,可他们非但没有帮过我们,反而处处为难我们,若不是……”
齐振顿了顿,继续说道:“若不是因为您,我们一家人早就饿死了,这样的主人,不如不要!”
千姬脸色大变,连忙喝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若是旁人听到,你这条命就没了!”
说罢她紧张兮兮地四周打量了一番,好像马上就会冲来一批人把他们抓走,等她缓过神,这才语重心长地教育起齐振。
“阿振,我知道你过的苦,心中对公主府有许多不满,可这就是我们做奴隶的命啊!”
千姬的声音带着几分苦涩,“我们奴隶的命就是这么贱,除了依附主人,我们是没有出路的,虽然主人好我们未必能好,但是若是主人不好了,我们一定落不着好,你可不要想左了。”
她的眼眶有些湿润,叹道:“除了认命,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齐振淡淡道:“我的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谁也不配当我的主人,我也永远不会认命。”
“总有一天,我会清除挡在面前的所有障碍。”
他说这话的时候头都没回,手里一直磨着那把刀,仿佛自己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千姬望着他细竹似的背影,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完全不了解这个儿子,在她印象里,齐振一直是乖巧懂事的,话不多,但是该做的事一样没少做。
比起身体并不好的齐月,齐振在生活里帮了她许多的忙,事事都以她和齐月为先,从不顾惜自己,因此,她总觉得对齐振亏欠很多。
千姬曾经以为,齐振是像她的丈夫齐放那种温柔又可靠的男人,沉默寡言的外表下藏着一颗赤胆忠心,心心念念的都是守护好公主府,守护好这个家,哪怕拼了自己一条命,也在所不惜。
可今天她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齐放的沉默,底下的是温柔,那些他说不出口的话,他都会用行动表达出来。
而齐振的沉默,底下的是冷淡,哪怕他在公主府生活了这么久,他也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感情,反而,是浓浓的憎恶。
渐渐露出的刀锋闪着刺眼的白光,千姬模模糊糊地产生了一股错觉,好像真的看到齐振用这把刀扫清挡在他面前的阻碍,而公主府,就在他的目标之中。
她仿佛看到了无数的人在哀嚎,而齐振拎着一把滴血的长刀冷淡地看着别人的痛苦,一片大火从他的身后冲天而起。
这太可怕了!
千姬浑身一颤,赶紧收回了自己的思绪,身为一个母亲,怎么能这么揣测自己的孩子?!
压下纷乱的心思,千姬强化转换了话题,“最近也不知道月儿过得怎么样了?”
齐振脊背一僵,磨刀的动作明显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若无其事道:“她能有什么事?”
“咦?”
千姬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从前提到齐月的时候,齐振也是像她这样思念中夹杂着些许的不安。
自从齐月进了秀芳院,他们便再也没了联系,虽然同样身处公主府,但他们是低贱的奴隶,而齐月一直呆在秀芳院里,只有清瑶公主召见的时候她才能出去,因此,这么久了,他们竟再也没见过面。
他们只能从每次传来的赏赐中得到齐月在秀芳院的一点点消息,虽然无外乎她一切都好的客套话,但他们还是甘之如饴,仿佛真的从那点消息里得到了些许的安心。
可今天,齐振提起齐月的反应竟是这么冷淡。
“你是怎么了?”千姬纳闷道。
齐振沉默了,他知道自己不该在千姬面前做出这样的反应,可只要他一想到齐月,昨夜发生的事情仿佛又出现在他眼前,如鲠在喉。
然而这份沉默却让千姬更加不安,她产生了一个可怕的联想,“今天在公主府门口死的人和月儿有关?”
咣当,齐振手上的长刀瞬间落在地上。
而另一边,齐月也遇上了不大不小的麻烦。
明明是玉芙强行闯入她的屋子,拉着她说些乱七八糟的,偏偏被张管事撞上了。
张管事本是来看望齐月的伤势,恰好听到玉芙口无遮拦地谈论着公主府门口的死人,可想而知,玉芙被张管事好好教训了一顿。
张管事这人说起规矩教条之类的东西一套一套的,也不知她从哪儿学来的这些词儿,教训起人来就停不下来,足足教训了玉芙一个时辰,中间连一口水都不曾喝过。
她说话的时候端正严肃,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对方,若是有一点神游天外,就会被她用更加严厉的声音叫回来,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猛烈的教训。
玉芙哪里受过这个罪,还是齐月捂着手哀哀地说手疼,张管事才堪堪住了嘴,大发慈悲地放玉芙回去。
玉芙踩着虚浮的脚步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脑子里再也想不起任何事了。
作为听众的齐月也没能幸免于难,虽然张管事针对的目标并非是她,可她也受到了一波“规矩”魔音攻击。
她揉了揉额头,嘴角溢出一丝苦笑,想不到重来一世,竟又一次被人按着教训规矩,也算是一次很新奇的经历了。
张管事静静看着一脸病容却无损美貌的齐月,她的一举一动优美舒展,仿佛自带一种高贵气质。
可她明明是奴隶出身,照理说应该是小心翼翼,畏手畏脚的姿态,难道仅凭赵华瑾那段短短日子的调教,就能把她培养到如今的样子吗?
张管事回想了一下,那日见过的那些女孩子和玉芙的姿态,模样可能有出挑的,可这份仪态气度,没有第二个有。
她望向齐月的目光带着毫不遮掩的审视与怀疑,齐月仿若未觉,笑道:“管事还有什么指教吗?”
语气轻柔,态度恭敬,脸上的笑容如沐浴春风,可说的话却是不轻不重地刺了刺张管事,比起玉芙的那些小手段,她看起来竟像是王侯贵族出身的小姐,一言一行都戴着张完美无缺的假面具。
张管事扯了扯嘴角,也许是她不经常这么笑,看起来有些僵硬。
“不知你手上的伤势怎么样了?”
齐月看着手上的纱布,淡笑道:“不过是做女红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手,上了药,过几天就会好了。”
张管事别有深意道:“女孩的手和她的脸一样重要,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一辈子的前途就没了。”
“就像……昨晚莫名其妙死在门口的那个人。”
齐月目光凝了凝,这是来试探自己了,昨晚有个人死在了公主府门口,而她又恰好弄伤了手,虽然这两件事看上去毫无关系,但是张管事为人小心谨慎,若是看出了什么也未可知。
她定了定神,直直地对上张管事的目光,坦荡极了,“我身在公主府中,一身荣辱全都仰仗着公主殿下,公主府好就是我好,我相信公主府会保护我的。”
张管事被噎了一瞬,她说的每句话都被齐月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恼怒,面上却完全没有表露。
“你的相貌如此出色,将来一定前途无量。”
这句话就是明晃晃的暗示了,齐月点了点头,“张管事说的话,我记下了。”
不卑不亢,既没有娇羞的红晕,也没有对未来的憧憬,亦没有对从没经历过的生活的不安与恐慌,平淡至极。
张管事摸不清她的心思,哪怕再淡定心智再成熟的少女,听到这种话,总该脸红一下吧,可她的反应完全超出她的意料。
打从见面起,张管事就觉得齐月成熟的可怕,她完全找不到这个女孩的任何一个弱点,即便她看上去只是个娇弱少女。
难道,她真的这么无懈可击?
就在这时,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附在张管事的耳边轻轻说了句话。
“你的哥哥齐振正在门外,请求来见你一面。”
齐月脸上一僵,维持在表面的淡定立刻消失了,露出一丝笨拙的茫然和不知所措。
一直观察齐月的张管事终于露出了一点真实的笑意。
终于,找到你的弱点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