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你杀的，叶钰。”

分明已是一周前的画面，却不合时宜地出现于黎音的脑海，连同那张冷白月光下清丽柔软的脸庞也变得生动起来。

对比之下，口中的西冷牛排越发没滋没味，黎音乏味地搁下刀叉，瞧不出喜怒的目光落在窗外摩挲摇曳的叶影之间。

对面大口嗦着牛肉粉的周微睨视好友，咀嚼的间隙随口问道：“这几天都没见你人影，和蔚系草哪儿潇洒去了？”

黎音眼神也不收回，盯着被阳光镀上光泽的树叶，隔着玻璃仿佛能听到沙沙作响的宁静声音。

“没，这周都在公司忙。”顿了顿，她淡声道：“分手了。”

“我去，这么快！”周微咬断嘴里**的粉条，眼神里充满不耻，转念想到好友惯来的感情风格，快速冷静下来。“你们交往还没十天吧，还以为以蔚系草的美貌能够让你稍微收收心，没想到还是抵不过半月魔咒。”

“为什么分手啊，蔚林林性格活泼大方，长得也是没话说。”周微观察着黎音脸上的微表情，“应该，不会让你讨厌才对。”

听到这话，黎音收回目光瞅了瞅周微嘴角糊上的辣油，略带嫌弃地抽了张餐巾纸给对方，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

得了，讨厌。

周微明白以好友的性格，断然不会背后嚼他人的不是，于是也懒得询问，继续快乐嗦粉。

透亮玻璃外的微风悄然停止，干净宽敞的高档食堂也在黎音流转的思绪间，安静下来。

其实她在那晚，便主动向蔚林林提出了分手，无论对方是否同意，她都绝情地离开了对方。

至于从不喜不厌到心生厌烦，也是从那晚开始，确切来说，是从某个瞬间开始。

……

“阿音，你怎么会和我小叔在一起？他没怎么你吧。”

“散步。”

“哦……”对方不冷不热的态度，蔚林林已然习惯，甚至这种冷酷的调调越发让他着迷，回想不久前两人亲密无间的身体接触，蔚林林双颊浮现红晕，试探地牵住恋人的手。

纵然对方没有将他的手握紧，但也没有拒绝，蔚林林雀跃地仰脸看着恋人英气逼人的侧脸，鼓噪的心跳叫人难以呼吸。

轻嗅着随风飘来的玫瑰花香，他觉得无比幸福，忽而下意识回头看了看早被两人甩在身后的破败小院。

天知道当他从缠绵过的床上被冷醒，又带着一身残留的余香着急找来，却撞见自己女友与那位同处一处的画面时，有多惊讶和惶恐。

即便那位如今已是残花败柳，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年纪也将近三十岁成了黄脸公，但年轻时却是无数才女仰慕心悦的佳人，18岁便登上维也纳银光大厅的舞台，以翩如仙子的舞姿惊艳众人。

然而祸兮福兮相伴相依，若非光芒太过又怎会被人觊觎，仅在一年后就折断羽翼堕入泥沼。

蔚林林当时不过是个**岁的孩子，并不清楚这段令蔚家人不屑谈及的往事，又由一些佣人嚼舌根的闲话拼凑出大概的故事。

他自认为自己爱得自由而克制，也有家族倚靠，应当不会落到如此凄惨境地，心中不由庆幸，又从与恋人相触碰的掌心温度中获得几分难以抑制的优越感。

“阿音，我跟你说，刚才那个是我小叔，他有疯病，经常打人骂人的，你千万不要和他接触。”

身侧女子徐步而行，既不回应，也不制止，蔚林林仿佛得到肯定，口没遮拦继续道：“他还怀过一个野女人的孩子，那人不要他了，就要死要活的，啧，未婚先孕，一点都不检点。”

女人脚步骤然停顿，自上而下打量着他，不笑的眼睛里自带威慑力，蔚林林立马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解释：“阿音，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男孩子还是要自爱一点。”

微风撩起女人颊边的一缕长发，她的英挺面容被衬出几许柔和，眼神却冷质如冰，轻轻一笑：“那你连续几日约我来家中，又那般主动，算不算不自爱、不检点？”

蔚林林着急上前抓住女人抽回的手，“我和他怎么能一样，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他……他才是看中对方家世条件，主动勾引老女人，那种才是不检点！”

“是吗？”

这番辩解没有驱散黎音眼底的寒意，反而令她素来不形于色的脸上少见的浮现出嘲讽的冷笑，“这几日来你家中，怎不见你父母，就连佣人也鲜少撞见，他们是在默许什么？至于你房中甜腻的熏香，是从某些特殊市场买来的吧。”

对上男子诧异又惶惶不安的眼神，黎音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自觉，残忍地揭开对方不敢袒露的心思：“做到一半的时候，你做了什么？就那么迫不及待想怀上我的孩子？然后黎蔚两家便可以顺理成章的联姻？”

男子的脸庞由绯红渐渐转变成没有血色的白，身体也轻轻发着抖，这幅楚楚可怜的样子，但凡有点感情人性的女人看见，都不至于说出接下来扎人心窝的话。

可谁让黎音不是一般女人，她的残忍不区别对待任何人。哪怕这个人不久前还被自己搂在怀里疼爱。

“想怀上我的孩子？可惜靠那点小动作恐怕不行……”风将她的声音吹得飘飘渺渺，仿佛来得太过遥远不可捕捉，“很遗憾，我早就做了绝育手术。”

蔚林林瞳孔因震惊而紧缩，对方后面的话，又让他心口震痛不已。

“分手吧。”

女人头也不回大步离开，只留下无措的男子淌下两行热泪。

偌大花园中，温情甜蜜消失殆尽，唯有一簇簇玫瑰依旧娇艳如常、芬芳浓郁。

#

“太好吃了！”

周微舔着嘴角餮足的感叹声，拉回了黎音的思绪，被回忆扰乱的心情却暂时难以平静。

她确实坏，行事乖张独断，但那日对待蔚林林冷酷无情的态度，也多少有些反常和过分。思来想去，大抵是某些词语勾起不好回忆的迁怒，加之对方看待“未婚先孕”这种事的双标态度，让她厌恶。

别人就是不自爱不检点，自己却是真心喜欢，好笑。

用完午餐，两人同行走出餐厅，由于下午都没课，周微勾着黎音的肩，热情邀约：“既然恢复单身，咱俩下午打网球去？”

黎音：“没空，要回公司处理事情。”

周微调侃道：“一天不是搞男人，就是搞事业，还真是半点时间不浪费。对了，你那整天捣鼓机器人的公司弄得怎么样了？真能成吗？我听说现在进行智能机器人开发的小公司背后都有大企业的注资，不然小公司根本经不住一轮轮的竞争。”

“你的资金还够折腾吗？”周微一脸担忧，不解道：“搞不懂你怎么不找黎阿姨拿点创业资金，她要知道你如此上进肯定大手一挥，给你好几大千万。”

黎音简短回应：“不要她的钱，我想靠自己。”

“行吧，苟富贵勿相忘。”比起好友的事业，周微总是更关心对方的情感状况，毕竟如此狗的女人不多见。

“有新目标了吗？”

“没有。”黎音面无表情道：“我想停一停，有点烦。”

“母鸡下蛋了？你个海女居然也有烦的时候。”周微重新勾上好友肩膀，挤眉弄眼压低声音说：“该不是玩得太多身子虚了？介绍个专门调理那方面的老中医给你？”

“你才虚。”黎音淡声回怼。

不过好友的话稍微沾了点边，自己并非身体的疲虚，而是心理上的，无论经历多少感情与相拥，她的心总是死灰一片。

或许她本身就是个冷血动物，不会爱上任何人。

念头刚起，一个突兀的画面再度闪现——布满交错泪痕的脸，以及那句“他死了，你杀的，叶钰。”

黎音无意识揉了揉沉闷的胸口，眼睛逡巡着车流不息的街道，嘴唇微动半晌，仿佛忍耐着什么，终究在一声尖锐的汽车鸣笛之后，启唇问好友：“你知道叶家吗？”

周微不知何时从路边摊买了几串烤羊肉，吃得满嘴油，自然地递给黎音一串，黎音摇头拒绝。

周微吃完一整串，才回复：“知道啊，这十年来在房地产和制造业混得风生水起的叶家嘛，听我老爸和叔叔们搓麻将时说的，叶家以前在业界的地位不上不下中流而已，是现任家主接管后才崭露头角。”他说着不由神秘笑起来，故作玄虚：“你猜为什么？”

黎音猜都不用猜，直言：“联姻。”

“对，娶了区长的儿子，可不就飞黄腾达了嘛。”

黎音的眼神冷冽下来：“叶家家主叫什么？”

“嗯……”周微思索着，怕说错便掏出手机搜索万叶集团的信息，随机将屏幕对向黎音，“喏，叶钰。”

黎音尚未看仔细，周微已把手机收回，对着叶家家主的照片和个人信息肆意评价：“斯坦福大学，高材生啊，四十岁，正是女人最有魅力的年纪，长得也还行，气质挺儒雅的，难怪年轻的时候会被区长公子看上……”

一股莫名奇妙的怒意伴随悬浮的汽车尾气包围着黎音，她顿感胸闷燥烦，一把拿过周微手机，退出搜索软件，脸色又冷又硬：“人模狗样的，你什么审美？”

周微：“……”

不等周微对好友的反常做出回应，黎音已快步走向绿荫树下的黑色越野，拉开车门，发动汽车，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诶，急什么！还没问你干嘛打听叶家……”

周微伸长脖颈，风中凌乱望着扬长而去的帅气越野，喃喃道：“该不是看上了叶家的某位小公子？”

两秒钟后，她赫然反应过来什么：

“卧槽，我的手机！”

周微活人微死：手机上可有不少她“出卖”朋友的证据，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