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采访现场的车里,我们并肩坐在后座。车窗外的上海繁华流转,她却只是歪头靠在我肩膀上,闭着眼,嘴角带着浅浅的弧度。
我僵着身子不敢动,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香气,能感觉到她依靠过来的重量和温度,心口的幸福几乎要溢出来。
“时渺,”她忽然轻声开口,眼睛依旧闭着,像在说梦话,“这次……真的能待很久吗?”
“嗯,”我用力点头,尽管知道这承诺的尽头是彻底的虚无,但此刻我愿意相信永恒,“很久。”
“那就好。”她蹭了蹭我的肩膀,声音带着倦意和安心,“等这次机会用完了,我们就在真正的现实里联系,好不好?不用你再那么辛苦地……跑来跑去。”她似乎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形容我的“穿越”。
“到时候,换我来找你,换我来守护你。”她睁开眼,仰头看我,二十四岁的眼眸里,有着超乎年龄的坚定和温柔:
“我已经长大了,时渺。”
这句话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防线。
眼眶发热,我慌忙低下头,掩饰性地“嗯”了一声,生怕一开口就泄露了哽咽。
她笑了笑,重新靠回我肩上,没再说话。车内流淌着舒缓的音乐,阳光透过车窗洒在我们身上,静谧美好。
我偷偷看着车窗玻璃上我们依偎的倒影,心里酸涩又甜蜜。
为了她变得更好,更幸福。
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到达采访地点,后台一片忙碌。
她和工作人员沟通流程,我在登台口侧幕的阴影里,一个不打扰工作又能清晰看到舞台的位置。
她上台前,回头看了我一眼,对我做了个“放心”的口型,眼神里是满满的星光。
我站在昏暗的侧幕边,看着舞台上灯光亮起,她坐在高脚椅上,面对主持人和镜头,从容淡定,侃侃而谈。
她谈论新戏,谈论角色理解,谈论对未来的规划,言辞间是成熟的思考。
偶尔说到趣事,她会笑起来,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引得台下观众也发出会心的笑声。
我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像仰望一颗遥远明亮的星。
此刻的她,光芒万丈,应对自如。
那些曾经的脆弱彷徨,仿佛都已被时光打磨成她内在的力量。
我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那些穿越时空的奔波,那些提心吊胆的别离,那些无法言说的秘密,在看到她此刻绽放的光芒时,都变得微不足道。
我甚至开始幻想,也许……也许真的可以像她说的那样,等这次机会用完,我们能在现实里相遇。
毕竟,现在不也是她的现在吗
我希望,现在也是我的现在
就在采访进行到一半,主持人问到一个关于“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问题时,她微笑着,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我所在的侧幕方向。
就在那一瞬间!
她的笑容猛地僵在脸上,瞳孔急剧收缩!强烈的恐惧瞬间席卷了她的眼眸!
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小心!!!”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她不顾一切地朝着我的方向扑了过来!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我只看到舞台上灯光乱晃,人影慌乱,听到人们的惊呼和重物坠落的呼啸声!
然后,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我身上,将我猛地推了出去,后背重重砸在墙壁上!
“砰——!!!”
一声沉闷又刺耳的巨响,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灰尘弥漫。
世界安静了一秒。
随即,是炸开锅般的尖叫
哭喊和混乱的脚步声!
“子枫!!!”
“快叫救护车!!”
“砸到人了!!”
“让开!快让开!!”
我头晕眼花地撑起身子,眼前一片模糊。
发生了什么?
我茫然地看向刚才我站立的地方,那里多出的重金属装饰物已经摔得四分五裂,而在那一堆碎裂的零件中间……
我看到了……
刺眼的红
不!!!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连滚爬爬地冲过去,拨开慌乱的人群。
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额头上一道狰狞的伤口正汩汩地往外冒着血,染红了她苍白的脸颊,染红了她散乱的黑发,也染红了她身下的地面。
那么多的血……刺目得让我眩晕。
“子枫!子枫!”我跪倒在地,颤抖着想去碰她,却又不敢,只能徒劳地喊着她的名字,声音抖得不成调子,“你醒醒!你看看我!子枫!”
周围是嘈杂的人声,急救人员的呼喊,但我什么都听不见,眼里只有她迅速失去血色的脸和那不断蔓延的鲜血。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只是想让她开心而已!
我只是……只是想给她一点安慰而已!
为什么不是我?!!
恐慌和绝望将我彻底淹没。
我哭得撕心裂肺,试图靠近她,却被匆忙赶来的急救人员和保安死死拦住,挤到了外围。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给她做急救,看着她被抬上担架。
我像被抽空了灵魂,瘫软在地,浑身冰冷。
就在这极致的崩溃中,那种熟悉的眩晕感,竟然毫无预兆地袭来!
不!不可能!
时间还没到!明明还有很久!
怎么回事?!
我想挣扎,想反抗,想留在有她的世界,哪怕只是跟着救护车去医院
但那股力量强大得无法抗拒,我的意识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从这个世界剥离出去!
视线急速变暗,嘈杂的人声远去,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地板上那一滩尚未干涸的鲜红……
……
意识恢复时,我发现自己不在熟悉的电脑前。
四周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白。
没有天,没有地,没有声音,没有温度,什么都没有。
只有令人窒息的虚无。
我……在哪儿?
子枫呢?!
“子枫!”我惊慌地大喊,声音在这片虚无中荡不起任何回音。
“旅行者时渺。”
一个冰冷的的电子合成音,突兀地在这片白色虚无中响起,四面八方而来,无法定位来源。
“谁?!”我猛地转身,却只看到一片空白。
“系统监测到异常。您选择的TA,目标个体生命体征数据急剧下跌,已触及临界点,并于北京时间2025年X月X日X时X分……确认消亡。”
消亡?!
这两个字瞬间击穿了我最后的理智
“不!你胡说!!”我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眼泪疯狂涌出,“她不会死的!你骗我!送我去医院!快送我去医院!我要去救她!!”
“抱歉,指令无法执行。”冰冷的声音毫无波澜,“TA的消亡,直接原因是拯救你的行为所引发的意外。该行为与你的存在产生因果悖论。最后一次穿越机会已强制结束。由于此前缘点已清零,但系统检测到存在未消耗的因果纠葛能量残留,现给予你一次提出要求的机会。”
因果悖论?能量残留?要求?
我根本听不懂这些术语!我只要她活着!
“我要她复活!”我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无论什么代价!让她活过来!”
“规则限制:无法直接篡改任何个体的生命存续状态。此要求违规,驳回。”
“那怎么样才能让她活下去!”我崩溃地哭喊,跪倒在这片虚无中:我不能让她因为我死掉!绝对不能!!”
那个声音沉寂了片刻,仿佛在运算着什么。
这几秒钟的等待,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终于,声音再次响起:“存在一种可行性方案。清除目标个体,TA脑海中,与旅行者时渺相关的所有记忆数据。包括每一次相遇,当时渺这个变量从未在其生命轨迹中出现,那么由时渺存在所引发的一系列蝴蝶效应将被抹除,包括最终导致其消亡的拯救行为。历史将自动修正,回归至其原本的命运轨迹。”
清除……所有记忆?
我像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
忘记我。
忘记那个在片场给她折纸兔子的奇怪姐姐。
忘记那个在雨夜给她撑伞的姐姐
忘记那个请她同学吃零食的表姐
忘记那个在酒吧找到她的时渺
忘记试衣间里的那个吻。
忘记……“我喜欢你”和“我也是”。
我们之间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都将从她的生命里被彻底抹去,仿佛从未发生过。
而她,将回到那条没有我介入的命运轨迹上去。
那条轨迹……或许依旧充满荆棘,或许仍有孤独和网暴,或许她还是要一个人扛过许多艰难时刻……
但是,至少……她还活着。
活着。
眼泪无声地汹涌而下,痛得无法呼吸。
这比让我死去,还要残忍千万倍。
因为我而死。
这个认知凌迟着我。
我出现,本是为了让她更好。
我却……害死了她。
那就用我的不存在,换她的存在。
用我们的过去,换她的将来。
我瘫软在这片无尽的白色虚无里,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眼泪仿佛流干,久到灵魂都变得麻木。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听到自己破碎不堪的声音,在这片死寂的白色中轻轻响起:
“……好。”
“我同意。”
“清除……她对我的所有记忆。”
“确认执行。”冰冷的声音毫无起伏。
下一刻,无边的痛苦如同海啸般将我吞噬。我能感受到那份羁绊被硬生生斩断的
不知过了多久,那撕心裂肺的痛楚才渐渐平息。
一切都结束了。
白色开始褪去,熟悉的电脑桌,熟悉的房间景象,一点点重新映入我的眼帘。
我依然瘫坐在电脑椅上,浑身被冷汗浸透,脸上满是泪痕。
窗外,是和我离开时一样的夜色。
我猛地扑到电脑前,屏幕上的网页依旧纯白,但那行字已经变了:
最终旅程结束。剩余次数:零。当前缘点:零。
特殊状态:因果律修正已完成。契约终止。
网页闪烁了一下,然后,就在我眼前,像烟雾一样消散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疯狂地刷新浏览器,清理缓存,重启电脑……那个白色的网页,再也找不到了。
“七回时光旅行”,彻底结束了。
我像失了魂一样,打开网页,颤抖着手,在搜索框输入了“张子枫”。
页面刷新,最新的新闻弹出:#张子枫伤后首露面状态良好# #张子枫新戏发布会意外受伤现已康复出院#
照片上,她穿着病号服,坐在轮椅上,对着镜头微笑,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明亮,带着她特有的坚韧。
报道称,她在一次新戏发布会后台,因舞台装置意外松动坠落,险被砸中,幸好只是被飞溅的碎片划伤额头,经过缝合治疗后已无大碍,现已出院休养。
没有死亡。没有为了救谁。
只是一场意外,她幸运地避开了主要伤害。
她活着。
好好地活着。
我死死地盯着屏幕上她带着伤痕却依然微笑的脸,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但这一次,掺杂着无尽酸楚和庆幸。
她还活着。这就够了。
我关掉了网页,瘫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
记忆还在我这里,无比清晰,刻骨铭心。
只是,在世界的另一端,在她的生命里,关于时渺的一切,都已经消失了,了无痕迹。
我们变成了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她将继续她星光熠熠的人生,或许会有坎坷,但会活下去。
而我,将守着这份甜蜜又痛苦的记忆,在这个没有她的现实里,独自活下去。
亲爱的张子枫,原谅我的笨拙,这是我能做到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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