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欠和苏尨运走到学校天台，靠着栏杆。他望着远处，有些出神。

不一会儿，旁边递来几乎瘪彻底的软中华，苏尨运手里夹着一根，道：“吴世坤说从你那要来的，我给你留了两个根。”

张欠盯着烟一会儿，接过来，道：“你不是不抽烟，别抽了。”

苏尨运笑笑，不知说的真或假：“那你陪我抽最后一根。”

张欠看着猩红色亮眼的烟盒，须臾，爽快地点头：“行。”

然后苏尨运就掏出打火机给他们点上。

张欠抽了一口，逐渐开始陌生的苦焦烟味的白雾过了遍嘴吐出，悠闲自在。

但他脸上没有任何愉悦和放松，反而，惆怅地垂下眼帘，呈现出和他本人张扬青春的气质相悖的忧郁，割裂感极强。

时隔半年多，他们再次站在一起，话少了很多。

作为一个离开的人，苏尨运主动问张欠：“怎么突然想开始好好读书了？”

张欠反道：“不读书干什么？像以前一样逃课打游戏？没意思，玩什么时候都能玩，唯独高考我不想考一次又一次。”

“高一的时候是你教我，把我送上实验四班，现在你也不甘示弱了。”苏尨运唇边带笑，但旁观者却感觉不到一丝真情实意。

“打算往哪个班努力？”他问。

“实验二班。”

这个目标很猖狂啊，不过对于昔日的同桌，倒也没什么还隐瞒的，他有没有进去的实力，对方应该挺清楚。

苏尨运扯了下嘴角：“挺近的。”

“？”

张欠诧异一瞬，苏尨运又问：“傅闲能让你去实验二班？”

张欠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猜到，还是应了声嗯。

苏尨运抽了口烟，眼神落在那些烟雾上，半响声音不咸不淡：“你以前不是说看傅闲能站在讲台上就烦，想把他拉下来，怎么关系变这么好了？”

“那是以前。”张欠想解释那个想法是错的，扭头却看见苏尨运已经别过头，目光放远，语气和表情都意味不明地：“你还真是变了蛮多。”

张欠皱了下眉：“苏尨运，你是不是在实验班过得不习惯？”

苏尨运微怔，转头扬起笑：“没有啊。”

“那你没事抽烟干什么？”

“你抽我就跟着抽喽，还真别说，有时候抽着挺放松的。”

“神经，戒了吧，我不想抽了。”张欠毫不犹豫将半根烟灭在围墙上，转身将剩下的最后一根放进兜里。

留下最后一句：“走了。”

在此之前的教室内，傅闲能垂头看手机，突然抬头，盯着温朋湖和梁其帅。

他们二人惊了一下。

“苏尨运和张欠关系很好？”傅闲能忽然问。

以为他要发难的温朋湖松了口气，道：“以前是同桌，关系还行，现在一般。”

“现在也好啊。”梁其帅笑说：“不是处处都有一种处女情结的说法嘛，那第一个同桌，能不一样吗。”

“……”傅闲能冷眼。

在乎什么处女情结都是吃饱撑着。

“苏尨运人怎么样？”傅闲能又问。

没什么心眼的梁其帅愣愣回：“好哥们啊。”

温朋湖扶眼镜，则非常正经且全面地道：“当朋友还好，好哥们的话，不行。深交不了，他太功利了。害人不利己。”

一旁的梁其帅震惊得瞪眼。我勒个亲娘，你居然看得这么通透。

傅闲能点点头。

梁其帅吃惊。你还真信，朋子平时是看推理小说的欸，疑神疑鬼的劲儿十足，这你也信？

但梁其帅随即想到，我为什么要提醒傅闲能，随便他怎么想。

当天的周考还真没写完，九点多到家后，张欠洗完澡出来，披着毛巾在书桌前坐下，拿出剩下的试卷。

手机刚立在窗边，某人的视频就打过来了。

傅闲能似乎也刚洗完头，蓬松轻盈地翘着，镜头下的五官立体白净，显得乌黑双眸像一座幽静的水潭，漠然望过来时，深不见底，看得人心神晃荡。

“张欠。”

张欠微怔。

这瞬才发现傅闲能在看自己。

他还没开口问看什么，傅闲能不打自招：“头发怎么不吹，这几天温度有点低，会感冒。”

张欠随便擦几下头发，无所谓地笑道：“也没多长，擦会儿就干了，不用吹，赶紧开始吧，写完早点睡。”

傅闲能充耳不闻，跟他一起待久了也学会打趣，闲散道：“来我家，我给你吹。”

张欠笑骂着：“狗屁，老子才不去，没事去你家干什么。”

见傅闲能愣着没动，他静了会儿，叨叨：“行行行，麻烦少爷。”

然后起身去吹头发了。

晚上张欠继续写周考练习，傅闲能则改他白天写的卷子。等他全部写完后，傅闲能也整出所有错题和做题失误的地方，一针见血。

张欠不由得佩服，傅闲能果然是天生读书的料，效率高，条理清晰，听的人五分钟都够受益万分。

他专注听着傅闲能讲数列专题竞赛，不知怎的，突然走了神，望着傅闲能一开一合的嘴唇发呆。

“张欠？”

张欠猛一回神，傅闲能问：“是不是有哪个步骤跳过去了，你没听懂？”

“不是。”

张欠难得尴尬起来，情急之下嘴里突然跳出一个问题：“傅闲能，你每天花这么多时间在我身上，那你的事怎么办？”

傅闲能声音淡淡：“我的事很简单，准备托福考试和出国留学申请材料就行，高考的话，到时候参加一下，班主任让我凑个数拉平均分。”

其实有无高考成绩，会影响出国留学的择校范围，所以傅闲能会认真对待高考，多申请几个学校衡量一下再做选择。

但如果这么说了，张欠肯定不会心安理得地听自己讲课。

张欠的表情渐渐茫然。

他从没想过出国留学这么远的事情，换句话说，他贫瘠的人生压根没有出现这项选择的权力。

似乎这一刻，傅闲能再次离他特别遥远。

就如现在一个手机的距离。

“你打算学什么专业？在哪读？”恍惚间，张欠好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但傅闲能很平静且迅速地回应他：“人工智能。大概率在美国。”

美国……

这个国家张欠很陌生，唯一能了解的信息只能在手机上查到，听说容易被歧视、抢劫、谋杀，还有各种毒和不健康性关系……虽然傅闲能是肌肉高中生，但他脑子里还是不可避免地对未知产生恐惧。

出国可不是像在申州内小幅度搬家，而是进入一个文化迥异的国度。

要不然别去吧？

一冒出这样的念头，张欠就想狠狠给自己来一拳：自己以什么身份让傅闲能别去美国上学？我没见过世面，难道他没有吗？他不知道怎么活吗，需要自己操心？

张欠嗓子眼发紧：“国内大学也挺好的，为什么想出国？”

能做出那样的决定，当然是调研的结果，但傅闲能一边给张欠的错题做笔记，一边耐心地回答：“国内人工智能的大环境还不成熟，国民接受度不高，出国比较好，等学有所成再回国。”

“你呢？张欠。”

张欠顿了顿，迷茫又手足无措地不知怎么回答他。同时，莫名喜欢他叫自己的名字。

好像有一天就听不到似的。

这次张欠沉默了很久，傅闲能就静静地等着，怎么也不会厌烦的样子。

好久之后，张欠说：“学法。”

“为什么呢？”傅闲能问。

张欠垂眼，手里的笔无意识画着草稿本，声音很轻，却掷出重如泰山的一句话。

“捍卫弱势一方的权利。”

傅闲能了然一笑，似乎早有预料。

但以对方拧巴的性子，他不确定对方会打破中间那堵墙，告诉他更多内心的想法。

于是重新看回桌上的错题。

没想到张欠继续开口：“我三舅是法盲，喜欢哄骗年轻小姑娘，总有一天，我会亲自送他进去坐牢，让高加省的贫困地区都受到最基本的法律教育。”

仅仅几句话，傅闲能已经预见张欠未来想走一条怎样艰辛、与自己多么截然不同的路。他心稍稍下沉，难免失落，却又觉得这才是张欠会想出来的事。

傅闲能抿起唇边看他，微微歪头，“那我要预约那天的法院旁听。”

张欠笑出声，“有没有哪一天还说不定呢。”

他想着，未来见面的机会恐怕都一次难求吧。

傅闲能却肯定地认为，你张欠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第二天是周一，升国旗的日子，各班班主任呼吁，七点就必须全员集合，于是浪潮般的人海涌到操场，聚成整齐的方阵。

唯有零星几个不安分子在追足打闹，互相推搡。

温朋湖和梁其帅看见傅闲能面无表情地逼近，额角冒出一两滴冷汗，同时道：“你干什么？”

傅闲能在距离他们的二十厘米左右处，几不可察地闻了两下，抬眉问：“没抽烟吧？”

谁一大早抽烟啊？

看他们一脸废话的表情，傅闲能点头：“张欠最近戒烟，你们别给他烟。”

“我他妈当然知道。”梁其帅没好气道。

傅闲能说了句谢了，然后转身去找张欠，俯身把头发凑到他面前，说：“张欠我头发打结了。”

张欠匆匆看一眼，懒懒道：“没有。”

傅闲能固执：“有，你再仔细点。”

“你这么短的头发怎么会打结？”

“就在这，你摸一下。”傅闲能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头发上。

张欠忍了忍，配合他摸了摸。

忽地，傅闲能突然把手里的外套系张欠腰上，抬头，笑吟吟地诚实道：“你腿好长，穿裙子一定好看。”

张欠：“……”

“我操你大爷！”张欠直接抓住他“打结”的头发，单手解开腰上的外套差点在操场当场勒死傅闲能。

旁观的温朋湖和梁其帅：“……”

他俩能感觉出来明显的不适感，却不知道用什么语言表达这一不合理现象，只好表情痛苦地看向对方。

梁其帅吃力地回想：“我记得学校里的人怎么说闲杂人来着？高冷自大？”

“这一点也不沾——”他俩异口同声地扭头，

然后看见傅闲能的两个好基友走过来，喊他去自己班里升国旗，他立马表情收敛，活像被押上断头台似的面无表情，眼里都没有了光，走路目不斜视，好像看不见身边的路人甲似的。

呃，确实挺……高冷自大的。

不远处，杨兴国的额角青筋跟热锅上蚂蚱似地直跳，一名女老师走过来，眼镜盯着队伍的某处，语气上扬：“我们班的学生变得很活泼啊，果然还是坐在一起好。”

杨兴国一瞥，果然是王老师。

他道：“等着吧，月考就能看出来到底是分开好还是一起坐好！”

王老师信心十足地笑眯眯：“好哦。”

附中的操场大，但是班级多，所以各班是女生在前男生在后排成一排。梁其帅为了和平行三班的生物课代表方夏玥在同一水平线上，厚着脸以一米八的身高站在中排。

有时候还会拽着温朋湖和张欠一起。

前面的女生有时很感激三名大个子把太阳挡结实了，很愿意他们排在中间，但他俩不是很愿意，每次顶着杨兴国那张愤世嫉俗的脸，早饭都难消化。

所以这次，温朋湖照常低头偷看迷你漫画书阿衰，张欠闭着眼昏昏欲睡，只有梁其帅在不要脸地偷听女生悄悄话。

杨娜站在他前面，往后看了眼队伍尾巴的杨兴国，扬声问方夏玥：“小玥玥，你唇膏颜色好漂亮啊，什么牌子的，在哪买的？”

方夏玥抿唇不好意思地笑，小声但字字清晰：“不是我自己买的，是别人送我的。”

“谁啊？”杨娜暧昧地看着她。

方夏玥更加羞赧，眼神往上瞧。

梁其帅立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回视线，装作无所事事地拎衣服下摆，看外套脏没脏，然后煞有介事地拍两下。

于是方夏玥放心地再往旁边看，一会儿，压低声音说：“傅闲能送我的。”

张温梁三人瞬间原地睁大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