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不止琪琪格,连娜娜也仿佛一下子小了许多岁,似乎她的成长一定得伴随去东周呆上个几年。
娜娜特别幼稚地问,“你不想去为什么不拒绝她?”还一路追着她说,“你既然会晕船就不要去嘛。”
云菩猛地站定。
果不其然娜娜直接撞她身上了,哎呦一声。
“我的鼻子。”娜娜夸张地喊。
当然她的鼻子一点事都不会有,因为茉奇雅比她矮。
可她就喜欢吱哇乱叫。
茉奇雅转过身,微凉的手指搭在她手臂上,挨近了,皂角和熏香的气味将她包绕,踮起脚,又攀住她的肩,再附耳轻声和她说话。“因为她很可怜。”
倏然间她毛骨悚然。
可能小茉自己压根儿注意不到,她下定决心做某一件事时,她会浮现出一种带有俯视意味的悲悯神态,说话的语速也会骤然慢下来。
“你,你要做什么?”她心里发凉。
小茉觉察到她好似意识到了什么。
“我当然希望她能活下去。”小茉轻声说。
娜娜惊愕道。“她是你亲表姐啊,你们关系明明那么好。”
“是的呢,我不讨厌她。”云菩退开。
“你到底要做什么?”娜娜慢慢地皱起了眉。
她张开手,拦住茉奇雅的去路,“珠珠为什么突然回来了?你们两个整日里窃窃私语,我问珠珠,她又不肯说,问你,你又不告诉我。”
她最讨厌茉奇雅什么事情都自己拿个主意就宣布此事是定论,从不跟任何人商议。
这可能是茉奇雅家那奇怪的母女关系造成的。
毕竟不能指望太后娘娘做任何决定。
茉奇雅只是轻巧地扬眉,“慕如阿姨不向着我呐。”
“事情不能这样。”娜娜现在体会到了珠珠的干瘪,确实,茉奇雅人还是那个人,性格还是那样的性格,却是那么的陌生,这是一种非常可怕的感觉——一个熟悉的人,却遥远又陌生。“你要做什么,我……”
她一句话都没说完,却招来了茉奇雅的脾气。
一下子茉奇雅就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她。
她脾气也上来了,跟小茉吵了起来。
娜娜是一个非常固执又任性的女孩,她用幼稚的思维处理着一切,杏仁一样大的脑子里塞满了无数的想当然。
而且她很过分,说,“你不仅让我觉得陌生,你简直让我恶心。”
“那好。”云菩抬手往外一挥,示意娜娜可以滚了。
娜娜憋着一肚子火一言不发的走开,越想越憋屈,觉得自己吵架没有发挥好,可是冷静下来,又记起身份之别,隐隐后怕,害怕过后是更加的郁闷。
她坐在台阶上,托着腮,开始和琪琪格思考一样的问题——凭什么。
她们和小茉的关系到底算朋友还是君臣主宾?
当然,她是想和小茉做朋友的,从漠东回来之前小茉也是想和她们当好朋友的,只是经历过漠东的事情后,小茉就变了,她大概只想和她们做君臣。
她越想越沮丧,垂着脑袋吹着秋天的小冷风。
就在这时,太后娘娘家里的奇怪亲戚登门拜访,要求见纪鸯。
那对夫妇自称“论辈分,是小茉的姑奶奶”,她也不知道这句姑奶奶是类似天王老子般的叫嚣,还是字面意义上的姑奶奶。
小茉的姑奶奶握着纪鸯的手,声泪俱下地说,“你这是胡闹,愈发胡闹了,你以后可还怎么嫁人?哪有女孩子冲在前边,抛头露面的道理?你快和我一同进宫,请官家收回成命。”
纪鸯挣脱了宋国大长公主的手,“不可能。”她说,“我答应过官家。”
“你母亲死前将你托付于我,要我帮忙照看,”宋国大长公主又急急拽住她,说道,“你这个样子,我怎么去跟你娘交代?”
“这个官,男人做的,我就做不得?”她问。
但可能是这句话戳了大长公主的肺管子,她勃然大怒,“你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什么疯话,世间男女尊卑有别,你是跟那群不开化的关外野蛮人呆久了,把你的教养都丢了吗?”
“大概我就是疯了。”纪鸯忽瞥见了表妹。
表妹一袭紫衫白裙,倚着门,握着一卷书,从那瞥一眼就面红耳赤的插图上看,这不是什么好书,大概是写了才子佳人莺莺蝶蝶的浪/荡戏文,她边蹙眉看着,神情怅然,边往这边走。
只是走到她身边时,一下子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抱着那本戏文,令人尴尬又吸引目光的插图冲外,扫了一眼大长公主身边的仆妇及驸马身侧的护卫。
变故就在此刻发生。
离大长公主夫妇最近的侍女忽然齐齐挥剑,一个嬷嬷的脑袋先落地,身体倒下去时,血从碗口大的洞喷了出来,淋漓洒了大长公主一身。
大长公主吓得跌坐在地,失声尖叫。
“纪鸯呀,”表妹站在台阶上,手臂搭在她肩上,“为什么要和他们浪费口舌呢?”
“朝中大臣本就对我极其不满,你这是想让我去戴罪立功吗?”纪鸯苦笑。
“怎么会是戴罪立功呢?你如今是内卫的统领,这是钺国的奸细,证据确凿呀。”表妹灰色的眼睛盯着姑祖母,粲然一笑,“是钺国来的奸细挟持公主来此,是你救了公主,或者是,你保全了公主的尸身。”
说完,她走下阶,站在姑祖母面前,用指甲捻着手帕的一角,“瞧您,脸都脏了,快擦擦。”
大长公主脸色苍白地看着她。
“夫妻间,哪有隔夜仇呢?”云菩退开数步,“前些日子,就有一些从钺国来的刺客来刺杀阿鸯,没想到如今都不死心,跟驸马勾结在一起,公主,皇帝决定的事,就是定案,不管哪个姓卫的做皇帝,你都是金枝玉叶,唯独,”她卖了个关子,咬重了驸马二字,“驸马做了皇帝,你是前朝罪妇,现如今,你因为旁人的话,冲在前头,何况皇帝就是卫氏的公主,您这几句话说的,难免皇帝怀疑,您有二心。”
她给翠星河递了个眼色,结果翠星河很衰地给了人家一把银妆刀,还觉得自己很有道理,“你看她那架势,连鸡都没杀过……”
她摇摇头,第六感叫她站远点。
第六感从不辜负她。
像每个第一次杀鸡的人一样,大长公主鼓足勇气,内心大概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多半是求生欲的作祟,她真的一刀下去,只可惜,一刀过后,那个老头的脑袋纹丝不动,还在脖子上,跟死前的鸡一样,在院子里疯狂逃窜,惨叫着把血洒的哪哪都是。
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随手点了名侍女,“这不太好看。”
“主人死了,狗就不叫了。”表妹又转过身,拧着眉看那本戏文。
“你在看什么?”纪鸯闷了半天,结果第一句话是这个。
“一个倒霉的姑娘。”云菩把戏本子合上。“她阿娘很偏心,在家不受宠,出了阁又遇到了花心的郎君,欠了赌债,将她典卖,她娘有一日走在街上,见她卖唱,就要人打起帘子,匆匆而去,装作不识。”
她准备请金墨看一出戏,但郑珏胡编滥造的故事太简短,想看看戏文找找灵感,结果能买到的戏本都是这些玩意,于是,她顺手把戏文丢给纪鸯,“再然后我就不知道了,写的太难看了,你替我看看最后结局是什么。”
纪鸯黯然,“你为什么要看那种东西?”她半转过身,迎上柿子树的光影,“这跟我有什么区别,只是我是我养娘把我典卖。”她倒是没有把那本戏文扔了,“结局是什么我可以告诉你,她得了脏病,死了。”
“看看这样的东西,我才能觉得卫竹庭还没那么差劲。”表妹素来背地里对姨母直呼大名,似乎草原上并没有孝顺一说。
只是表妹她是一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距离贼眉鼠眼只差一步的姑娘。
表妹讲大姨母坏话时没一次被逮到,每次都是她自己非要当着大姨母的面阴阳怪气给大姨母几句。
可她就很倒霉。
“卫竹庭会是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吗?”她也学着表妹,直呼大姨母的闺名,冷笑说道,“你要是有个弟弟,你也和我一样,被卖了,嫁人和被卖有什么区别?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出阁了,就是任人欺凌的家族弃子,都没有肚子里的那个孩子金贵。”她说,“不要觉得你是新妇,多么高高在上,都是皮肉生意,我一晚要收二十文,新妇分文不取,还倒贴嫁妆。”
表妹很冷静,没有被她激怒,甚至赞同并有些赏识她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她罕见地谈起她之前那桩没成的婚事,“我还没有兄弟,就被卖过一次,只是我跑回来了。”
可表妹赞同她,她又担心她的愤世嫉俗会害了表妹,“你不要学我。”她轻轻地说,“我是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你还有许多美好的日子在后边,或许你会遇到爱你的人或你爱的人,和我不一样。”
表妹的神情从此刻就变得有些微妙,只是她没觉察大姨母的靠近。
“这是春天播种时需要用的肥,我看一眼就知道那是什么,最多闻一闻,我也能下定论,就没必要让我尝一口,啊呸,真的是肥吧。”表妹笑得有些古怪。
这个比方把她逗笑了,而她难免会联想起传言,据说在漠西,长得不够好看也不够聪明的男子会被杀掉,堆在路边积肥,这种了无人性的传统和表妹的比方撞在一起,让她笑得眼睛都弯了,“真可恶呢。”
当时,她以为表妹古怪的笑也是想到了她家乡的名声远扬的习俗。
“只能说卫竹庭真的讨厌你。”她说,“哪怕是寻常人家,只要没有家里断了顿,就绝不会让女儿十几岁就出嫁。”她笑起来,“你以色侍人这步也不算走错,好歹你们主子是个女娘,这就比世间男子强上不少,你若是没有攀附上你们的太常主子,卫竹庭怕是亲自把你捆了,送回漠东,因为卫芍阁就是这种人,她心尖上的儿子死了,当晚怕是就很想把我送回勾栏,看我接客,只是丢不起脸……”
也是这一瞬,她觉察到,或许大姨母和卫芍阁并不是一类人。
最起码,表妹在她娘跟前能骄横起来。
表妹打断她的话,极其罕见地沉声呵斥道,“不许打她!”
她仓促回身,大姨母茫然又讶异地看着表妹,却低声辩解,“我不会打人的。”她柔声说,“我只是有点生气。”
“我了解小芍。”竹庭看着侄女,“她不会那样的,我能以我的性命担保,她不是那样的人,你不该这么说她,人死了也是有知觉的,她肯定还记挂着你,说不准还在我们身边陪着我们,听见你这么说她,会伤心的。”
柔嘉只是很凄惨的笑了笑,“姨母,你真的认识你的妹妹吗?你敢说,当年不是她授意阿方,将我卖掉吗?阿方一个婢子,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我心里是有数的,多半是事情败露,才一股脑地把罪责都推给阿方。”
侄女的声音那么轻,语气也很缓和,可她的话,就像一柄锤子,重重地打在她的心上,敲得她透不过气。
“不会得。”大姨母反复地说道,“她不是那样的人,没有母亲会这么对自己的孩子。”
莫名地,表妹极反常的失笑。
“纪鸯,”表妹收起笑,柔声说,“你娘死了,你恨她是没有用的。”
“死人不能回答你的任何问题,你为何不假设,你娘是无辜地,找一个活人来恨,这样你杀了你所恨的,或许就释然了。”云菩从竹庭手里接过糕点盒子,满怀期待的打开,映入眼帘,却是令人失望的玫瑰花形状的蒸馒头。
往好处想,至少这是吃的,不是一篮子土,或者是虫子,毕竟疯了的人眼里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可她想吃烤面包。
只是冲着竹庭真的去给她买点心的份上,她仁至义尽地诈了纪鸯一句,“你以为你爹当真清白?”
只是纪鸯将那个活人理解成了阿方,边笑边哭,“恨一个无辜的人又有什么意义?”
迟疑片刻,她说,“你爹真死了?”
纪鸯沉默半晌,“你总这么问我,你娘也成天那么说,现在我自己都不确定了。”她摇头,“你若问我根据,我只能告诉你,我确实没见过尸首。”
表妹仰起头,齐腰长发直直坠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她一言未发,只是提着大姨母给她买的那盒糕点,跟姨母一起回房。
翠星河说的不错,表妹确实是一个谎话连篇的人。
表妹自称她与姨母关系不好,至今都不知道姨母是否厌恶她厌恶到想她死的地步。
实际上,表妹路过花厅时从里面拿了枚柚子,塞给姨母,自己捧着个茶盏,叫姨母给她扒柚子,还说,“只要柚子肉,外边那一层白色东西是苦的,我不要吃。”
“籽也不要。”云菩匆忙制止了竹庭要把柚子籽扔进来的可怕行径。“我又不是小耗子,吃种子。”
“这不没地方扔嘛。”竹庭今天看起来心情倒是很不错,只是不知道今天的她认为自己是谁。这段时日以来,这是她第一次破天荒地笑了。
“那也不要扔到我吃的东西里。”她摇头。
她估计今天的竹庭是活在数十年前的竹庭,因为她用一种对孩子说话的语气说道,“去把点心分给你的伙伴们。”
“我要一个人吃掉。”她打趣着竹庭,但还是捡了四个,把盒子留在外边,先出来找了娜娜。
娜娜还是垂头耷拉脑地坐在台阶上。
“起来。”她对娜娜说。
“走开。”娜娜嘟囔着。
她记得,小时候她和小茉都最讨厌阿娘了,阿娘蛮不讲理,而且从来都不肯承认自己错了,她至今都清晰地记得,她和小茉一起挨得第一顿毒打,就是小茉逼阿娘给她道歉,阿娘被惹急眼了,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拿鞭子抽了小茉。
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和阿娘吵架,阿娘也会反思,在一点点变好。
但似乎她得到了什么,就要失去什么,她得到了一个好一些的阿娘,而小茉最后却变成了那个讨厌的阿娘。
小茉走过来,沉默地给了她一个玫瑰花形状的花馒头和一碗扒好的柚子肉。
这行为跟阿娘揍完她和小茉又叫她们出来吃烤排骨有什么区别!
只是每次都一样,就像阿娘叫她吃饭时她会含着眼泪啃又香又辣地烤排骨,排骨当然很好吃,可是永远都没人知道她流眼泪是委屈还是被辣的,她还是没有骨气地吃了花馒头,柚子很甜,带一点清爽的酸味,但馒头一点都不好吃,别看样子那么好看,是一朵花,可它没有味道,就是一坨面,这让她更委屈了。
阿娘道歉好歹还给烤了一整扇猪排骨,还特意去买的小猪,带她最喜欢吃的软骨。
她气的冲去净室,躲在里面哇的一下哭了,不住地抽噎着。
没等她哭两声,延龄敲门说,“娜娜,娜娜,是你吗?你快好了吗?”
“可恶,你们都太可恶了。”她只能擦擦眼泪,从净室里出来。
她等了一晚,小茉还是没来道歉。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阴沉着脸,和小茉一起去跟梅梅她们姐妹俩划船。
“你可以不用来。”小茉一点都不感激。
“你不会水。”娜娜说。
“可你也不会游泳。”云菩只好放弃小松花,她爬上了马车,“你甚至也不会驾车。”
娜娜没有一点愧疚地钻了进去,“说的就像你很会……门槛啊,云菩。”
她说,“知道了。”
只是这么多年不驭马,她也有点手生,退了几步,可这两匹马各有各的想法,不太配合,她还是转不过去,只好一鞭下去,让车轮轧过了门槛。
“车轮子!”娜娜尖叫道,“会碎的,啊你看车,有人!啊!”
娜娜的惨叫时她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只是到了河边,这种不详成了现实。
“我再也不要坐你的车!”娜娜哆嗦着腿下来,“你和那个轿子就差那么一点点,你就撞上去了。”
“这不没撞吗?”她应付着娜娜,望着四周。
梅梅说的地方是一个湖,若她记得不错,入湖口是黄河分流出来的河。
今夜十五月圆,海与湖随月潮汐涨停,她提着灯,遥望远处阵阵浪翻,漆黑一片,看不见湖的深浅。
秋夜里雾气中,朦朦胧胧地,远处一点亮光渐渐地近了。
靠近了,梅梅站在船舷上,提起灯,“你来啦。”
随后,她身后冒出来了一堆女孩子。
这吓得云菩往后退了半步。
她没撞上娜娜,侧面可证,娜娜也吓得往后退。
“我娘生了我们姊妹六人。”梅梅从船上下来,持灯,盈盈走上码头,她一袭月华裙,裹着滚了毛边的披风,“我行二,这是我大姐,这是阿玉,我妹,我妹,和我妹。”
“你们是同母所出姐妹?”她问。
梅梅点点头。
“你娘还在世吗?”娜娜小心翼翼地说。
“我娘……”梅梅刚想说些什么,又被她长姐打断。
梅梅的姐姐应该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她说话声音很软乎,“我得先回去了,不然家婆要遣人来问了。”她柔和地笑了笑,“你们玩。”
“慢走。”云菩目送梅梅的姐姐走远。
梅梅阿姐走的时候把梅梅的那几个年纪很小的妹妹带走了,留下另一个身形伶仃的姑娘孤零零地在船上。
她认识梅梅时梅梅已经出家,带发修行,与家里人来往也不怎么密切,故她从未听梅梅提起过这三个姊妹——梅梅只对她提过她那早逝的双生妹妹。
梅梅最在意的人就是这个妹妹了,据诸葛静姝说,梅梅当年是京兆最出风头的女孩,她们都以为梅梅至少要做个国公世子夫人或亲王正妃,但梅梅的妹妹死后,她一蹶不振,按风俗,未出嫁的女儿不能葬在家里,她便将妹妹火化,把骨灰装在了一个八音盒里,带着这个盒子,进了道观。
她其实当年问过,梅梅家里人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了梅梅?
女孩是一笔重要的财产,每一个都要物尽其用的。
诸葛静姝那时就说,梅梅家孩子很多,加上双生子是不祥之兆,梅梅的阿娘不喜欢她们姊妹,便也不管了。
但她没想到梅梅家居然姊妹六个。
“上船吧。”梅梅招呼着。
那个孤单的背影对着她们,望着月,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坐下,“她们又走了,大概我不怎么讨喜。”
她穿着和梅梅一模一样的衣服,只是眉眼虽与梅梅相似,却病的瘦脱了形,一把骨头似的,看着可怜又可怕。
“胡说。”梅梅坐下来,挨着她妹妹,“你也知道,大姐的婆婆很讨厌,她也没办法。”
“娘大概很讨厌我吧,整日带着妹妹们胡闹。”不过她妹妹笑起来还是好看的,桃花眼弯弯,“梅梅怎么又把你们拽来啦?她是不是很烦。”
“本来梅梅是想叫阿鸯来的。”云菩小心地在船中间坐着,离湖最远,“阿鸯对之前的事一直心结难解。”
纪鸯的担心倒不多余,娜娜坐在一边,一声不吭,表情写满了“天啊,她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梅成玉笑得更盛,“她害怕我吃掉她嘛,我是山鬼老奶奶,一口把她全吃光。”
只是她笑了没两声,又侧过身去,拿帕子捂着嘴,痛苦地咳着。
梅梅垂着眉,紧紧地抱着她。
“你生的是什么病?”云菩问。
“离我远一点点,”梅成玉缓过一口气,对那个女孩笑笑,“我这病过人。”她望着湖,“你听过说痨病吗?”
她慢慢站起身,“我其实最喜欢热闹了。”
可此时湖面一片漆黑,只映圆月一轮,并点点繁星。
她解开杆子上的帆。
“梅梅总担心我。”她吃力地想将帆张开,却被带的一个趔趄,要不是梅梅接住了她,她就摔在船上了。
“不要。”梅梅连连地摇头。
“就这一次。”她央求,“说不准是最后一次了。”她说,“你看,我都许你带你的友人来了。”
“是因为我担心你啊。”梅梅抱着她,“我怕你掉水里,我们好一起下去捞你。”
“不会的。”她又咳起来。
梅梅叹了口气,替她扬开帆。
这时那个长得像绢娃娃一样精致可爱的女孩问,声音隐隐有些抖,“你准备做什么呀?”
梅成玉只是笑,她对着晚风,说,“你瞧,起风了。”
随后,她猛地一拉绳,帆鼓起来,整个船被风吹得团团转。
“今晚的风叫龙吐息。”她攀着拉帆的线,“十载难遇。”她带着船,沿着风,一圈又一圈的在江上打转。
“你骗人。”云菩很无奈。“若是龙吐息,这一湖的水都倾尽了。”
梅成玉灿然笑道,“因为我喜欢转圈。”
她自己站不稳,踉踉跄跄地,整个船时而向左,时而向右。
原本她并不害怕,只是想吐,但娜娜叫的太凄凉,“救命啊!”
娜娜死死地抱住她,“我会不会死啊!我要阿娘!”
“你别勒我,我想吐。”
她原本还在勉强忍着,可娜娜非要把她转过来。
“我们会不会被淹死?”娜娜快哭了。
茉奇雅先是一言不发,而后把她推开,站起身,跟成玉说,“你能不能停一下,我想吐。”
成玉只是弯下腰,挨着茉奇雅的脸——可恶的小茉终于遇到了对手,却在这个尴尬的时候,“可是没关系呢,我不想吐,你想吐我可不管的。”
说着,她把茉奇雅推开,自己咯咯笑起来,又是冲了个猛地,一个急转,原路一个甩尾,又兜了一个大圈,惊起无数水鸟。
茉奇雅在面子、尊严和胃的舒服三者间选择了后者——坐下,趴在船沿上,真的吐了,但她晚上应该没吃什么东西,吐也只是往外吐了些水。
她害怕小茉栽水里,只能搂着茉奇雅,沉默地看着成玉拉帆转圈,船行的极快,随风疾驰,切开不见底的深水,直到力竭,再也支撑不住,才气喘吁吁地松开手,跌坐在地,自嘲又放肆地笑,后仰躺下,枕在梅梅膝上,不住地喘着。
梅成雪心疼地帮妹妹顺着气,又抬眸看看云菩。
娜娜安静地递了一方手帕过来,“我会保密的。”
“你很喜欢水和风?”云菩擦了擦嘴,又趴在船边呕了半天,感觉胆汁都要吐出来了,嘴里全是苦味。
“谈不上吧。”梅成玉气喘吁吁地说,“人生苦短而已。”
“那你是想死还是想活?”云菩问。
梅成玉大笑,“这个世道那么无趣,说不准我想死呢。”
“没事,你会长命百岁。”那个姑娘阴恻恻地说。
云小狗:真的,谁家皇帝像我这么惨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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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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