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在尘土飞扬的西北大道上行进了三日,终于在日落时分,弈云林和魏芩赶到了尧蛾山脚下。
下沉的日轮透着炉火的颜色,林中的日光已经隐去了,潮气开始凝结,微微泛着凉意。
这山下并无客栈,弈云林抬眼一望,却发现尧蛾山的半山腰处立着一座古寺,墙皮都腐朽了,牌匾蒙着厚重的灰。二人驱马沿着山路上了山,通往古寺的道路还算是平坦顺直,在天际的日轮完全沉没之前,他们抵达了古寺。
肃穆的钟声从寺院内响起,一圈一圈宛如水波涟漪般荡开,直传入心脏的跳动里,令人不由得心绪平静。
这回弈云林终于看清了,那牌匾上刻的是“净黎寺”。
寺庙大门紧闭着,魏芩上前叩响了门环,不多时便有一个小尼姑打开门,招手示意他们进去。
“二位施主是来借宿的吧?”这小尼姑约摸六七岁,剃着光头,宽松的尼姑帽帽檐露出一点青色的头皮。
她提着一盏暖黄的灯,引着二人绕过佛堂向偏院走,甫一踏进院门,两侧厢房灯火通明,有个刀客半蹲在院子中央沉默地磨刀,单调的刮擦声随着她手臂的伸缩响着。
魏芩奇道:“你们这整个院子都住满了留宿的人?”
“是呀,”小尼姑习以为常,“尧蛾山附近没有客栈,赶路的客人都会来我们寺里歇脚的。不过近日,像你们这样的——”
她指了指弈云林腰间的佩剑,“格外多。”
“是因为十年一度的剑道大会要召开了。”弈云林主动为她解释。
领到一间厢房前,小尼姑停住脚步,“二位施主今夜就在此休整吧,实在抱歉,鄙寺没有多余的厢房了。”
二人均向她道谢,推门进去。这间厢房古朴简洁,一张硬木床,一张桌案,两个蒲团,墙面上挂了一副经文,房间里静静燃着檀香。
魏芩从衣橱里抱了被褥出来打地铺,弈云林提议道:“我们今夜就睡一张床凑合吧,我不介意的。”
原本就是在装模作样的魏芩喜笑颜开:“公子真好!”
山里入了夜格外地冷,两人脱了外衣坐到床上,弈云林掏出一本在炘水书摊上买的“九霄剑诀”认真翻看起来。魏芩凑过去,只见第一页画着一个简陋的小人,扎着马步单手持剑。
小人举剑挥舞过头顶,带动着身体重心移到左侧,与此同时下盘调整为左弓步,剑指右方。
弈云林又翻了一页。
小人扎着马步,手里的剑不知丢到了哪里,两手平举着悬在胸前。
小人直起双腿,两手呈钩状提在头顶,忽然向着右边迈出一步,一手竖掌平推,一手依旧钩着悬在头顶……
“这不是最基础的拳法吗?”魏芩偏过脑袋去看封面,那里明晃晃写着“九霄剑诀”四个大字。
“又买到假货了……”
弈云林把书合上,“买之前还特意翻了前几页看的,没想到后面是这样。”
“公子不如趁这机会去拜师好了,天下门派尽在铸剑城,以公子的实力她们肯定抢着收你做徒弟。”
弈云林不敢苟同:“我都二十了!收徒弟都是越小越好,十一二岁最佳。”
“砰、砰、砰”,有人在外面敲门。
“二位少侠?”门外是年轻男子的声音,“我能进来吗?我是去彬州探亲的,这夜里怪吓人,想和你们结个伴。”
“请进。”弈云林应道。
门外跳进来一个松青重锦长衫的少年,面如脂玉,柳眉杏眼,长发披肩,发尾用雪白绫子束着,腰间系着一块巴掌大的温润碧玉。
他抱着狐皮小毯,脱了鞋子挤到床上,挨着弈云林坐下,把毯子往身上一盖,坐得端正尔雅。
“……”
弈云林怀疑自己刚才说的不是“请进”,而是“请上床”。
要不然这人怎么一进门就直奔他的床呢?
“这位公子真是开朗大方啊。”魏芩嘲讽道。
“哎呀,不拘小节嘛,”少年继续朝着弈云林挪了挪,半个身子靠在他身上。
身侧的躯体传过来阵阵寒气,弈云林不经意地碰了碰他的手背,凉的跟死人一样。若不是少年还能呼出白气,恐怕他都要怀疑这是一具尸体了。
弈云林下结论:冻的。
“此时是夏季,没想到山里入了夜冷得似霜降一般,”少年解释道,“一个人睡实在是太冷了……不过我的确有些害怕的。”
“你们听说过尧蛾山近几年的传闻么?”
弈云林问道:“什么传闻?”
少年环顾四周,确认烛火安稳燃着,门窗也关严实了,这才继续说道:“传说尧蛾山是曾经的一处古战场,有一个农妇清早上山砍柴,忽然听见山林里有兵戈相击的响声,她好奇地跑过去看,就看见满地的尸骸和血河。这个农妇吓得滚下了山,摔断了腿,后来有人大着胆子去她说的那里看,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又有一个猎户在山上打猎,傍晚时分,忽听有东西在尖声高叫,猎户以为是野兽,便躲在草丛里看。突然就有一队身着锈甲的黑色士兵在林子中穿行,一点脚步声都没有,猎户沉不住气伸头去看,发现那些盔甲下全都是白花花的骨头!她下了山回去就疯了,嘴里一直嚷嚷:‘阴兵借道!是阴兵借道!’”
就在这时,老旧的窗棂吱呀一声,一股凉风窜进来,扑得火苗闪烁。
弈云林好奇问:“‘阴兵借道’是什么?”
“‘阴兵借道’就是古战场上死去的将士亡魂呐,她们以为自己没有死,要听着将军的调令驰骋沙场呢。据说要是撞见‘阴兵借道’,绝对不可以挡她们的路,否则会被她们身骑的战马踏成肉泥。”
魏芩道:“鬼魂之说虚无缥缈,没有亲眼看见,我是不会相信的。”
“这位公子真是胆量过人,”少年赞叹道,“我就不行啦,从小只要一听到鬼怪传说就会做噩梦,背书不行,背鬼故事倒是第一名。”
弈云林出神地想着,白骨披甲行军,无声无息,那场面真是奇诡。
“二位是去参加剑道大会的吗?”少年忽然问道。
“……啊,是的。”弈云林回过神来。
“那太好了,”少年一握拳,“我此次也是去铸剑城,我们路上可以结伴同行。”
“你去铸剑城探亲?”
少年点头:“是啊,我有个远房表姐在铸剑城,我去看看她。”
“你的表姐姓翟?”
“嗯,”少年应道,“不过许多年不见,早就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魏芩恰在此时插嘴问了一句:“你的家人放心让你一个人去?”
“啊这……”
少年勉强笑了笑,“实不相瞒,我是偷溜出来的。我母亲要给我定下一桩婚事,我不肯,就跑了出来,打算投奔我表姐。”
弈云林佩服道:“勇气可嘉。”
三人沉默了一瞬,少年的目光落在清光白露上,请求道:“公子,我想看看你的剑,可以么?”
“可以可以。”
弈云林解下佩剑双手递给他。少年接过清光白露,轻轻地抚摸着其上状如滴露的纹路,指尖停留在“谐”这个由纹路构成的字上。
“这是……翟谐大师的作品!”
少年惊叹。“敢问公子大名?”
“姓弈,弈云林。”
“你是崇阿将军弈兰岳的独子!”少年抬眼端详他,“不愧是皇帝亲封的将军,就连翟谐大师也要给几分面子。原以为大师只会为剑道前三甲和至交好友铸剑呢,没想到,崇阿将军的威名竟能让大师出手。”
“我对这些不太清楚,”弈云林笑了笑,“只知道这是一把好剑,还很适合我。”
少年满含期待地眨眨眼,“你一定能夺得剑道前三甲的,相信我!”
突如其来的认可令弈云林有些手足无措,这还是他一次感受到旁人给予的热切鼓励。
他郑重地点点头,说道:“嗯,我会努力的。”
由清光白露展开的交谈令他们之间的关系拉进了不少,弈云林先前的拘谨也荡然无存。只有魏芩一个人眨巴着眼角微垂的眼睛,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少年。
养尊处优的小公子,逃婚投奔表亲……
“这位公子,”魏芩再次插嘴道,“还未请教你的大名呢。”
“啊,我是沽州人,名字叫……白宁。”少年回答道。
“原来如此,白公子,”魏芩略一点头,“天色已晚,我们就先熄灯了吧。”
少年慌张地拦住他:“别别别!我怕黑,让那灯烛自己燃着吧。”
见状,魏芩也不再动作,兀自躺下。余下二人也不好再交谈,各自小心地蜷缩在不大床榻上闭了眼。
一个时辰后,魏芩被压醒了。他疑惑地睁开眼,就看见那少年缩在狐皮毯里,整个身子压住他的下半身,俨然是把他当做了人形床垫。他缓慢地使着劲,把身体调整了方向,然后一脚蹬在了弈云林胸口。
弈云林睡得很熟,只是无意识地伸手把他的脚推开。
魏芩看看占据了半张床的弈云林,又看看横躺在他们下半部分的白宁,自己抱着膝盖坐了起来,脑袋倚靠着床柱。
一灯如豆,他眯着眼,迟迟不能在有光亮的环境下入睡。窗框突然被狂风拍打,尖啸的风声挤进来,很快,“啪嗒、啪嗒”的雨落响起,魏芩听着满室风雨,大雨瓢泼,彻底睡不着了。
雨夜睡姿大赏!
弈云林:平躺,两手放在腹部,超端正,偶尔侧卧
白宁:团成球,无视地形追逐热源翻滚
魏芩:枯坐到天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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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剑道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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