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松鹤

李肃是当铺松鹤堂在新阳城分行的司理兼任掌柜。

典当行的名气是靠年岁和口碑打出来的,松鹤堂百年老字号,据说起源甚至能追溯到前朝,深厚的历史底蕴和背后庞大的财力垒出了它在民间的信誉,于是在中原地区遍地开花。

彭州郡乃是南方富庶之地,新阳城又贵为一州州府,城内的松鹤堂自然是州内最大的分行,地位也是颇为超群,与京城的本家时常有联系。

李肃今年不过五十之数,在这一行中是会被人疑心不够“懂行”的年纪,能在松鹤堂中身兼统管财务的司理和相物估值的掌柜,足见此人本领高强的同时为人处世也圆滑通融。

最近这段时间,新阳城内人心惶惶,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谣言,说城内有妖怪作乱,近来失踪了许多人,就是让妖怪抓去吃了。

又有人说有匪帮在城内的水井内投毒,导致病患多发;或是太守为官不廉,为人不正,以致触怒了天道,引来瘟疫;还有人煞有其事地描绘出弃妇死去后怨气滔天,如不还她清白,就要将那负心人一家连着全城人都同她一样病死。

子不语怪力乱神,李肃虽不是正经读书人,但一向对这些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嗤之以鼻。

城中确实有好几起家禽失盗,人无端失踪的案件,想来不过是普通盗窃案而已,想偷走几只鸡鸭还不简单?失踪人口多是孩童女眷,无非是有些猖獗的人牙子做的是干一票换一个地方的生意,不要多久就消停了。

至于匪帮投毒杀人,哪里来的山大王敢在一州州府,官家驻兵的地方干这事;王太守一向清廉,瘟疫一说更是荒谬。

在李肃看来,这种传言多是有些人闲得无聊胡乱传说,没一个可信的。

他没想到真有些傻瓜听说了以后风声鹤唳,好像最近发生的怪事都有了解释,乾坤朗朗的新阳城也蒙上了一层阴谋的色彩。

不妨事,他不仅对此毫无怨言,甚至还乐见其成。

近几天好几户人家为了避灾,装点行囊搬去别处了,搬不走的家藏便半当半卖地出手,被当铺以贱价收下,李肃点账点得手都软了,怎能不举双手欢迎。

前两天王员外家来当了一个玉如意,他儿子十分想要,天天来店里求他,烦得很。

李肃对着账清点物品,怜惜地用指尖在被牛皮纸包住的瓷瓶口上滑过,他自己青睐的是这前朝名窑的白瓷,准备想个办法摆到自己家中去。

李肃看着这满室珍宝,一时间有些恍惚。他出身贫寒农家,上头有数个兄长,那一点微薄的田地家产怎么也落不到他头上,反而还因为家中吃不上饭了早早被父母赶出来讨生活。

他两袖空空地来到新阳城,在松鹤堂从跑堂打杂的干起,多年来暗中眼观耳听偷学了掌柜许多相物的手段,也摸到了一点门道。

李肃在这方面的才华很快被掌柜发掘,他勤劳肯干,生得端正,掌柜收他做徒弟教他相物的本事,又把女儿嫁给他,这才有了他的今日。

如今他一人身兼二职,什么物件价值几何全看他一张嘴如何说,账簿也由他一人掌管,多年来从中捞到不少好处。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李肃正在心中感慨着,掌台的高瘦伙计敲了敲内室的屏风,探进半个身子:“掌柜的,有个姑娘来当东西。”

“当的什么?”

“一把剑。小的看她衣着富贵,想是好物。”

“那可未必。”李肃沉吟片刻:“刀剑凶物,外露凶光不吉,请进内室来。”

“是。”

掌台引着那女子进了内室,李肃打眼看去,便知此人绝非泛泛之辈。

来人是一约莫双十的少女,朱唇皓齿,挺鼻如峰,朗目疏眉,嘴角抿成不悦的形状,气度非凡却一副不好相与的模样。少女身着一件墨色对襟半臂窄袖,暗线绣着占祥铭文祥云鹤翼,李肃立刻看出是上品蜀锦蜀绣,顿时觉得贵气逼人。

少女略一拱手:“在下槐叶,下山历练不想盘缠不足,虽无饭食之忧,数日来住店的欠账却不可不结。身无长物,只有傍身长剑一柄,希望暂存于此地,槐叶不日便会将其赎回。”她浑身上下江湖气,却十分有礼,想来是从小教养长大的。

槐叶拱手时他看见少女双手,稍有惊讶。

李肃见少女一身武家打扮,却周身锦缎,本以为是个装样子的富家女,没想到少女本该细腻的双手上却在拳峰上长着厚茧,一看就是常年练武之人,他暗自庆幸儿子今日到店晚,否则见此天人之姿,届时又要加以纠缠,闹出事来恐怕讨不了好。

李肃捻捻胡子,端起茶杯笑得和气融融:“好说,请见宝剑。”

槐叶立刻抽出腰间长剑,雪光一闪,李肃只觉手中一轻,茶盏宛如被丝线斩断一般断面干净,半个茶杯和滚烫的茶水一同撒在他膝上,他不顾烫伤,却脸色不变,轻声叹道:“这可真是……”

少女手中长剑一翻,挽了一个剑花,如雪的剑锋没入鞘中,她没有过多推销,好物无需多费口舌,只安静地等待李肃出价。

富态的男子抖了抖袍子,将热茶和碎杯扫落,他双手搓了搓,试探着对少女说道:“五十两,姑娘看如何?”

虽然修道以来多年未沾染金银铜臭,槐叶也看出这人在故意压价,她眉头一皱,还未说什么,就听外堂传来一阵吵闹声。

李肃不悦地朝掌台摆摆手,刚要他去看看外边何事如此吵闹,然而下一刻却听到熟悉的声音:“……姑娘当真是美若天仙,不知可有婚配?”

他心里咯噔一声,是他家那混小子来了。也不知道来了什么客人,他又纠缠人家,他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折在一个“色”字上。

李肃打拼多年,事业成绩斐然,家事方面却始终不顺。

虽说他是靠着岳丈的提携才有的今日,但他那正妻却是个不会下蛋的,一撇腿一个姑娘,致使他年逾三十才与侧室得了一子。都说女儿是“掌上明珠”,他却觉得自己家的几个女孩都是讨债鬼投胎的,对待儿子更是珍惜,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平日在勾栏瓦肆流连也就罢了,他知道儿子喜欢调戏良家子,没想到竟然在店铺内也如此放肆……

李肃一瞥来当剑的少女,京城那位最喜刀剑,好不容易遇到这样的利器,若是平白惹这位客人恼了,去了别家,那可是天大的损失。

他刚想对槐叶赔罪,却听屏风外传来一女子雪泉般冷彻的回音:“向某有事请见掌柜,你若还要纠缠,休怪我不留情面。”

声音倒是好听,不知长相如何。

李肃想着,是时候该出去制止这场闹剧了,身旁的少女却比他更快,箭步上去,一掌挥开竹制的鹤纹屏风。

外堂上,打杂的后生哆哆嗦嗦地跟在年轻公子身后,他既不敢上前阻拦,也不敢帮着少爷欺男霸女,只是弓着腰听候命令。

而那刚才出声的女子,让李肃也不禁看呆了。

她穿着一件略显朴素的月白色长锦衣,玄色宽腰带勒紧细腰,显出身段窈窕,腰间坠着一块玉佩,尽显儒雅。

而他的儿子李晖正嬉笑着要去拉那美人:“姑娘可是来此当物?看这腰带真是精美异常,不若我开个好价?”他说着就往人家腰间伸手。

槐叶动作快得像风,大步流星地逼上前去,不待李家父子有所察觉,腿鞭一扫,便将那登徒子踢出去十数米开外,直直撞塌了两方木桌。

李晖一个沉迷酒色的娇娇少爷,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当下躺倒在一片狼藉中不动了。

看到宝贝儿子被人一脚踢飞,也不知是生是死,李肃一下子急了眼,胡子都气得根根竖立:“你……你这泼妇,你怎么敢!”

槐叶却不理他,兀自对外堂的女子行了个礼:“师叔怎么在此?”

“只是路过,有事想打听,特地来此询问松鹤堂的掌柜。”向时雁眉头微蹙,“你为何对一介凡人下如此重手?”

“登徒子活该。”

“你还是如此莽撞,去看看他的伤势。”

少女眉间攀上一点不悦:“师侄自有分寸,断他两根肋骨罢了。”

见两个奇异女子还在恰谈,李肃扯下帽子朝槐叶扔了过去,哑着嗓子大吼:“疯女人!等着见官吧!”

向时雁见事情又要变得麻烦起来,叹了一口气,将腰间玉佩取下,伸手将其悬在掌柜眼前,问:“你可识得此物?”

李肃红着眼,定睛一看,顿时脸色煞白,什么怒气都顷刻间没了影。

那是一块昆仑墨玉,展翅的鹤雕正中间有个阴刻的“向”字。

岳丈告老之前凭着自己的人脉让他当上了掌柜,他有本事,又会做人,很快站稳脚跟,但仅仅是在当铺中饱私囊还不至于让他成为新阳城排得上名号的豪富。

真正改变他命运的是数年前陛下的二十岁寿辰。

京城的达官贵人们疯狂收集奇珍异宝当做贺礼,是他进献的高一丈二尺的珊瑚树为松鹤堂的幕后主人在寿辰宴上拔得头筹,他也借此搭上了本家这条线。

得本家赏识后,他得以接手更多的其他产业,感恩之余也觉得恐惧,松鹤堂幕后庞大怪物的一鳞半角就足以让他从昔日两袖空空的农家子与新阳城几世累富之家平起平坐,“本家”的全貌李肃根本不敢想象。

方才还不依不饶的男子颤抖地朝她深深拜了下去:“原来是向家的小姐……犬子冒犯了,还请向大人海涵。”

每一声都含着浓浓的恭敬与惧意,向家能助他飞上枝头,也能轻易扯他下来。

李肃瞒报账目早就被人发现,现在还能安然地坐着掌柜的位置还是仰赖向家少爷的庇护,他当然知道其中厉害。

“速速遣人将公子送去医馆为好,此事是他挑起,给他长个教训,你今后要好好管教。”向时雁控着一股风将快要跪趴在地上的李肃托起来,“我有些事要问你,可否去内室详谈?”

李肃被这奇门异术给镇住了,腿愈发的软,忙不迭点头:“大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向时雁从内室出来时槐叶还像个木头人一般等在屏风外,冷眼旁观打杂的收拾一地狼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槐叶。”向时雁轻声唤她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数月未见,此时看着这自己教养长大的少女也觉得有些陌生,想到疼爱的师侄未来死状,她心中越发唏嘘。

奇怪的是槐叶见到传闻已经在秘境中殒命的师叔,却并不显得很高兴,墨黑的眸子中含着莫名的情绪,打量地看着向时雁,看不出喜怒。

“师叔身上一股玉兰花香,总觉得格格不入,是哪个妖精留下的?”

说好的25号更,因为补作业还是晚了一点,真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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