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炎炎夏日行将逝去,山顶处的风,好像重又添了凉意。
晌午,吴成思叫来了方恂,日影叠掩之下,他的容色露出些许疲惫。
“方恂,善朽大师的生辰快到了,这一次,就由你前去贺寿吧。”
“是。”方恂微微躬身,师父才从南疆回来,车马数日,确实不宜再奔波了。
“贺礼的事,你去和月清商量一下吧。”吴成思撑着额,阖上双眼,“如果不能决定,就拟出几个方案,再拿给我看一看。”
“是。”方恂蹙了下眉,“师父如若乏了,不如先行休息,此事不急一时,明日再议不迟。”
“嗯。”吴成思轻轻颔首,他确实有些累了,“你先去吧。”方恂轻声应是,准备离开,他却忽然又想起一事,叫住了方恂。
“师父还有要事?”方恂回身问。
“翎竹……这段时间,在做什么?”
方恂略略一怔,师父为何突然想起许翎竹了?但他仍恭敬回答道:“我常见她同月泉几人一起练剑,或是观摩其他弟子习剑,偶尔,也会来找我切磋。月泉他们不在,或者忙碌之时,她便去无妄院里看书,记诵南青剑派的心法和剑招。”
“嗯。”吴成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不说什么,房间内一时沉寂下来。
方恂也不出声催促,安静地侍立在一旁,半晌,吴成思才缓缓道:“这次,让翎竹同你一起去吧。”
方恂没有立时应声,只向吴成思望去。他的话,应该还未说完。
果真,吴成思又默了默,似乎轻叹了一声:“无论如何,翎竹已是南青剑派弟子,她在山上住了数月,和众弟子都很熟悉了,应当让她下山,去各处拜访一番,也算是见过各位掌门前辈了。”
“是。”方恂简短地应道。
“不过,既去了觉明寺拜访,便不应厚此薄彼。”吴成思沉吟稍许,又道,“云岫宫、织凤楼、飞春阁,都应当前去拜会才妥当。只不过,要麻烦你了。”
“弟子无妨。”方恂道。
“那就去吧,多走上几个门派,不急着赶路,年末之前回来就好。”
“是。”
吴成思又殷殷叮嘱了一番,离开颐厅,方恂便向无妄院走去。
吴成思的目光里,始终有未解的忧虑。方恂不清楚他究竟在担忧何事,但也没有再问。
就凭他和许翎竹的剑法,能出什么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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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妄院,藏书阁。
推开殿门,草木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仿佛自有安神定心的功效。方恂踏入阁中,同值守弟子点头致意,而后向二楼走去。
两日前她才来问自己一套掌法,此时应该,仍在其中钻研吧?
木阶发出古旧的声响,方恂缓步而上,便看见许翎竹正坐在阳光里。空气中细小的灰尘悬浮,一本书摊在她面前,她眉心紧锁,双手轻轻比划,嘴里不知在小声念叨着什么。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总在阳光下看书,会伤眼睛。”
许翎竹身子一顿,惊讶地抬起头:“你怎么来了?”
“师父让你同我下山。”方恂意简言赅地说。
“啊?”许翎竹一怔,“去做什么?”
“去向善朽大师贺寿。”他顿了顿,“一并,去拜访江湖各派。”
许翎竹眨眨眼,他觉得她的神色好像亮了一亮:“真的?太好了!——这就是,和月泉他们一样,这就是每个弟子都要去完成的任务吗?”
方恂微微蹙眉,似有些不解她这般雀跃的意义何在,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差不多。师父此举,也是想让你去见过各位掌门。”
“太好了。”许翎竹又感叹了一句,她已在南青山上住了半年,虽然和大多弟子都相处得十分愉快,平日里看书习剑,南青剑派的武功典籍她已经背下了大半,更掌握了不少高妙的剑招,比起试剑大会时,武功更为精进了——
她却总有一种,无法全然融入的疏远感。
南青剑派的弟子,几乎一半时间都不在山上。南青剑派除却铸剑售卖,大部分收入实际上来自于土地粮租。她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南青剑派在南州、辽州和成州都拥有大片田地,管理农田,向佃户收粮收租,于是成了南青剑派弟子一年里最为重要的工作。
银粮这部分,一直是纪袁平来管理的,林月泉有时会帮他——相处久了,她终于不再那样紧张和局促——但大部分时候,林月泉都和孔惠时一起,为了南青剑派的各项物资而忙碌,从前庭到后厨,从衣布到医药,简直是整个门派最难得清闲的人。韩冬冥管着门派内各个岗位的调度,林月清则需要监督和指导弟子习剑,安排所有对外的任务——南青剑派时常去帮官府抓捕逃犯,也会接一些类似走镖护送的任务——除此之外,铸剑的事情,也是交由林月清来负责的。
几个月下来,许翎竹几乎找不到机会,能和他们待上一个整天。
虽有管事帮忙,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但他们每个人似乎依然有做不完的事情,而正是他们有条不紊地各司其职,才能支撑起这犹如精密仪器般的庞大门派,使它得以在江湖中屹立了数十年。就连方恂,不在外执行任务的时候,也要去整理藏书阁典籍卷宗——
除了那个大小姐吴芷兰之外,就只有她,什么都不用去做。
就好像,她仍只是南青剑派的客人一样。
所以当吴成思终于把她指派了出去,而且还是给善朽大师贺寿,这种关乎南青剑派门面的重要任务,她心里简直欢喜得开出了花。
“我们现在就走吗?我要准备些什么吗?只有你和我两个人去吗?”许翎竹迫不及待地从地上站起,把书放回了书架上。
“不急。”方恂仍蹙着眉,“只有你我二人,不用你准备什么,大约三日后动身。”
“三日后啊……好吧。”许翎竹只得撇了撇嘴,又问,“你今日忙吗?有一招我琢磨了一个时辰,还是不解其法,想找你讨教一下。”
“我要去找月清。”方恂淡声开口,看见她稍稍黯淡的目光,又道,“晚上,我在这里等你。”
许翎竹怔了一下,笑起来:“好啊,诶那你去找月清兄有什么事?我能一起去吗?”
方恂顿了顿:“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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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的清晨,方恂带着贺礼,同许翎竹一起离开了南青剑派。
晨光初起,晨露未晞,踏过柔软的泥土,草叶上的露珠便沾湿了裤脚,丝丝缕缕的凉意渗入肌肤,却无端显得可爱迷人。
方恂安静地走在许翎竹身后,看着她欢喜雀跃,像极了一只刚出笼的鸟儿。他的眼角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原来遍山草木青翠,竟如此好看!”许翎竹轻盈地跃上树冠,折下一截新枝,“树上竟还有新芽,不是快到秋天了嘛。”
方恂在后面淡淡地开口:“平日你若想下山游玩,师父也会准允。”
“你们都忙着,我自己出来玩,多不好呀。”许翎竹回过头,不以为意地笑笑,“没事,我之前在江湖里瞎玩了好长时间,是该好好练剑了。下一届试剑大会的桂冠,说不准就是我的呢。”
“嗯。”这分明是一句下战书一样的话,方恂却全然不以为意,他快走两步,赶到她身侧,“你我此行,先去觉明寺为善朽大师贺寿,接着,要去云岫宫、织凤楼拜访。”
“其他的门派呢?”许翎竹问。
“如时间充裕,再去玄刀门和飞春阁,其余门派,恐怕便来不及了。”方恂道。
“也行,听你的安排。”许翎竹轻叹了一声,“这几处地方,我一个都没去过,师父每次都是绕路走的,说什么,门派越盛,是非越多,他不想徒增麻烦。”她抬头望了望远处,浅赤色的云霞渐渐淡去,天空透出如水波一样的清蓝,“可我觉得——其他门派不敢说,我也不熟悉——但南青剑派就十分和睦安然,哪里像师父说的。”
方恂却沉默了片刻:“令师所言,并没有错。”
许翎竹失笑:“哪有你这样说自己师门的。”顿了顿又问,“善朽大师的生辰,在几月几日?”
“八月初三。”
“那不是还有些日子?我们应该……不急着赶路吧?”
“不急。”方恂微蹙起眉头,“你想去什么地方?”
“倒没有特别想去哪里,只是,”晨风落入她眼眸,像是一并带来了遥远的景色,“沿途很多不同的镇子,自然也有很多不同的风景,不同的美食,不同的人。难得出来一趟,又难得不赶时间,当然要慢慢地行路,赏风景,尝美食,感受风土民情了——当然,我发誓,一定会按时到达觉明寺,不会误了正事。”她见方恂始终眉心紧锁,连忙保证道。
方恂又默了半晌,才轻叹着微微颔首:“好。”
风景、美食、人……真的,如此有趣吗?
本篇章一整个快乐明亮的江湖日常。
小剧场:
南青剑派铸剑室。
许翎竹正在屋子里转圈,参观架子上的剑。
林月清问方恂:“去年送了墨,今年送茶如何?”
方恂很平静地一点头:“行。”
林月清想了想,又自己否定了:“南青山哪有什么好茶,不然还是送些香料?”
方恂平静地像一潭死水:“行。”
林月清失笑着抗议:“我再说送一幅字画,你是不是仍要说‘行’?”
方恂面无波澜地点头:“嗯,都行。”
许翎竹都听不下去了:“哇,我真是从没见过如此不负责任的大师兄。善朽大师这么好敷衍的吗?”
方恂将目光转向她:“善朽大师什么都不缺,走个过场罢了。”
许翎竹朝天直翻白眼:“月清兄,你和方恂商量,不如和我商量。觉明寺在越国北部,与南青山气候大不相同,依我之见,不妨送一些平州没有的药材过去,也能惠及周边百姓,成全佛门慈悲之心。”
林月清不由得怔了怔。
半晌,笑着叹道:“这份贺礼,确实很好。只是药材不易携带,也需再准备些日子,我另外遣弟子送去誉中县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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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江湖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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