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拙雨天还没亮就从树屋里起床了。
他先是检查了一遍挎包里带的叶子和树枝够不够，又连着换了好几件衣裳，不停地跑到青青湖边照。
最后选了一件青绿色的，领口和袖口绣着简单的花纹，有点像灵动的水草，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像湖面泛起的涟漪。
他挎着布包跟很多小妖去了一个方向。
见了认识的妖，他就抿着嘴笑，腼腆地打招呼，有的理他有的不理。
到了学堂门口，显然比拙雨想象中还要热闹。
小妖们是家里的宝贝，来学堂时，被家里的大妖一直送到门口，还在窗户外扒着看，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好似小妖明天就要去人间闯荡了。
学堂里的沈凌玉莫名地想起了孤零零的拙雨，是在桃林中捡树叶，还是在给自己编手环？
学堂上，所有小妖到齐后，沈凌玉眼神凌厉地看着底下的小妖们，不苟言笑的模样让小妖们胆战心惊。
“在学笔墨之前，我想与大家谈谈什么是人，为人者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今后到人间，需要克制你们的**和恶念，若有不服管教者，大可现在就走。”
小竹小笋对视了一眼，瑟瑟发抖，先生怎么和昨日不一样，让他们害怕地紧。
惊川在门外默默听着，暗喜自己找到了严厉的先生，终于可以管住这些被宠坏了的小妖，往后被道士抓住的可能也小一些，不用他再费劲一个个去救。
甚好甚好！
他转头打算飞走，却突然被出现在学堂门口鬼鬼祟祟的拙雨吓了一跳。
拙雨也看到了他，尽管心里害怕，却还是不想错过人间先生的课，他太想学东西了。
谁知惊川竟朝他招了招手，拙雨捂着挎包慢腾腾走了过去。
惊川虽是妖主，但并不怎么威严，这时语重心长说道：“拙雨，你回去吧，我不会让你去人间，就算你学会了人间的规矩和文字。”
“为什么……就因为我是桃精，别人是妖吗？可是我也想去人间看看，我能学得很好。”拙雨伤心地抹了抹眼泪，头上的叶子轻颤，不知道从哪也挤出来一滴泪。
“对，就因为你是桃精，连人形都不能维持，你的法术也伤害不了任何坏人，你又呆，你让我怎么放心？若是被抓妖的抓住了，你可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拙雨带着哭腔小声反驳：“我是精怪，抓妖的不会抓我的，他们抓妖。”
惊川：“……”无话可说。
“这个先生严厉地很，你就待这儿吧，等会儿他就把你赶走了。”惊川走了，还不忘吓唬他一下。
就算如此，拙雨还是铺开自己的叶子纸，盘腿坐下，刚好坐在门外能看到沈凌玉的位置。
拙雨神采飞扬，握着已经磨光滑的树枝，满心激动。
沈凌玉余光看到了他，低下头的那刻轻轻扬了扬唇。
教书先生最喜欢的就是用功的学生。
“白日简单先学二十个大字，黄昏后，开始学习算学，学生们勿要懒惰。”
这话一出，台下身上五颜六色的小妖们顿时混乱一片，前后左右窃窃私语，却不敢在先生面前大声喧哗。
唯有门外的小桃精拙雨，头上的叶子抖来抖去，显然是极其高兴，又开始数自己拿着的叶子纸，好似生怕没有拿够学不到知识。
一个时辰后，第一堂课结束。
大多数小妖们还未能从大量的知识中缓过来，仍在互相帮助探讨，不过，无论是人间还是妖界，总有这么两三个刺头。
最后一排的三个小妖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又突然大笑，前排的黄衣姑娘握紧拳头，转身冲他们大声斥责道：“你们刚才没听到先生说吗，同窗之间要团结友爱，不许孤立欺凌弱小！”
灰色衣裳的妖怪瞥了一眼沈凌玉，见他低着头没说什么，又狂傲起来，语气轻蔑：“他算什么同窗，他连学堂都进不了，只能像个小偷一样蹲在外面偷听。”
身旁的两个跟班，捧场地大笑起来，大多数小妖都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只有个别几个怒视他们。
沈凌玉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里，神色平淡，似是不将底下学生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执笔在纸上写着什么，手背青筋显出。
“我……”
没有任何小妖看清台上的人间先生是如何出手的，写了字的纸，如一片利刃飞出，破空声清晰，最终覆在灰色男妖的脸上，让人心烦不舒服的声音戛然而止。
如果有妖怪们认字的话，就能看出，纸中央写着一个“静”字，周围画满曲折的怪异符字。
学堂中长久地安静着，没有哪一个小妖敢在这时候开口说话，门外的拙雨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担忧地往里张望。
沈凌玉将笔甩开，一步步走下台，白衣飘扬，一身气息凛冽，让妖怪们心生敬畏。
他走到灰色妖怪跟前，平静说道：“一开始我就说过了，不服管教者，走。”
“但念你们妖精桀骜不驯，又不懂为人之道，为师者当包容，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休息时间到，第二课开始。”
宣纸落地，金色微光一闪，纸上的字也消失不见。
灰色狼妖趴在桌上大口呼吸，神色惊悸，大颗眼泪不自知地从眼角滑下。
第二课开始后，再没有小妖在课堂上窃窃私语，也没有敢偷懒的，一个比一个认真，生怕台上的先生注意到自己。
不知不觉，太阳下山，第三堂课算学也将要结束。
“今日讲学结束，但学无止境，明日之前，每妖都要交课业，今日学的大字每字写二十遍，我不希望看到有偷懒耍滑的妖。”
“再有一事，今日我对你们也有了大致的了解，所以任黄湘为领学，灰山明日一早将家中长辈请来。”
沈凌玉没有看妖怪们的反应，转身离开。
拙雨立马收拾好东西跟在先生身后。
他的头发比早上乱了些许，叶子也有些发黄，眉宇间的惆怅也显而易见，脊背微微弯着，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接着他看到先生转头皱着眉看他，哑声说道：“你不必因别人的嘲笑灰心，以取笑别人为乐者，无论是做人还是做妖都不是君子。”
拙雨大惊失色，突然变得有些手足无措，“有，有人取笑我了吗？”
“……没有。”
先生轻轻抿了抿唇，突然笑出了声。
——
拙雨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无时无刻都想靠近那个人间先生。
于是他先回树屋换了件粉白色的新衣裳，认真写完了课业，又对着青青湖发了会儿呆，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才起身往桃园里去。
他抓着今天的课业一步步来到先生跟前。
“先，先生，你可以帮我检查一下课业吗？这个是报酬。”
沈凌玉心情复杂地接过一堆已经有些干枯的叶子，又看到拙雨从挎包里掏出两颗非常圆润可爱的桃子放到石桌上。
他从前教授的学生当中也有家庭贫穷无以为继的，这些学生们反而有更强的自尊心，通常不接受他直接的救助。
“你为什么一定要去人间？”
拙雨被提问，巴掌大的小脸儿红了又红，怯怯道：“我要出去找人的，小时候我们定了亲的。”
沈凌玉难得地多问了一句：“你知道成亲是什么吗？”
“成亲就是在一起生活，还可以生小桃子。”
“怎么生？谁生？”沈凌玉冷冰冰地问。
面对有些刁难的问题，拙雨回答不上来了，这十几年他也是偷听别的妖精说外面的事，再细节的事他们只会说悄悄话，他就听不到了。
沈凌玉一边翻看着他的课业一边继续问道：“对方是男是女。”
“男的……”
沈凌玉冷笑一声，将厚厚的叶子纸拍到桌子上，看向拙雨的眼神很是严厉。
“男子？你也是男子，世上姻缘，阴阳结合才是正统，若那男子是人，你不懂他难道也不懂？人间的男子惯会欺骗，你当及时止损，莫要再念着他了。”
拙雨搓了搓手，脸上一副无措的神情，但还是帮那个十多年未见的人辩解：“那时还年幼，或许他也不知道呢，我总要去看看他如今的情况。”
沈凌玉眉目清冷，说出来的话也没有温度：“你不必再为你那小情郎说话，此事不要再议了。”
桃园中在这一瞬间万籁俱寂，风吹声鸟鸣声都没有了，只是小桃精的嘴巴一撇，无比难过的抽泣声冲进沈凌玉的耳朵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惹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