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短夜长，晚上天已经黑透。

校园里零星的灯光照着，偶尔几个鬼鬼祟祟的黑影过去。

教室的灯光明亮，高三的学生们还在上晚自习。

这节课是年轻的英语老师的课，他坐在讲台上，底下的学生自觉地温书。

沈浮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半晌后，陆悯川桌子上出现一个本子。

这是属于同桌之间的小纸条。

一行和沈浮性格相悖的狂放草书：【你们给班主任的符是真的吗？】

孟康放过沈浮，重要的是前一天晚上他做了个离奇怪异的梦，梦中出现了沈浮的脸，他理所应当地找到沈浮。

但是那个穿着十年前校服的少年，才是他最害怕的。

陆悯川在上面写：【真是真。】

又补充：【但龙霸天画的，没用。】

孟康要的就是龙霸天昨天卖的符，但那符本身就没用，怎么可能到孟康手中就有用了。

沈浮脸上有些失落。

【你担心他？】

小说里沈浮虽然为人正直，但没说过他会以德报怨。

沈浮摇头，微微靠近，在陆悯川面前写下：【我以为那符有用，还不如给我。】

沈浮心里对孟康是有怨念的，对于把符给孟康这件事，他当然不高兴。

这点微不足道的小心思展示出来，和以前的沈浮又有点区别。

但不惹人讨厌。

沈浮胳膊横在桌子上，下巴抵住胳膊：【万一他发现了怎么办？】

【若他能发现符是假的，他便找不了你麻烦。】

沈浮歪歪头看陆悯川。

他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孟康没有出事，他就不能说符是假的。

如果确定是假，他已经遇见鬼了。

遇到鬼，他回不来的。

“啊——”

一声惊叫。

讲台上的老师惊得抬头：“陈嘉名，是出了什么事情？”

他没有第一时间去责怪，这样的温柔仿佛给了那位同学一些力量。

陈嘉名眼睛从窗外收回，睚眦欲裂，难掩血丝。

“老师，我看见有个白衣服的人跳下去了。”

英语老师：“你们坐好。”

说着自己就朝外面去，趴在走廊上，向下看。

两分钟后，英语老师回来：“下面什么都没有，你们先不要慌张，也不要急着传播不实消息。我和别的老师一起下去，再落实一下情况。”

他说着走了。

陆悯川听见英语老师的声音，不一会就传来孟康压低的声音。

“我不能去，你继续看着他们，我跟上面说，让他们去看看。”

“孟老师，你不了解情况，也不能拉着陈嘉名来，他刚受了惊吓……”

陆悯川看了眼明显受惊吓的陈嘉名。

他在发着抖，好几位同学围着他，问他看见了什么。

陈嘉名双手抱着脑袋，埋进课桌里。

“我这里还有几张符，谁要？”

龙霸天敏锐的嗅到商机。

这句话惹来同学无情的嘲讽：“上回因为封建迷信被班主任点，这次还没学乖？”

龙霸天心想你班主任还来找我买符呢。

不过这话他没说出来，他没准备和孟康对决，不能把人皮撕下来。

斜斜瞥了一眼那人，龙霸天嗤了一声：“你怎知这是封建迷信？”

龙霸天只是为自己挽尊，不想所有人都看向陈嘉名。

有不同的声音出现了。

“陈嘉名看上去真受惊吓了。”

龙霸天翻白眼：“知道人家受惊还围着人家问东问西？”

那人摸着鼻子走了，陈嘉名身边一下子成了真空地带。

现在大家乱作一团，沈浮也不在本子上写字了。

“陆悯川，还有多久放学？”他的声音带着颤抖。

教室后面有时钟，一转头就能看见。

陆悯川道：“还有四十分钟。”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

才上课五分钟而已。

沈浮：“你冷不冷？”

陆悯川是不会冷的，但他点了点头。

手被人抓住。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陆悯川怔怔神。

可皮、肉的温度传来，陆悯川才发现，沈浮的手凉得像冰。

即使外面寒冷，但教室里的温度适宜，那么多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在，这教室里的温度不可能低到哪里去。

“你怕不怕？”

沈浮轻声问。

陆悯川恍然，话是在问他，其实只是沈浮在转移注意力。

他自己在害怕。

陆悯川：“……怕。”

沈浮：“那我保护你。”

他手上用了些力道。

前桌转头：“我也怕呜呜呜呜呜。”

沈浮：“别自己吓自己。”

极尽敷衍。

前桌受伤地把头转回去。

陆悯川心想，如果真的发生危险，沈浮会怎么保护他。

把自己献上去喂鬼，给他逃跑的时间？

陆悯川脑海中忽而闪现一个画面。

血雨飘洒，参天古树的枝桠遮云蔽日，惨叫声、皮、肉被撕开的声音，求救的话语一直未停息。

惨淡和绝望绘就的画面，只有他还有一个单薄的脊背支撑，换的一时无恙。

他枯竭的神智让他闭上眼睛，再一睁眼，有人哭丧着一张脸：“悯川，沈拂尘被带走了。”

他眼前的血雨就变成沈拂尘的。

有害怕的东西吗？

没有。

但总有一段不忍回首的记忆。

让他心沉甸甸的。

数十年过去，已经成俗圣的陆悯川再回想起，竟然没有波澜。

却在这时面对沈浮的脸，只短短一句话，就让他回到当初的惊惶。

当初的少年有炽热的爱意，有人为他拼尽一切。

少年惶恐。

他努力修炼，他要承担得起诺大的陆家，还有一个身量单薄的小女子。

他爬上那座高山，上面的路蒙上大雾，难上青天。

往下看，云遮雾绕，深不见底。

少年没有喜悦，只更加惶恐。

这条路，他越往上走，失去的人就越多。

他有预感，登顶的那一刻，他会失去所有。

他曾困惑过，思索过，得到的答案是无解。

师父说：“你生来就是走这条路的。”

陆家新主陆悯川后来什么都得到了。

但他失去的，和整个世界一样多。

他应该问沈浮的，而不是把什么都埋在心底，可他知道，即便问出来……

得到的答案也无二……

那么只有一个疑问。

为什么呢？

双手都被握上的时候，陆悯川没有拒绝。

如果是刚穿进来的时候，陆悯川即使觉得沈浮是个可怜人，也不会因为对方地害怕而贡献出自己的双手。

可现在，他甚至没有推开沈浮。

陆悯川内心的巨大转变对于这个教室的学生来说无足轻重。

有钱且人傻的同学已经开始和龙霸天进行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符。

龙霸天吆喝：“先来先得，晚到加价不加量！”

有的同学心动了，但坚守阵地。

更多的人开始加入枪符大战。

教室外忽然一阵惊雷声。

“我靠！中式恐怖必备要素——惊雷！”

嘴欠的同学接上：“这天塌地陷紫金锤！”

“我去你的。”

这倒也冲淡了恐怖的氛围。

但是等到第二声雷响，教室的灯全灭。

闪电的光短暂照亮天地，门口的黑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鬼……鬼！”

“龙霸天保护我！”

无数人朝着龙霸天去。

“不就是五百，我给你！符给我！”

陆悯川拍拍沈浮颤抖的脊背：“不怕，那是英语老师。”

“抱歉，吓到大家了。”

门口的人出声，是英语老师的声音。

“打雷停电很正常，大家不要惊慌。大家学习学累了，现在还没到放学时间，不如我们玩个游戏好吗？”

沈浮发现盲点：“以前停电，老师都会让我们回去的。估计马上就要下雨，老师更不会让我们留在宿舍，他怕我们回去后乱说，想安抚住我们，只要什么都没发生，大家就不会对怪力乱神深信不疑。”

沈浮：“我看了天气，天气预报说，今天是晴天，即使明白，依然是晴天。”

陆悯川心想你还挺严谨的，嘴上说：“你没更新吧，我这里是雷雨。”

事实上，陆悯川的手机上也显示天气晴。

沈浮不信邪掏出手机看，陆悯川略施小计，使了个障眼法。

沈浮再看，天气显示雷雨。

沈浮松了口气。

前面的英语老师开口：“不如我们玩一个找替身的游戏吧。”

全班的嘈杂声都消失了。

陆悯川直直看向英语老师。

这时候已经有同学打开手机手电筒。

英语老师在灯光的照射下，脸有些苍白。

他本站在门口，徐徐走到第一排的位置。

“同学，给我挪个座位。”

那位同学嗷嗷两声，屁股一挪，和同桌用一个凳子，身体使劲靠后，离这位老师远一点。

“被吓到了吧，老师和你们开玩笑呢。”

全体学生：一点都不好笑。

系统：【宿主请注意，检测到异常能量，警告，检测到异常能量。】

大大的红标浮现在陆悯川脑海中。

好几个同学目露惊慌。

显然，对于普通人来说，这项警示并没有起到警示的作用，只会让他们更害怕。

脸上肉眼可见的惊慌，甚至有个人说：“老师，我尿急，我现在想去上厕所。”

英语老师：“憋着。”

沈浮像个小冰人，贴着陆悯川：“还有一种可能……”

但是他不敢讲。

几乎所有学生都发现了这个问题。

英语老师说：“玩个游戏吧。”

所有声音都消失，只剩下学生们倒吸凉气的声音。

沈浮身子颤抖:“陆悯川，其实我也看……”

“嘘，世界上是没有鬼的。”陆悯川指尖点了点他的手背，“把校服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