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九章

纪重接过白如依递来的糕点。

浅绿色酥皮,淡淡茉莉花茶清香,令他又记起京城……

他敛回心神,司空兼仍一副老神棍姿态,慢悠悠晃扇子。

文修意道:“民间向有诸多传说附会《海务志》,司空先生若认定此书关联什么秘宝,在下不打算反驳或改变先生的看法。不过,我自己是不信的。外祖家以印书为业,规矩本分生意,从未敢妄想贪图横财。先生也是同行中人,应知,若想发宝藏财,哪个辛苦在书行?真是受不完的夹板气,熬不尽的绵绵夜,担着心,攥着胆,赔着笑脸,片纸几线皆需细细计议,稍不慎便会折钱。我倒盼着一个猛子扎下水捞出一堆宝贝,从此版版使梨木,部部用白绵。”

白如依笑道:“辛酸了,文少爷,都捞到宝了,还想着印书呢。且不敢想拿银版印个金册子,直是省惯了。”

司空兼亦笑:“小爵爷与白先生才是打趣我这海边人哦,似两位这样名利俱全的人物哭穷好个新鲜。二位不承认没关系的。在下只觉得,若你们真想替纪先生穆师傅洗去嫌疑呢,把一些事摆上台面比较好。毕竟,纪先生和穆师傅好像确实不晓得什么宝藏的。”

文修意问:“为什么司空先生觉得,莱先生和蒜老先生遇害是因为宝藏?”

司空兼道:“在下觉得,一个人攻击另一个人,抛开本来就狂野无端想伤人玩,要么因为恨,要么因为利,或两者皆有。蒜老先生,在下不了解,听说人很和气,账房先生少有性情狂躁爱得罪人的;莱先生,算不上个甜美人物,可蛮懂交际。两人同时遇害,手段残暴,凶手若落网,定要偿命,即是彻底豁出去命换命。正因我也系书报业中人,知道我们这行无泼天大利,如方才小爵爷哭穷那般,行内顶尖能挣的,与坐拥金山银矿的大豪商一比,也是星星点点啦。所以同行诸君有招人恨的地方,却极少这般大的恨。必有什么特别之处,令凶手这般豁得出去。”

他深深看一眼咬着糕的纪重。

“冒犯地说,以在下之愚见,纪先生穆师傅定对莱先生有怨。却不觉得他们两人会恨到拼命的地步。这样搏命,能换来什么呢?纪先生会画画,肯定能找到活。穆师傅就算店被封,他们刻版师傅有行会的,暂时低低头,给别人打打下手,或借同乡的名头开新铺,再图以后嘛。”

白如依点头:“司空兄此言大有道理。所以兄台觉得,凶手所图的极大利益,即传说中的公叔秘宝?”

司空兼合起折扇:“白先生不觉得,莱先生的那些伤处,很像逼供么?”

纪重一凛。

白如依缓缓点头,一副深思表情。

“兄台的猜测仅以与《海务志》关联的传说为依据,恕在下直言,略有些牵强。仅想附和文少爷的话,如果我知道这么大的宝藏,八成再坐不住写文章,只惦记怎么把宝物捞上来。观蒜老与莱先生,遇害前都在写书作画,极尽心血,非敷衍应付。”

司空兼呵呵一声:“白兄此言,想当然尔吧。蒜老先生在下不熟,莱先生的画坊从没养半个闲人哪。纪先生更该晓得,莱先生亲笔的墨宝,可是极难得喔~”

纪重道:“师父署名算书画行里默认的规矩,莱先生运作画坊,亦是尽心。”

司空兼哈哈再笑一声:“是莱先生娶得贤妻好福气,唯叹孝子太坑爹。不过,也不能全怪少爷。莱先生的那朵解语花,满身珠翠,长久良宵,值得多少画酬?”

纪重惊讶,贞夫烈男莱壶子竟敢养美姬?这种事最容易传开,怎的在画坊时从未听过?

唉,自己那时确实跟谁都不熟,或不够资格听到关键秘闻。

也可能,是他离开画坊后,莱壶子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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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兼瞄一瞄他的神色,笑得更得意:“纪先生竟不晓得?你在莱先生画坊时,莱先生已请得仙姬在小楼。就是醉仙楼的鱼姬姑娘。莱少爷真真是个孝子,他知道莱先生中意这位佳人,想办法包下,养在一处院子里,单为孝敬父亲。所以莱先生才肯给少爷还赌债这么痛快嘛。”

纪重暗暗琢磨,莱壶子真不是被夫人剁了么?

不过,以他听闻的莱夫人之行事作风,真想剁了莱壶子,大约会大摆宴席,邀遍亲友,或干脆在宅邸或画坊外搭个台子,当众把不守夫道的老莱先休再剁。

司空兼继续掂量纪重的表情,神色更满足得意,语气也愈发亲切。

“纪兄更应知道,画坊的账房也是夫人的人,收支的每一文皆在夫人掌握。那鱼姬姑娘不算头牌一流,但毕竟是醉仙楼的姑娘嘛,靠莱先生藏在鞋垫床板缝里的零铜碎银恐不够她花费。莱先生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攒出许多私房?”

文修意道:“司空先生的意思是,莱先生已经寻到了部分宝藏?”

司空兼微笑不语。

白如依道:“司空兄应是在暗示,莱先生另有财路。”

司空兼超白如依拱拱手:“众所周知,莱先生只会画画,官场生意场上也没太多情面。请他画画,光明正大就好了,何必台面下勾兑呢?”

除非,是不能被人知晓的事。

譬如,从蒜老那里拿到宝藏的秘密?

纪重彻底悟了:“司空先生的推论是,蒜老将宝藏之事暗藏于书中,有人看出,便找到莱先生,莱先生也听过这个事,于是收了钱,从蒜老处寻觅真相……”

司空兼微颔首:“嗯哼。”

“之后,那人或那伙人恐怕事情泄露,先杀莱先生,再害蒜老……”

如此,对方或已拿到想要讯息。

司空兼继续点头:“嗯哼。”

纪重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顺气。

真的很扯,又隐隐有几分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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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如依问:“司空兄这番推论,有证据么?”

司空兼缓缓摇扇:“暂无。仅系小小猜测,白兄尽管反驳。”

文修意道:“是否打算告知衙门?”

司空兼微微一笑:“官府自有官府查案的方法,我一个各处不相干的闲人,蹿出大发议论,像什么话呢?怕要被当成有疯病,我更无资格指点别人做事啦。小爵爷其实是想问,我为什么如此坦诚告诉诸位?在下的想法确实很大胆,你们看来也不是很相信。实际呢,在下如此说,系有些担心。”

文修意拱手:“在下愚钝,请先生明白赐教。”

司空兼道:“今天这样吉日……”

文修意道:“正是百无禁忌,诸事皆可明言。”

司空兼再拱手:“也罢,那么请小爵爷宽恕冒犯。如果在下的推测合上了事实,与宝藏相关的莱先生和蒜老先生已经……如此……”

如此,广顺城中,和公叔秘宝有牵连的,还剩下刚搬来的瀚海书局。

文修意沉默了一瞬:“先生打算将此推测发在报上么?”

司空兼叹了口气:“在下胆子也不是特别大,再则正如白兄所说,未有实证。很多人对我们报人有误解,其实我们很重事实依据的,不能仅写自己揣测啦。今日一见三位,顿生亲近之情,才私下聊聊。”

文修意道:“发报需以陈述事实为主,确要谨慎。不过,如果先生有意以此为题写写传奇,小局将新开一本册子,甚思先生的佳作。”

司空兼大笑两声:“多谢小爵爷抬举,在下只想为当下现实做述立传,令大众明了,暂无编造虚妄之念。若哪天有此意,一定求贵书局给在下一个机会。另外……”

他又将话风一转。

“为答谢小爵爷厚爱,在下再送一个小事实。鱼姬姑娘是船家女出身,在醉仙楼着实不算出挑。莱先生乃本城知名风流人物,很多女子就爱他这样的老才子,他竟为一个干巴巴字也不认得几个的小姑娘这般沉醉,情之一事,果真玄妙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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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小巷,暮色沉重,天穹转浓,稀疏星子已现,天际云霞尤带金红。市集店铺挂起灯笼,比之白日,更添喜乐景象。

白如依道:“又是晚饭的时辰了。在下有个提议,承蒙纪兄与文贤弟陪我这好事之人兜了一大圈,晚饭由在下请客,约莫饭后,少东家应当回府了。”

文修意叹:“白兄,非我推脱,舅舅晚间或仍与人饮宴,我也不晓得他几时回哪。”

纪重拱手:“今日承蒙白先生文少爷关照,得与二位相识,实某至幸。若无他事赐教,在下也想先告辞。”

白如依显然仍不肯放过邹少东家,但文修意已这样说,纪重以为自己留下,便像与白如依一伙,必要守到邹少东家问话。

此事白先生做得,他掺合有些尴尬。再则今天已蹭了挺多吃喝,那些茶点仍存在胃里,着实也不好意思继续。

纪重想,邹少东家早晚要回铺子,不必非堵在今晚。

文修意立刻道:“恳请留步,看样子白兄今晚不守到舅父不罢休,回忆蒜老先生门前情形时,亦需纪兄在场。”

白如依拱手:“正是,此案与纪兄多有牵连,虽勉强,还请纪兄帮忙。”

纪重无奈,只得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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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集亦有许多揽客的马车,三人再搭了一辆,文修意报出街巷名,马车轻快奔向书局。

纪重在广顺许久,却是第一次将城内游得这样透彻。

晚风熏熏,灯火繁华,望之不由得欣悦,情不自禁微笑时,又想起案子。

如果没有案子,仅是赏玩,当多么快乐。

但若没有案子,恐怕他也没机会在这辆马车上……

如此,算不算因他人之不幸获益?

.

「我与你相交数年,自认毫无亏欠,你为何要如此?这样做能得什么好处?」

……

「既为友人,彼此相助,各有进益。便不说人品,只说以他之通透聪慧,怎会反而损之,亦不利于己呢?」

“少爷……”

百英的语气中带着叹息,向来沉静的神色中闪过忧虑。

“世上最难看透者,莫过人心。凡人既有善慈慧敏勤,亦有贪嗔懒妒恨,有时自己都无法把控己心。少爷待人一味的赤诚烂漫,但婢子以为,既不可总往坏处揣测,亦不能觉得某人样样皆好。”

……

.

纪重心又猛一颤,拉回神智。

自从见了司空采采,便控制不住……

不可不可,他暗暗吸气,这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此时我已是另一人……

.

万幸白如依与文修意在兴致勃勃打量街景,似未发现他有什么异样。

他定一定气,转又思索司空兼那个大宝藏的故事。

白如依说得没错,如果知道这么大个宝藏,蒜老和莱壶子还能沉下心写书画画么,纪重代入了一下,觉得换成自己未必坐得住,恐怕每天一定神就得琢磨怎么把宝贝捞上来……

至广顺后,他已深刻体悟钱财可贵,再见什么庸俗阿堵物之说,竟觉得是富贵无忧之人的炫耀。君不屑金银,那么给我好了。

莫说大宝藏,哪怕一箱零碎财宝,几颗大明珠,一包大金锭,从此再不必受那些窝囊鸟气……

无须拼力,坐享富贵,如而今自己这般的寻常凡夫,怎不向往渴慕呢?

.

街灯炫花纪重双眼,夜晚街道热闹尤胜白日,挂出许多花灯。有扎做状元帽、金榜、魁星样式的,有写着各样灯谜的。各家店铺前的灯笼更极尽巧思,几家书铺门外摆着书架样式的大灯架,陈列着书册灯笼,书封自是各家最看重的书册,有经集典籍,煌煌巨作,也有时兴的传奇小说与戏本。离瀚海书局不远的某家铺子前立着一个大灯笼,其上彩绘某部传奇中才子佳人邂逅情形,几位年轻男女在灯笼边吹笛抚琴,长桌摆满书卷,引众多行人驻足。

文修意赞叹:“初六晚上已这般景象,难想元宵时盛况。”又一唏嘘,“新聘的本地先生年前便委婉提过,是否预备些新年陈设。我与舅舅说,尚未开业,不必太张扬,着实无知。早知也应该学学小卷子家。”

白如依笑道:“不急不急,暗暗蓄力,开业时惊艳晕他们!”

文修意摆手:“未令客官与同业们觉得太寒碜便是侥幸了。”

三人在巷口下车,白如依付了车钱,待马车离去,文修意向白如依一揖:“白先生,如依哥哥,小弟恳请您老宽容,稍后让我先见舅父,禀陈一二。”

白如依正色:“理应如此,大初六晚上与少东家谈论此事本是极打扰冒犯,文贤弟肯帮忙通融,让少东家见见我与纪兄已乃十分大恩,岂敢再多强求。要么,我和纪兄先在外面转转,顺便啜碗云吞,待文贤弟这里妥当,再知会我们拜见?”

文修意笑道:“如依哥哥这话就见外了,小局怎能让纪兄与哥哥两尊大神候在门外?不成样式!满街如狼似虎的同行,我亦不甚的放心,若一个转身,小卷儿或哪家奔来,将两位哥哥抬去怎好。必须咱们一起进门。”

.

实则三人并未一同进门。

到了侧门前,文修意叩开门扇,即问门仆:“我有急事,需拜见舅父,他老人家可在院内?”

门仆道:“小的正要禀报少爷,老爷着小的们传话,老爷下午往衙门走了一趟,今晚在畅兴楼饮宴,不回宅子。请少爷与贵客自在游乐,不必挂念。”

如此,三人无需入内,文修意赏过门房,转再往巷外走。

“舅舅竟已去了衙门。”

白如依道:“或是少东家听闻了案子,自己过去的。”

文修意点头:“倒是他老人家一贯的行事风范。”又一喜道,“如此,等会儿有酒菜吃,不必在街头啜馄饨了。”

白如依轻笑:“少东家的酒菜么?其实附近有家铺子的云吞真真绝妙,不若咱们先吃一碗再过去。”

文修意顿了一下,点点头。

纪重道:“在下……倒不怎么饿。”腹中仍满满的糕点。

白如依道:“还是先吃一些,垫一垫,畅兴楼离此不算近,今夜或要拖延甚晚。”

.

白如依所说的云吞铺在集贤街西侧的一条小街内,小小一爿店面,门前搭出几个棚子,摆着矮桌小凳,看起来比阿芋婆的铺子更朴素。棚下挤着满满的人,白如依引文修意和纪重在棚子边站了站,见某一桌有人起身离开,立刻冲过去坐下,招手让两人过来。

纪重在桌边坐定,方看到棚边挂着一块布帘,上写菜名价钱,有汤粉线面和各样馅料的云吞。

白如依压低声音:“这家的面不如附近另一家,云吞极好。”

如此坐了片刻,一个少年过来收走前一轮客人的空碗,擦干净桌面,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问:“食咩咧?”

白如依点了一碗三鲜虾云吞加几样小菜,纪重着实不饿,遂点了一份看来甚好消化的鱼蓉小云吞。文修意笑道:“听了如依哥哥的点评,我对他家的面甚是好奇,又想吃云吞。”

擦桌子的少年翻了个白眼:“那就云吞面咯。”

文修意点头:“好,好。”

少年瞅瞅他:“咩馅?”

文修意盯着布帘:“这个豪豪仔看来有趣,是什么食材做的?”

少年啧了一声:“豪豪仔是吧,面咧?金线银线?金线吧,配起更富贵。刚才这位客人点了好些小菜,够几位吃,不用添了吼?”

白如依道:“不用了,再加一壶岭头茶。”

少年道:“这时点茶?不吃酒咩?”

白如依道:“饭后还要上工,吃酒恐头昏,饮壶茶醒醒神。”

少年再啧一声:“那给你们沏浓些喽~”抱碗而去。

未久饭菜一一端上,竟是纪重的小云吞最先到。纪重原觉得不饿,一见纱尾小金鱼般的小云吞卧在清亮汤中,馋意顿生,舀起一只入口,皮与馅顿融作无尽鲜美。

白如依望着他一挑眉,纪重猛点头。

少年又端来一个小盆大的汤碗,咣地放到文修意面前。

纪重对金线豪豪仔十分好奇,瞄向那碗内。

金线就是金色的线面,纪重常在小摊吃线面,白如依说这家面一般,但看面的色泽,纪重觉得应很弹滑,强过自己常吃的几家。

豪豪仔云吞却令他有些惊讶。

皮色较寻常云吞皮暗一些,个头硕大。

文修意舀起一只一咬,亦露惊异之色。

白如依微笑:“文贤弟着实会点,豪豪仔的云吞皮是用肉蓉锤做的,馅里有整只小蚝或整颗大贝肉,每天份量固定,寻常很快被点光,今天这个时辰竟还能点到,我刚才本想劝你点整份。”

正在邻桌收台面的少年稍抬起身:“整份早没啦,恰好这些。”

纪重恍然,大约来这个铺子的多是老食客,爱吃他家整份的云吞,凑巧剩下半份豪豪仔。

少年道:“金线面也恰够这份啦。”

白如依叹:“此兆文少爷与贵书局注定金财满满,豪气发达。”

文修意眉开眼笑,挑起一筷金线面,连声赞好吃,那一副快收摊吧好想回家睡觉模样的少年亦被他夸出几分笑意,抱一摞空碗到店内,过一时又端着一个托盘至他们桌前,将盘上的白瓷小壶并三只小盏放在桌上。

“罗浮蜜酿,甜的,不上头,亲戚家自酿,送我爹喝,与你们尝尝,饮些清清喉,不收钱的。”

文修意与纪重惊喜,白如依笑道:“多谢小老板。”卷袖执壶斟酒,“久闻罗浮酿之名,这样自酿的酒,各家有各家的秘方,风味不同。今日能品,着实有幸。”

纪重端起酒盏,见一泓胭脂色卧在白瓷中,举近桂香馥郁,入喉清甜沁心。他脱口赞道:“绝妙。”

白如依与文修意亦连声称赞,少年咧咧嘴,转去别的桌子收碗。

纪重忍不住再斟了一杯酒:“在下在蒜老家时,亦有幸喝过他老人家自酿的酒。与此酒风味不同,酒色近金,一份份在竹筒里酿,拿芭蕉叶封口,连扎口的线都是藕丝。果真各家自有秘方。”

白如依眼中光芒一聚:“桂花香味之酒,尤合秋冬时节。”

纪重点点头,又道:“蒜老家的酒不是桂花味,好像是荼蘼花,在下正是春末夏初喝的。”

对他这北方人来说,广顺一年四季都是夏天,广顺饮食却循节而制,应时养生,着实讲究。

白如依转动酒盏:“此酒如蜜醇厚,果真绝品。”

纪重再点头:“蒜老家的酒更清透些,似饮蔗浆梨汁。”

可惜……

他转回话头,“此酒若桂花蜜酿,大合当下,喜庆吉利,真要多谢小哥。”

白如依凝望他手中的酒盏一笑:“正是。”

.

饭后,文修意定要付账,曰发财必要自己掌握,不敢托他人馈赠。

白如依便没同他客套抢夺,笑嘻嘻道:“那吾与纪兄就跟着少爷和书局沾光了。”

三人在食铺附近又叫了一辆马车,直往畅兴楼。

车夫道:“公子们既去那里,为何先在小铺食饭哩?”

白如依道:“唯恐畅兴楼花销大,钱袋不能承受,先吃饱再去。”

车夫哈哈笑道:“会过日子,公子此系必发大财的品格。”一抖缰绳,纵马向前。

.

穿过几条街数道桥,马车渐往高处行,四周较方才略幽静,至一高台处,华楼林立,灯火煌煌,偌大牌楼旁两列气派花灯,照亮匾上字迹——畅兴楼。

车驾刚停稳,即有伙计上前,放好踏凳,说着吉祥话语,恭迎贵客下车。

“三位公子喜乐吉祥,敢问吃酒还是住店?”

官话亦是十分地道。

文修意道:“家舅父在贵楼饮宴,前来请安。”

小伙计拱手:“今晚不少京城贵客,请教老大人尊姓?”

文修意道:“姓邹。”

小伙计笑吟吟道:“再请教可是一位斯斯文文,和和气气,一看即饱读诗书,气宇不凡的大老爷?”

文修意道:“听来应是舍舅,若手里搓着一条珠串儿,点了不少素菜,那便确定无疑了。”

小伙计再一揖:“请贵客暂移尊步,随小人入内。

.

三人随小伙计先至正对牌楼的华楼,门前另有伙计接迎,入得堂内,满目华彩,又一名穿着绸缎衫,样貌爽朗和善的中年男子迎来,再向三人问候。引他们前来的小伙计道:“三位公子是来寻那位京城邹老爷的。”

文修意道:“在下不知舍舅同谁饮宴,他老人家身量比我稍低些许,随身袖着一串念珠……”

绸缎衫男子看来应是一位掌事的人物,闻言即微笑:“那位好斯文气派的大老爷么。邹老爷正在枕星楼的听月阁,贵客请先进内院。”

再有两名小伙计上前,接替方才的两人引他们穿过大堂,跨出通往内院的大门,花香醉人。

几人沿着游廊绕进另一道院门,经过层层院落。

院落布置各具风情,墨瓦粉壁,朱檐砖雕,异国的细砖拼花,七彩琉璃……

甚至某一层院中设着一个长方花坛,中有一尊高鼻深目怀抱花瓶的异国美女像,潺潺流水从瓶口流出,注入一个圆形石瓮中,再由瓮沿层层流下。

纪重的视线不禁黏在美女像裸露的手臂与身躯姿态上,小伙计轻声提示:“公子这边请。”

又穿过一道院落,回归本朝景致,前方一汪池水,盛满灯火繁星,临岸两排小楼,小伙计指向更深处的楼榭道:“这便是枕星楼。”

一位小伙计先去通报,三人同另一位伙计进得厅中,沿梯上二楼,至最东侧一间门前,通报的小伙计已候在门旁。

“老爷说,三位公子不必客气,直接进去即可。”

文修意向门一揖:“外甥拜请问候舅父大人安。”

白如依和纪重也施礼报上姓名,房内传出一声:“快请。”

两名小伙计一左一右推开门扇。

一股浓浓的柚子味兜头扑来。

.

纪重暗暗顺气,打量屋内。此处是个极大的套间,用百宝格与镂花扇分成几进,偌大房中,在他们进来之前应只有一人。

那人散着发,一袭宽大袍衫,自桌边起身,端看面目,正是清晨在蒜老门前遇见的男子。素面大桌上,唯一灯,一壶,一盏,一卷书,一颗盘踞在托盘里顶着一圈珠串的大柚子,而已。

几人再见礼,邹少东家笑道:“修意这孩子太不懂事,白先生与这位贵客前来,却不派人先知会,如此寒酸仓促相迎,冒犯了。”

白如依拱手:“少东家客气,实是在下有急事请教,逼文少爷带我前来拜会,深夜打扰,当请恕罪。”

又做个引见的手势。

“这位纪兄,少东家曾见过,是否记得?”

邹少东凝目看向纪重,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抬袖礼道:“哦,是公子。尊驾原来认识白先生?当下也暂住广顺?”

文修意忙道:“舅舅,这位纪先生,就是曾给《北山老狸》作绘的画师无所有先生。他本姓纪,无所有是曾用的一个笔名。”

纪重一揖:“晚生纪重,见过少东家。”

文修意再补充:“纪先生籍贯是在沐天郡,不过自来广顺,已打算在此久居。多亏白先生引荐,外甥方才幸会,打算邀纪先生给新书作绘,先生还未正式答应呢,但外甥已当先生答应了,预备明日商谈细节。”

邹少东仍凝望着纪重,听罢文修意解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如此,着实小局的至幸了。”

文修意笑向纪重道:“纪兄,小弟正式引见一下吧。这位即是我大舅舅,书局正是他主事。我乃听舅父大人的吩咐跑腿打打杂。”转头看向邹少东。

邹少东亦又抬袖一礼:“方想起应未曾正式拜见,着实失礼。在下邹彦,小局日后,还请公子多多关照。”

纪重亦再还礼:“纪某碌碌一介寒士,承蒙少东家与文小侯爷抬举,若拙笔能为贵书局效力一二,实至幸也。”

如此再寒暄一时,邹彦让三人入座,文修意唤小伙计送茶,再与邹彦、白如依、纪重一同围着大桌坐定,又伸手戳戳桌上的大柚子:“这柚子是能变成一位仙子么,竟让舅舅家也不回,独自在此,宝贝珠串都赠它戴了。请舅舅放心,外甥绝不会告诉舅母。”

邹彦笑道:“淘气。”神色又转肃,“我因蒜老先生之事去了一趟衙门,本系份内事。实未想蒜老先生竟突遭横祸,今日拜会,原为求稿,却叹无缘,心中感慨,到此一坐。确实也因初六吉日,新铺将开,不得不循些习俗旧例。惭愧在白先生与纪公子面前提及。”

白如依拱手:“在下冒昧前来拜访少东家,正为此事。在下今日上午本也要拜访蒜老,到达时老人家已经逢不幸。后有缘邂逅纪兄,并知少东家亦拜会蒜老,纪兄系在少东家之后求见,未有幸与蒜老会面。如此少东家便可能是除凶手之外最后见过蒜老的人。在下有些好奇,想知案件真相,遂来请教。”

邹彦恍然:“原来蒜老先生今日定下要见的人是白先生。在下却是沾了先生的光,方得以进宅。不过我并没有见到蒜老先生。”

纪重惊讶,文修意也啊了一声。

白如依再拱手:“恳请少东家告知细节。”

更新啦~

提前预告一下,明天还有一章更新。

祝各位大人立冬快乐,好运万福。

敬请多多关照指教~[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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