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盼娣从小到大没沾过多少荤腥，今天槐叶给她夹的又都是她远远看着不敢下手的肉菜，一下子肠胃受不了，跑了两趟茅房，出来以后就看不见槐叶人影了。

女孩一头雾水地把向时雁的房间也推开找过一遍，却哪里都看不见呆呆师姐的身影，难道是回饭桌上去了？

听向仙长说有个坏人给全城人生活饮用的水里投毒，林盼娣有点害怕，现在没人陪在身边她更是心里没底。

据说坏人还会驯养妖兽，要是哪里突然跑出来个怪物袭击她怎么办？这下女孩感觉看哪个角落都觉得危机四伏。

她也不知道留在房内安不安全，这里毕竟是不熟悉的地盘，想了想还是打算回去找向时雁。

小村姑这辈子没踏足过这么大的宅子，她往常见过的最漂亮的屋子就是里长家的青瓦灰砖的大院，那还没有王府一个院子大呢。她是在山林里野大的，没在这么密集的建筑里住过，陌生的林子她大概走过两三遍就差不多记住路了，这鹅卵石小道七扭八扭不知通向何方，小女孩却不知不觉地走岔了路。

察觉到周遭变得陌生的林盼娣有些惶恐不安，陌生的白/粉墙和整齐的黑瓦看久了让人十分不舒服，林盼娣又突然想起自己长大的那个小村子，灰黄的凹凸不平的土墙，零零碎碎长了青苔的瓦片，要是爹娘知道自己现在竟然是太守大人的客人，会怎么想呢？

她突然隐隐约约地听到年轻女子的嬉笑声。

林盼娣垫着脚凑到院墙上的空洞朝里面看去。院内空旷，种着满园她叫不出名字的花朵，花红柳绿间竖了一个小亭子，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在里面嬉闹着，一旁陪侍的两个女奴各抱着一个孩子。

是太守大人的儿子的妻妾吗？林盼娣远远地看着被人抱在手中的婴儿想。

那两个年轻女子生得花容月貌，身着锦衣华服，与林盼娣以往所见的乡野村妇有云泥之别，但她却只是看了两眼便无聊地从垫脚的石砖上跳了下来。

有幸得见皓月，所有萤火都因而变得乏善可陈。

小村姑沿着院墙往前走，指望着能遇见一个太守府的仆役，带自己找到正确的路。府内的建筑大都十分相似，林盼娣终于走到一个似曾相识的门廊时却很快发现自己又搞混了。

门廊连着一个带荷花池的院子，中间还矗立着几座假山。早春时节花还没开，池水虽然单调，却也方便了观赏池中蓄养的锦鲤。

盼娣三两步跳上水池上方的小木桥，新奇地从栏杆的缝隙间伸手到池子里。池中红的白的鲤鱼被人养久了，水面涟漪一动便觉得是有食物掉到水里，争前恐后地凑过来亲她的手。

鲤鱼的嘴看起来挺大，盼娣还怕自己的手指会被吞掉，结果一群傻鱼只是开合着嘴在她手上碰来碰去，痒痒的。

围绕着她的鱼儿发现没有东西吃，很快对她失去了兴趣，又突然感受到了什么，成群成群地朝假山另一边游去。

林盼娣蹲在小木桥上悄悄看向假山后面，是昨日对她们出言不逊的王家少爷。

“小心点，别掉进水里了。”一个穿着淡紫色罗裙的美妇跟在他身后，替他拿着喂鱼的饵料，她看到少年急切地凑到池边，连忙温声喊住。

她话音十分柔和，带着一些宠溺和无可奈何，听到少年招呼她一起来时又觉得愉快地加快脚步。

妇人絮絮叨叨地王苑杰一些学业的问题，少年虽然注意力放在逗鱼上，但听见她的问话还是十分骄傲地对她细说着教习先生如何如何夸赞他，他今日又学了什么……

少年两张嘴皮子碰来碰去说个不停，盼娣都要替他嘴累了，那妇人却一直用淡淡的温柔目光看着喜悦的少年，好像那就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宝贝。

弟弟去上了孔家的私塾，娘也会这样听他说学堂里发生的事吗？盼娣知道，会的，她还知道娘大概永远也不会用这种含着浓厚情感的目光注视她，因为她是不那么重要的宝贝。

林盼娣一下难以掩饰自己目光中的羡慕与嫉妒之情，她发现即便娘要把她卖给孔家换林元涛的束脩，却还是想让娘爱自己比弟弟多一些。她恼怒地用力锤了下自己的大腿，觉得自己又贱又傻，真是不争气。

小村姑兀自伤感难受，没发现有人轻手轻脚走到她身后。

“小道长，怎么坐在这里？”那人伸手拍了拍林盼娣的肩膀，将她吓了一跳。

她仓皇回头，看到王英苍老慈祥的笑脸。

她赶紧抹了抹眼角的泪花，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我迷路了，不是故意要偷看的。”

王太守张望着看了一眼假山对面的儿子和妻子，对触景生情的小道童说道：“宅子太大就是不好。走吧，我带你去找你师尊。”

有人能带路是最好的，否则她大概要在这大院中迷路到晚上，盼娣点了点头。

几天前她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姑，现在不仅成了太守府的座上宾，还让太守大人亲自给自己引路，谁能想到。

“小道长家乡何处啊？”

“九鞍峰。”

太守一愣，接着奇道：“那不就在新阳城附近？还道仙人都生于海外蓬莱呢。如此说来，我们还算是老乡。”说罢，他自顾自地大笑起来。

“小道长可是新近才跟了你师尊？”他接着问道。

林盼娣身上头换面的障眼法来自向时雁让她藏在身上的灵符，提前注入灵力激活过，由于和向时雁、槐叶身上的灵符上的法术是分离的，所以灵符被激活状态下连她们三人互相看都是伪装后的样子——盼娣对着长胡子的陌生老道还闹过一小会儿的别扭。

孩童在那个年纪大多难辨雌雄，是以向时雁制符的时候并没有大改盼娣的面貌。在王英眼中，林盼娣是个穿着不大合身的朴素道袍，长得白净机灵的小童，和她真正的长相有八分相似。

“是”字已经吐出了口，盼娣才意识到自己嘴快了。

上湖村的人都见过向时雁救人，最近肯定就有村人进城，随随便便就能打听到。她虽然不清楚王英和那个貌似不是好人的高阳道君认不认识向时雁，但她们乔装打扮混入太守府却是百口莫辩的。

也不知道那个高阳厉不厉害……向仙长身上伤还没好，师侄既然是师侄肯定不是什么厉害角色，那个看起来妖里妖气的女人倒是唯一能指望的了，可是眼下也不知在什么地方。

瞬息之间许多思绪从脑海中闪过，林盼娣一下子紧张起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兄长要读书，家中养不起了，爹娘便将我带到城内想将我卖到好人家去做事。师尊正巧看见，便将我买下带走了。”

“这么漂亮伶俐的孩子……怎么舍得的。”王太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有些感伤地叹一口气，“我要是早有你这样的孩子，恨不得供起来，勒紧裤腰带也舍不得卖。”

林盼娣搞不懂：“你不是已经有孩子了吗，怎么还喜欢别人家的孩子？”

王太守苦笑两声，神情突然哀伤起来。

王英的父亲在官场上长袖善舞，走到哪都吃得开，他幼年时曾上过礼部尚书的家塾，因此认识了他们家的嫡次女。

年纪再大一些他就到国子监去读书了，那位小姐也不再学习诗书，开始被家中女眷教着学女红一类的东西。

再见时是在礼部尚书长女出嫁时，他才再一次见到长成的少女。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她长成了那样的温润女子，唇边永远带着亲切的笑，和幼时见到的那个小霸王完全不一样。

她与人投壶，捏着袖子将箭掷出去，鹅黄色的罗裙好像一朵绒绒的小花。箭矢落进壶中，发出清脆的声音，她眯着眼回头对她家的兄弟比了个手势，正好看到他，嘴边的笑意突然浓了起来，她还记得自己，年方十六的少年一下子红了脸，慌张地挤出人群。

这一幕被王英的二兄看见了，回去当玩笑说给父亲听。

父亲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好心情，为王英到礼部尚书家提了亲。

当时父亲正得先帝爱重，京城上下群臣仰视，也不算是低配了。

“我还记得新婚当晚我掀开她的盖头时，紧张得快要昏死过去了，喝交杯酒的时候还洒在了桌上。”王英用老年人沙哑的声音轻笑道，目光柔和，好像正循着记忆在一条小河中打捞那些过去曾见过的漂亮鹅卵石。

新婚之后他们过了好几年幸福的生活，接着便很快因为子嗣的问题被家人催促。

父亲甚至还托关系清了御医来看诊，最后结果是他的发妻无法有孕。

王英在官场上事事唯父亲马首是瞻，在这件事上却非常强硬，无论父亲如何催促他都不肯纳妾，还和父亲大吵了一架，以至于王英上书请求外调的时候王父都梗着脖子不顾王母的央求，硬是没有阻拦。

“让这个听不进人说话的不肖子滚得远远的。”

几十年，经过数个州府的任职，王英一直没有再娶，也没有子嗣，直到四十多岁时王父去世，他赶回京城为父亲发丧。

两位兄长仕途正是关键之时，他便担起了守丧的担子，丁父三年。

也正是在那三年中，他遇见了年轻时曾见过一面的高阳道君。惊讶于对方的年轻，王英拉着对方说了好久，却发现志趣相投，立刻引为知己。

后来在长兄的安排下，王英被调任王家祖籍所在的彭州，高阳道君正巧在寻终老之地，便在他府上当了门客。

妻子的不孕之症在他结拜兄长的手上不是难事，被告知两人竟然能拥有自己的孩子时，多年来一直默默垂泪自责的妻子喜极而泣，说什么也要生。

“吾妻年纪不小了，都怪我被喜讯冲昏了头……”花甲之年的老人捻起袖子轻轻抹去眼角的泪光，“她还是没挺过去，留下的只有我的长子苑杰，就是几位道长刚入府时见到的。”

林盼娣点点头，她刚才还看到人家在喂鱼。

周遭的景色她渐渐有印象了，是她们入府的时候经过的大院，有个雕花的古井和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的老树，和去宴客厅是同一条路。

说起昨日长子无礼之事王太守也十分头痛：“那孩子是我爱妻所生，不光生下来就没了娘，还是老来得子……我总是忍不住娇惯他。”

“刚才我所见的不是他的娘？”

“那是妻子娘家的庶妹，兄长听说妻子亡故后便总是催我再娶，我怕苑杰没人照看便又娶了她，与亡妻长相颇为相似，也是聊解相思之情。”王太守一叹，似乎是对自己的无奈之举十分后悔，“她是在苑杰还未记事时嫁与我的，与我儿十分亲近。好好的一个姑娘，嫁给我可惜受了活寡。”

林盼娣并不很懂“活寡”一词的意思，但从语意上晓得这是在惋惜她方才见到的那位眉眼十分温柔的美妇。

两人走下长廊，正在院子中央的时候林盼娣突然又想起了一个问题。

她边走抬头问身旁的老人：“那我看见的带着孩子的年轻女子又是——”

林盼娣话还没说完，肩上便传来一阵大力，她被推了个趔趄，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神色慈爱温和的老者。

脚下突然绊了一下，她整个人都向后倒去，猝不及防地就要跌入井中，幸亏双手及时撑在井边，但反震力还是冲得她细瘦的胳膊生疼。

而且她人小，井口却相当宽，林盼娣此时撑着边沿，重心还是不稳。

王太守完全没有要上来帮她的意思，嘴边还是带着老年人做起来十分慈祥的笑意，在林盼娣满头大汗想要出声喊人时，他抬起脚轻轻地将小道童勾在井边的双脚踢开了。

小小的人消失在井中，王英探头看了一眼，拢拢衣襟抬脚离开了。

周六考四级，周天或者周一有下一更

更得太慢了真对不起（鞠躬）

另外，居然有人给我投地雷了，太感谢了呜呜呜，我激动得连发两条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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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王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