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杨晨淼已经跑出了许岁姥姥的小院子。

四条腿的终究斗不过长翅膀的，饶是他再怎么挑战猫猫的跳跃极限，那只蝴蝶也总是能轻易地逃脱，盘旋在他头顶嘲笑他。

一开始杨晨淼还能歪嘴一笑：女人（？），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

到后面杨晨淼只能身心俱疲地冲着头顶的扑棱蛾子翻白眼。

这什么品种的扑棱蛾子啊，扑都扑不到，玩不起，爷告辞。

小蝴蝶：是你蝶。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味道，略微有些腥，但杨晨淼很喜欢。

小时候还待在孤儿院时，他就经常偷偷跑到后山一个人抓虫子爬树，玩累了就随便找根树枝，伴着风声和泥土的气息入睡。

有时候睡迷糊了，一直到太阳还剩一个秃顶暴露在远山后面，才突然惊醒，匆匆忙忙跑回孤儿院，然后被心急如焚的院长打屁股，问他去哪了，也死活不说。

以前他可讨厌院长了，每次被打屁股之后都要偷偷把院长的假发藏起来，被发现了之后再挨一顿打屁股。

但其实院长人还是很好的，对每个孩子都很好，就是这糟老头子太严肃了。

没想到现在竟然会有一点点想他。杨晨淼突然有一点点感慨。

不过他现在只是一只小猫咪了，应该见不到院长了。

他蹬着小短腿在森林中漫步，在湿软的土地上留下一串梅花印子。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阵的噪声。

杨晨淼顺着声音寻过去，发现声音来自一丛灌木后面，隔着枝丫能看到一片黄黄的东西，乱七八糟地嘎嘎乱叫。

是一群小鸭子。

应该是刚破壳没多久，绒毛蓬松嫩黄，翅膀小小的缩在身体两侧，连喙都还是嫩嫩的粉色。

杨晨淼以前养过小鸭子，叫啥不记得了，也是从那么大开始养，养到最后换了毛，变成一只绿头大鸭子。

然后就被他爸爸宰了做晚餐。

还挺好吃的，吸溜。

见到这群小鸭子，杨晨淼不禁想起了童年美好的时光，感动的泪水不禁从嘴角流了出来。

杨晨淼用胡须探了探路，然后压低身子从灌木底下钻过去。

一共有五只小毛团子，两只坐在地上伸着脖子嘎嘎乱叫，有两只像是坐不住，转来转去地，也伸着脖子乱叫，还有一只就很佛系了，趴在一边缩着脑袋睡觉，要不是冒着鼻涕泡杨晨淼都要以为它嗝屁了。

那两只转圈圈的小鸭子见突然来了那么个大大的怪东西，吓得往后一翻，两个扁扁的鸭掌卖力地挥舞，愣是没能翻过身来。

杨晨淼走过去，用爪子扒拉了一下，小黄团子在地上揉搓一圈，然后跳起来，扑腾着小翅膀，一边叫一边围着杨晨淼绕圈圈，其他几只也莫名达成了共识，跳起来叠buff。

“嘎嘎嘎嘎嘎——”

场面一顿乱嘎，杨晨淼有点懵。

它们在……说什么？

杨晨淼发现一个问题——他好像听不懂小鸭子们在说什么。

变成猫以来，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语言沟通的问题。

现在细细回想起来，之前好像的确除了跟猫大佬那伙子猫讲过话，并没有跟其他动物交流过。

虽然说一直以来都是单方面向许岁输出阅读理解题，但是他好像也一直默认小动物是不能跟人讲话的。

原来猫猫和鸭子也有语言沟通障碍……

杨晨淼锤了锤脑袋，恍然大悟。

但这时一只稍稍大一点的小鸭子深吸一口气，冲着杨晨淼撕心裂肺地大吼：“妈妈——”

其他小鸭子也跟打开了开关似的，统统变成复读鸭，各种撕心裂肺地嘎嘎乱叫。

杨晨淼被眼前的一幕惊得下巴乱抖，搭着耳朵一脸懵逼地看着这群吵嚷嚷的小毛团。

原……原来不是我听不懂，而是它们还不会讲话啊……

害，悟错了。

“你们……跟妈妈走散了？”杨晨淼试探着问。

小鸭子们停止乱叫，齐刷刷对杨晨淼点头。

杨晨淼有点头大，但看着小毛团子们可怜巴巴地目光，他心中莫名腾升起一股凛然大义——

“走，我带你们找妈妈去！”

·

头脑一热的决定总是让人如此后悔。

他本来以为小鸭子会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整整齐齐排着队，乖乖跟他找妈妈。

结果到处乱跑不说，还没走多远，其中那只睡觉冒鼻涕泡的小鸭子便一屁股坐在地上，黑漆漆的绿豆眼盯着杨晨淼：“嘎……”

杨晨淼往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好家伙，十米都没有吧。

然而小鸭子：“嘎……”泫然欲泣。

铁了心不想再走了。

杨晨淼胡须颤抖，决定不跟小屁孩计较，于是趴下来，示意爬到自己背上去。

刚刚还黛玉附身的小黄鸭立马跳了起来，一摇一摆地爬上猫咪的背，十根士力架都没这有效。

感受到背上的小毛团子稳当当地坐好了，杨晨淼站起来，招呼其他小鸭子跟上。

没想到其他小鸭子当即就不乐意了。

“嘎嘎嘎嘎！”我也要背背！

几分钟后。

杨晨淼挎着个小猫批脸，感觉猫生从未如此操蛋过。

他，作为一只还没成年的小猫咪，有一天竟然要肩负起奶妈 坐骑的身份，驮着五只话都讲不清楚只会吵吵嚷嚷的小鸭子找妈妈……

重点是他也不知道上哪找鸭妈妈啊！他上午才刚来的这儿！

背上此起彼伏的嘎嘎声闹得他耳朵都要长茧子了，杨晨淼转过头冲着背上的四只小小毛团子龇牙咧嘴，威胁它们闭嘴，并成功让背后的摇滚乐队更撕心裂肺了。

凶也凶不得，真是妙蛙种子住米奇妙妙屋，妙到家了【点烟】。

诶等等，怎么才四只？

掉过头一看，其中一只小鸭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背上滚下去了，正一边惨叫一边屁颠屁颠地追过来。

杨晨淼连忙过去，小鸭子摔得灰头土脸的，奶黄的绒毛脏兮兮的，杨晨淼伸出爪子给它拍拍，然后丢到背上去。

没想到还没走两步，又有一只掉下来了，还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四仰八叉躺地上。

杨晨淼：……

得，超载了。

杨晨淼把这只小鸭子搓正，用肉垫仔仔细细把它身上的灰拍干净，接着张嘴把它衔了起来。

既要保证小鸭子不会掉下去，又要确保尖牙不会伤到小鸭子，杨晨淼极力控制着嘴巴的用力，喇嘛哈子都快流出来了。

嘴里叼着的这只估计是刚刚窝在那睡觉的小佛鸭，心大得很，被一只利爪尖牙的猛兽（？）叼在嘴里，也不闹腾，就这么安详地被他叼着。

不知道走了多久，隐隐约约听到前面似乎有水声。

说不定在那可以找到鸭妈妈。杨晨淼想到，加快了脚步。

走近，面前横亘的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水不深，河底嵌满圆润光滑的鹅卵石，有一座木拱桥架在上面，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上面的防水漆斑驳得不成样子。

杨晨淼觉得这座木桥莫名眼熟。

杨晨淼背着四只小鸭子，嘴里还叼着一只，慢腾腾走上木桥。

他本来以为河边会有鸭子来着，没想到一根鸭毛都没看见。

他好累，小鸭子好吵，带崽好难。

就在这时，身后扑棱棱一阵响，一道朔风呼啸而来，杨晨淼甚至来不及转头，就被蛮不讲理击倒在地。

他背上的小鸭子纷纷离他而去，转而围着袭击者蹦蹦跳跳，咕咕嘎嘎。

杨晨淼艰难地抬起头，想看看发生了甚莫事，突然被一团阴影笼罩。

一只黑嘴灰毛的大鸭子大张着翅膀，梗着脖子对着他就是一顿猛啄，一边啄一边骂：“让你欺负我孩子，让你想吃小鸭子，我今天就要跟你拼命！！”

杨晨淼吃痛，跳起来躲，委屈极了：“大婶，我没吃你孩子！”

“大婶？”鸭妈妈瞪圆绿豆眼，攻击越发猛烈。

一旁的小鸭子连忙赶过来拦在杨晨淼前面，咕咕嘎嘎冲着鸭妈妈解释。

小鸭子们还不太会说话，咕嘎了半天，鸭妈妈才明白过来自己误会了，周身气势渐渐收拢。

杨晨淼顶着一头鸭毛，满脸写着不高兴，在线等一个滑跪道歉。

鸭妈妈伸出翅膀，把小鸭崽子们拢到身下，然后清了清嗓子，说起了从前。

“我在它们那么大的时候，也遇到过一只大猫，跟你长得很像，不过比你腿长点。”鸭妈妈道。

杨晨淼表示可不可以不要加最后一句，还有快道歉。

“不过那个家伙可没那么好心了。”说到这，鸭妈妈的绿豆眼登时冒出怒火，“当时它唰地一下冲到我面前，二话不说叼着我就跑，我娘用飞的都追不上！”

“那您怎么还能活到现在？”杨晨淼不由嘴贱道。

鸭妈妈直接给他一记猛啄。

“那家伙是我见过最讨人厌的小母猫，”鸭妈妈接着说，“这一片儿的小鸡小鸭小麻雀都被她摧残过。我本来想着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坏家伙。”

“但是还没等我换完毛，那家伙就走了。”

“她主人对她挺好的，每天都有肉吃，真是想不明白……她的小主人还找了她好久。”

杨晨淼：……所以呢？

“你跟她长得很像，不过你是一只好猫。”

不要随便给猫发好人卡谢谢。

“能把孩子弄丢还错怪好心帮你孩子找妈妈的猫咪，可见大婶你不是一个好妈妈。”杨晨淼呛完，拔腿就跑。

“嗯？？”鸭妈妈脾气一下子就又上来了，呼啦啦就拍着翅膀扑过去。

杨晨淼眼睁睁看见一团黑影笼罩自己，然后地面越来越近，再然后他就被鸭妈妈踩在身下制裁了。

他刚刚说啥来着？

果然四条腿的斗不过长翅膀的。

呜呜。

·

回到许岁姥姥的小院子时，已经是黄昏了。

饭菜的香气从屋子里飘过来

许岁站在草木葱茏的院落里，袖子高高的堆在肘上，正弓着腰洗手。

杨晨淼凑过去，用大脑袋蹭他小腿。

“怎么了？”许岁关掉水龙头，看着脚边那个小毛团子。

小毛团子哼哼唧唧。

甩了甩手上的水，许岁把这只不顾家的小坏猫抱起来，左看看右看看，除了满身的泥巴和鸭毛外，倒是没有发现伤口。

“跟小鸭子打架了？”许岁挼挼他的肥脸。

“喵！”才不是呢！

杨晨淼一爪子拍掉那只还带着水汽的手。

他本来想撒个娇，抱怨一下他刚刚被一只蛮不讲理地大鸭子给欺负了，但是这件事对于一只小猫咪来说好像有点难以描述。

而且凭借他贫瘠的生物知识来说，猫咪是捕食者，鸭子是被捕食者，捕食者被一个被捕食者给欺负了，这也太煞猫威风了。

他今天可是把五只小鸭子安全地送回了鸭妈妈的身边呢！

所以他挺起小胸脯，扬起小下巴，抑扬顿挫地喵了一声。

许岁挑了挑眉，勾勾那个骄傲的小下巴：“那，是做了什么伟大的事吗？”

小猫咪十分地点了点头。

许岁失笑，哄小孩似的低声道：“真棒。”

琴弓在大提琴的琴弦上擦了一下，杨晨淼的耳朵忍不住抖了抖。

他用爪子揉揉脸，感觉这颗猫头有点点发烧。

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