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浮玉侧低着头,呼吸缓缓拂在徐行耳侧,他就这么饶有兴致地看着七殿下红扑扑的小脸如同变戏法一般升腾成绯红色。
徐行眼神躲闪,长长的睫毛仿佛还沾着水汽,一簇一簇胡乱扑闪着,结结巴巴地嘟囔着:“说好了此事休、休要再提的,你你你这人,说话不算话,变成大王八,啊——你干什么!”
周浮玉手下的力道一松,徐行就捂着耳朵惊慌失措地跳了出去,大声质问他。
“殿下耳廓会发光。”像一块剔透的血玉,周浮玉没忍住用手戳了一下。
徐行气死了,顾不得失态,破口大骂,“死变态!滚出我的房间!”
刚刚挣扎间,散落在脊背的长发有几股垂至胸前,发梢上未干的水汽将浮光锦氤湿,紧贴在徐行平坦的小腹上,勾勒出一片若隐若现的线条。
周浮玉倏地偏开了视线。
他嗓音干哑,沉沉出声,向来是不动如山,冷漠自持的人此刻倒染上了几分可怜,“末将无处可去。刚刚回了我的院子,才发现门窗都锁了,殿下这是铁了心的要让我流落街头了?”
徐行被他这路边心碎小狗的模样噎住,顿了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是让安卓将你的行李收拾好放在门外,还额外给你塞了许多金银吗?怎么,你没看到?”
周浮玉失笑,“如此贵重之物,殿下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放在门口,怕早被旁人捡走了去。”
“放屁,谁敢拿我七皇子府的东西,我分明交代过钗羽十二卫,好好守着东西,等你回来交给你。”徐行越想越不对劲,他眯起眼怀疑地看向一身正气的周浮玉,“你该不会是,压根儿就没从正门过,直接爬窗进来的吧?”
周浮玉轻咳一声。
徐行懂了,他手中没有别的物品,只有擦头发的锦帕,于是顺手将锦帕团成一团,糊向周浮玉的脸上,“装!你接着装!可真有你的啊周浮玉,拿了东西赶紧滚,我要睡觉了。”
说罢徐行转身就往床榻上去,刚走几步就被周浮玉拽住了手腕,“即便是有了银钱,此时此刻,殿下又要我到哪里去呢?”
徐行挣了一下,没挣脱,深吸了一口气,“你爱去哪去哪,破庙、桥洞、垃圾堆,实在不行你找个狗窝将就一下,放开我,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再不放开我就……”
周浮玉闻言手是放开了,但却步步逼近。
“我就、”
“就如何?”周浮玉将人逼到窗前,丝毫不在乎当朝七皇子的威胁,自顾自地伸出手将人按在床边的台案旁,拿起手中的锦帕帮徐行擦起了头发。
窸窸窣窣的摩擦声自头顶处传来,徐行本想反抗,但实在舒服得紧,便又将话语咽了回去。
这周浮玉看着五大三粗,没想到伺候人的手法倒是很娴熟。
徐行不想让周浮玉太得意,所以尽管对他的手法十分满意,也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活像一个贞节烈女,周浮玉瞥了眼不远处的铜镜,到底是没忍住,扯了一下嘴角。
“殿下,臣伺候得您可还满意。”周浮玉手中未停,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一旁的镜子,片刻都移不开目光。
“不满意,很差劲,不要你擦。”
镜中人眉眼如画,下巴微扬,懒洋洋地眯起了双眸,活脱脱一只餍足的狸猫模样。
“臣惭愧,行军打仗糙惯了,这些伺候人的精细活是稍有逊色。”周浮玉拖着调子叹气道:“不过看殿下刚刚的样子,恐怕再有半个时辰这头发也绞不干,为何不宣下人侍候?”
徐行心想,我又不是手断了,这点小事还要麻烦别人,真把自己当皇子了。
“关你什么事。”超凶。
周浮玉听过也不恼,偷偷地揉了一把徐行的脑袋,“殿下既然不喜欢旁人伺候,那日后臣定当尽心竭力,保准让殿下不再怀念崔风机。”
徐行:……
他该不会以为吹风机是个人吧?
“就凭你?你再努力个百八十年也没戏。”人类不可能战胜吹风机,吹风机赛高!
徐行乖乖坐着被呼噜毛已经有好一会儿了,拜古代娱乐设施的匮乏和良好作息所赐,他现在已经养成了良好的生物钟,且有越来越嗜睡的架势。
徐行频频打哈欠,眼皮直打架,连抱怨的声音都开始腻乎起来,到后面脑袋开始小鸡啄米,一点一点……
直到一发不可收拾地朝着桌子磕头而去的时候,周浮玉稳稳托住他的下巴,小心翼翼地将他靠在了自己身上。
虽说是夏夜,但徐行穿着薄薄一层锦缎,又坐在窗边吹了许久的风,此时身体也感到略有些冰凉。
周浮玉的体温总是略高于徐行的,此刻两人紧靠在一起,徐行舒服地哼唧一声,用好不容易擦干的毛茸茸头顶蹭了蹭暖烘烘的热源。
……这人到处乱蹭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掉!
周浮玉拿他没有办法,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劳动成果,呼噜呼噜毛,确定全部擦干后,认命的将人打横抱起,轻轻地放到床榻之上。
翌日,徐行将醒未醒之际,下意识地想在床上伸个懒腰,再打个滚。却没想到刚一动,自己就被一道如锁链般沉重的东西箍住,收紧。
什么东西?
徐行猛地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放大版棱角锋利的俊脸,他吓了一跳,混混沌沌间来不及细想,就一拳打在了眼前人的上巴。
周浮玉猛抽一口凉气,条件反射地绷紧身体,迅速出手将攻击他的人手腕擎住,别向身后。
“疼——疼死了!!”
周浮玉听见徐行的痛呼声后倏地松手,但已经来不及了。
徐行被周浮玉刚刚的狠厉样子吓坏了,他心中委屈,虽然是他先出手的,但是他又不是故意的。
本来刚睡醒看见个男人就吓一跳,他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在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床上有别的男人。
更别说还被打,被扭手腕,被虐待。
他的命真的好苦……
钗羽十二卫听到徐行的叫喊声以最快的速度冲进房内,看到的就是这么个画面:定北侯府世子珍重地捧着他们家七殿下的手腕,又是摩挲又是吹气,可七殿下就像个瓷娃娃一样任由他摆布,一句话也不说,就扑簌簌地掉眼泪。
世子爷手足无措,又要哄人,又要揉手,还要给红着眼睛,委屈巴巴的小殿下擦眼泪。
众人:……这是他们能看的吗?
殿下喊疼,应该就是说手腕疼……吧?毕竟都被握红了……
周浮玉冷酷的目光飞刀一般射来,几人屁股夹紧,捂着眼睛一哄而散。
周浮玉本就和衣而眠,等四下清净后,他翻身下床蹲在床边,仰头去找徐行的眼睛。
“殿下,我错了,我不该对你动手,以后一定不会了,你别哭了好不好?”
徐行却不理他。
等哭够了,把眼泪一擦,换衣服,洗漱,吃饭,全当周浮玉不存在一般。
七皇子府上的气氛又重新变得压抑起来。可怜的暗卫们从要看七皇子一个人的眼色,变成了要在少主和周世子两个人之间涌动的暗潮中求生。
不过好在周浮玉很快就离开七皇子府了,众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竟又觉得有些可惜。
世子今晚还会来找殿下吗?
-
京都最大的酒楼,臻味阁内。
“世子。”大理寺少卿裴宣见到周浮玉,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可有什么消息?”周浮玉示意裴宣共同落座。
裴宣点头,也不跟他客气,直切主题地说道:“果然不出世子所料,今日大理寺好生热闹,宣阳侯府选出来的替死鬼您猜是谁?”
周浮玉恍若未闻,仿佛对此事毫不关心,“我让你帮忙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世子好生没趣,宣阳侯府送来的人是成王门生,他已经招认,交代了谋害郭氏一族所用的毒物确为龙枯香。他的认罪书上清楚写着,是他假借宣阳侯的名义放出消息要到郭府拜访,且特意强调了宣阳侯身份尊贵,郭家需阖府使用极为名贵的瑞麟香迎接,否则视为不敬,后其在瑞麟香中动了手脚,换成了至毒之物龙枯草,将郭家阖府毒杀。”
“他一没有动机,二没有证物,”周浮玉压下眼底的嘲讽之色,“这人竟如此神通广大,漠北至毒之物龙枯草,便是万金也难得,他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坑杀几十口人的计量?”
一提起这个裴宣就满腹怒火,这帮勋贵简直是无法无天,青天白日的就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栽赃替罪,偏偏大理寺众人碍于皇帝,却只能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
裴宣攥紧了拳头,骨节被捏得咔咔作响。奇耻大辱!他若不能将宣阳侯绳之以法,就愧对这身官服,更愧对自己寒窗苦读的圣贤之书!
周浮玉看着他义愤填膺的样子,神情恍然,若是从前,他定也会如同裴宣一般,一腔热血,势必要与权贵斗争到底,为枉死之人讨回公道。
可是残酷的现实就摆在眼前,父帅尸骨未寒,母亲和妹妹仍旧身陷囹圄。一心报国,不恋权势的定北侯府被奸人所害,无上荣光一夕之间倾塌不复。
“你冷静一下,这事还没完,成王不会坐以待毙。”周浮玉放下茶盏,指骨轻敲桌面,淡淡地提醒裴宣,“太子与成王此般行径,自有言官讨伐,圣意难测,没有完全把握,切莫盲目出手,记住了?”
裴宣惭愧低头,“是,属下明白。”
周浮玉没工夫在这悲春伤秋,“龙枯草生长在幽州以北的大漠戈壁,极为难得,那人可有交代他的毒物是从何而来?”
“那人到狱中不发一言,认罪书陈上后就撞墙自戕了,什么都没审出来。”话音刚落,裴宣立刻意识到不对,而后猝然抬头与周浮玉对视。
周浮玉一副果然如此的深色,嘴角勾起一抹笑,眼底却冰冷一片。
“哪有什么成王门生,这个替罪羊,从始至终就是太子的人。”
裴宣大骇,抖着声音猜测道:“莫非是太子?”
后面的话,他不敢继续说下去了,太子可是一国储君,若是太子与幽州勾结,将定北侯府赶尽杀绝,那背后有多大的几率也有天子授意?
裴宣冷汗直冒,此般猜测让他入赘冰窟,“世子,那我们接下来该当如何?”
周浮玉略微使力,手中茶盏顷刻间化为齑粉。
“查!就从幽州龙枯草开始查起,我倒要看看,这背后究竟隐藏着多少令人作呕的龌龊不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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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路边心碎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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