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见了前来迎驾的里正牛伯和他的孙子阿草和孙女阿花后,嬴政便决定仅带着李斯和蒙毅进入。
并不是不想带更多人,而是进不去。
是的,进不去。
就像有面透明的墙挡在他们面前,阻止他们进入。
当时发现这一现象时,众人一片哗然。
蒙毅更是抽出宝剑严正以待,但嬴政的脸上的喜色却越发明显。
此奇力必定鬼神所作为。
一旁的里正牛伯惶恐道:“山神大人喜静,多年前来到槐江山后便布下了这道屏障,崇阿里的人无法随意外出,外面的人也进不去,也是因此怪象,我们恐慌万分,上山祭拜,才得以发现山神大人的神迹。”
阳武县县长张直皱了皱眉:“若是如此,那上回我和三川郡郡守又是如何进入的?还有先前暴雨的伤亡人数,又是如何上报的?”
牛伯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水,开口解释道:“山神有规定,里面的人不能随便出去,外面的人也无法进来,若实在想带人进入,需有崇阿里的人带领才行。”
听到此话的张直一愣,他回忆过去,发现当初自己的确是被崇阿里的人领进去的。
一般县长巡视,会提前告知里正,好提前做好准备。
当时的张直以往是自己的下属提前通知过了,这才没有发现不对劲。
突然,他想到什么:“不对!既然外面的人要里面的人带领才能进去,那你们是怎么知道那日我会前来?我的下属应该无法通知你们才对。”
一旁的阿草说道:“山神大人说有客人要前来了。”
张直满脸惊愕,喃喃道:“竟是如此……”
李斯皱了皱眉,有点不太对劲。
山神既然连阳武县县长的到来都会安排人带领,那祂没道理不知道多安排点人来带领陛下进入啊?
李斯只觉得疑点重重。
他想要上前告诉陛下此处可能有诈,就望见什么,闭上了嘴。
单手负背静静听着地嬴政点了李斯和蒙毅,开口道:“既然如此,李斯、蒙毅,你们随朕进入。”
被落下的赵高急忙开口:“陛下,万万不可啊!事情对错全凭他们描述,仅带李丞相和蒙上卿进入实在是过于冒险了!!”
说罢,他便把矛头指向牛伯一行人,质问道:“你们是何居心!?既然明知陛下今日会到,为何只派老少三人前来?!”
乖乖地牵着牛伯的手,先前除了拜见陛下外一直未出声的阿花开口道:“大家都怕,只有我们来了。”
嬴政垂眸,语气淡然:“为何惧怕。”
不顾牛伯骤然握紧的手,阿花胆大包天将手指向嬴政,无视他身后众人瞠目欲裂的神色,说道:“因为你是个暴君。”
蒙毅震怒:“竖子而敢!?”
牛伯连忙抱住阿花,跪地向嬴政求饶道:“陛下恕罪!此子自从拜师山神后,便肆意妄为了起来,是我管教不严,让她冒犯了陛下。”
嬴政挑眉。
这话很有意思,他算是发现了,这祖孙三人,没有一个是怕自己的。
他看向站在牛伯和阿花身后,一直牵着牛伯的衣袖没有松手的阿草。
此子的手已经愈发接近屏障了,怕不是自己发怒的一瞬间,他就要按上去了。
既然这屏障如此排斥外人,需要崇阿里的人带领才能穿过,他不信崇阿里的人在这种情况下触碰屏障不会引起什么变动。
嬴政回眸:“起来吧。”
他望着阿花尚且年幼还无法掩饰的充满恨意的眼神:“你为何恨朕。”
牛伯连忙捂住阿花的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的说道:“哪有什么恨,只不过是年少轻狂罢了。”
嬴政失笑:“年少轻狂?崇阿里里正,想不到你还懂这些。”
牛伯一顿,他明白,是自己着急,暴露了。
收到陛下负手暗示的李斯连忙招呼趁机侍卫将他们拿下。
被蒙毅一个快步上前扑倒在地的阿草拼命挣扎,他望着自己与屏障几乎只差几毫米的手指,心里的恨意滔天满盈,他不再掩饰自己,仇恨地望向嬴政:“因为是你害死了我和舒儿的阿父阿母!是你害死了李叔的儿子!!”
原来这牛伯非彼牛伯。
崇阿里的里正的确叫牛伯,也的确有一个孙女阿花和孙子阿草。
但他们今日都上山拜山神去了。
准确的来说,是全崇阿里的人都上山拜山神了,即便是那年龄大到走路都哆哆嗦嗦的老人家都被家里人抬上去了。
而此刻接见嬴政一行人的“牛伯”和“阿花”“阿草”自然也就不是崇阿里人。
事实上,他们连阳武县人都不是。
“牛伯”原名李仲,他还有个儿子叫李力。
李仲是赵国人,祖上曾是陇西李氏的旁支,甚至可以说与赵国名将李牧的父亲李玑有血缘关系。
但他们的祖先不争气,他们这一支就逐渐没落了,到了李仲这一代,虽然还有能力供其读书,但也只是读书了。
只学了几年,后来因为李仲的父亲大病,家里花光了积蓄,连吃饭都几乎成问题了,就更别提读书了。
这书也就断了,没再读下去。
到了李仲这一代,已经无力供他的儿子李力拜师了,但好歹能吃上东西,有衣服可以蔽体。
若日子只是这样过下去,那李仲也谈不上对嬴政有什么深仇大恨,最多也只是赵人与秦人之间的不和。
直到四年前秦国灭赵的那场战役,他和他儿子都被赵国的官吏强行抓走充当兵卒去了。
命运就此改变了。
那场战役死了很多人,李仲当时在战场上与他儿子分散。
他很幸运的活了下来,但他儿子却没有。
甚至他连他儿子的尸体都分不清。
全都混在了一起,血与肉。
他后来也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只记得那日的天很红。
他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仿佛上一秒他还举着树枝追在儿子身后抽他屁股,下一秒就只剩自己一个人在萧瑟的风中孤坐。
眼睛干涩,充满血丝,他就这么一直坐着,直到血红的太阳落下又升起,直到他腹中饥饿到不知感受,直到他身边开始有蚊虫缠绕。
他看到了蚊虫在他伤口上蠕动,啃食着他的血肉。
突然,他赶紧好痛,身体好痛,眼睛好痛,心,也好痛。
眼泪终于流出来了。
他一把拔出身边的匕首,割下了那一块腐肉。
李仲当时就拼着一个信念,他要活着。
他要活下去!这该死的世道,他才不要就这么死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秦【修】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