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昏暗的地牢里,十四岁的小姑娘瘫倒在地上。她听着这声音,勉强睁开一只眼。她的右眼在方才的打斗,也是她作为打奴的第一场打斗中被打伤了。
她不知道那只眼以后还能不能再睁开。
顺着声音望过去,微弱的光亮里,一双竖得极细的瞳子正在头顶注视着她。
小姑娘被吓得朝后爬了几步,惊疑不定地看着隔壁笼子里那个把脸抵在铁栏上的女人。
她整个人都瘦得脱形,颧骨高高耸起,嘴唇干瘪发紫,似乎下一秒就会咽气。
可是一双眼睛亮得骇人,眼仁细小,眼白占据了大部分。
“我……我没有名字。”小姑娘回答。
女人听罢,又往前使劲拱了拱,震得铁栏哐哐作响。
“你是从何处来的?”她又问。
“矿场。”
“哦,矿场。”女人兀自喃喃道,“矿场,是扎棚子打石头的奴隶。”
“你的母亲做了什么?”她继续问,“让你这么小就当了奴隶,又被卖到人斗场来?”
这次小姑娘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神色迷茫地思索了一阵,才说道:“我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我出生就在矿场,出生就是奴隶。”
“这怎么可能呢?”女人打量着她的神色,试图从那上面找到一丝一毫说谎的气息,可是她失败了。
“罪人和罪人之后才会成为奴隶。”她解释道。
“……我不知道。”
察觉到气氛有些僵硬,女人忽然咧嘴笑了,笑得难看至极,“你饿不饿?”
小姑娘点头。
女人朝她扔过来一个东西,她拾起来看,是半个冷硬的馒头。小姑娘立即狼吞虎咽起来,梗着脖子把石头似的馒头囫囵吞下去。
“你第一场打赢了,”女人伸出干柴一般的手臂,探进小姑娘的铁笼内拍了拍地面,示意她坐过来,“你的对手是和你一起从矿场来的小奴隶吧?怎么下狠心的,你们昨夜里不是还在说话么……她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呢。”
小姑娘坐过去,背靠着铁栏,说道:“她死了。”
“你杀的?”
“是我。”小姑娘干脆利落地承认了,面色冷冷的,“上场前她说假打,上场后她偷袭我。我的右眼睛,被她打坏了。”
“因为她骗你,她先动手,所以你就杀了她么?”
许多初到人斗场的打奴都是这样。无论之前有什么交情,杀没杀过人,上了场就只能拼个你死我活,血腥气能激得人发狂,也能让从前连鸡都不敢杀的人痛下杀手。
“不是。”
小姑娘否认,“上场之前我就决定杀了她。”
“为什么?”
“如果她有力气打伤我,接下来的打斗我就很难赢了。所以我要抢先杀了她。”
小姑娘语气里是同年龄完全不符的冷冽。
女人却吃吃的笑了,说道:“小姑娘,话倒是说得狠,你要是一开始就抢了先,又怎么会被她偷袭,伤了眼睛?”
小姑娘浑身倏地一僵。
“是她先装可怜对你求饶,你犹豫了对不对?”
女人叹息一声:“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却在此时,沉默了一会儿的小姑娘出声了,“以后不会了。”
待在地牢里躺了一天,那女人被叫出去打斗了。小姑娘也看清了她的全貌,两腿瘦如麻杆,看上去就是一层皮裹在骨头上,青黑的血管蜿蜒,像是寄生的虫子。
这样一副孱弱不堪的身体,一拳就能打散架吧?
可是那女人竟然回来了,依旧是神色恹恹的模样,脏污的衣衫又添了几缕血迹,押送她回来的守卫调笑道:“申鬼,这次又打赢了,再赢两次,你的主人就要把你带出这里了。一想到你这样半死不活的,也能成为那位大人的手下,我就想笑啊!”
“呵。”
申鬼只是倒在铁笼里,抬头望着天花板。
小姑娘听了那守卫的话,感到好奇:“你要出去了吗,奴隶能出去?”
“可以的。现在还没有大人买你,如果你能被一位大人买下,成为她的专属打奴,就有希望被她带走。”申鬼回答道。
“嗯,你再打两场就能走了。”
小姑娘有些羡慕地说道。
“不,我走不了,”申鬼却说道,“我最后一场必死无疑。”
“……为什么?”
申鬼伸出自己的胳膊,那上面血管异常地偾张着,原本青黑的颜色被赤红所替代,尤为可怖。
“你看我这副身躯,你难道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能打赢么?”
“……你会说么?”
申鬼笑起来,声音粗粝无比,好似喉咙里有小刀在磨。
“我会说。只看你,问不问了。”
她偏过头盯着小姑娘,眼里满含期待,是在无声地鼓励她发问。
不知为何,小姑娘却从那双眼瞳里看出森然的寒意,有如恶鬼潜藏其中。只是一句话而已,她此时倒萌生怯意了。
只不过是一句话。
小姑娘安慰着自己,颤抖着声线,开了口:“你是……用什么方法打赢的?”
“哐当”一声巨响,申鬼四肢并用,快速地爬行过来,脸嵌在铁栏间,几乎要把头都挤进来。
“你问了……你问了!”
她欣喜若狂,“现在我会告诉你我的秘密。把耳朵凑过来。”
小姑娘被她癫狂的一撞恍了神,但对那秘密又十分渴望,便大着胆子凑了上去。
“我是南泠鬼神教教主的候选人,六年前在祓邪方塔里接受试炼,被官兵发现后抓来人斗场的。”
申鬼向她介绍了鬼神教的基本信息,然后讲到了重点:“这种秘术叫做‘百战堕鬼’,可以在短时间内令人功力大增,即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也能力搏猛虎。只不过使用百次之后,就会经脉枯竭,像我这样。经脉枯竭后,每次使用都会进一步透支身体,直到经脉变为赤红,人就会爆体而亡。”
“那么,只用九十九次,就不会有危害吧?”
申鬼笑了:“你岂知自己会不会用那第一百次呢?”
第二日,申鬼向守卫提出要带小姑娘上场旁观的要求,那守卫也同意了。当申鬼从入口进场,入口被铁栏封死时,守卫让小姑娘趴在入口的铁栏边旁观。
申鬼的对手是一个身形高大的女人,个子足足比申鬼高出一个头,脸上横亘着一道长疤。
“喂,竹竿子!”那女人朝她挥着铁石般的拳头,“就是你打死了‘白狼’?”
“嗯,是我。”申鬼漫不经心地点头。
“白狼”是申鬼前几日的对手,在人斗场很有名,头发天生雪白,牙齿尖利。申鬼面前的女人叫“石人”,筋骨强健,周身坚硬如铁石。石人曾经和白狼打过几架,有输有赢。
“喝!”
石人一拳砸裂了地面,“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打赢她的,但看你这副样子,应该也活不了多久了。待会我会把你的腿骨拔下来做扫把。”
申鬼继续点头:“好啊。”
她略一转头,看了趴在铁栏上的小姑娘一眼,突然一指点在自己心脉处,身形猛地一颤,浑身的血管在剧烈起伏,就连双颊也遍布赤红的血丝。经脉从肌肤里显现,虬结有如筋肉,她的体表变成赤红色,呼吸在刹那间沉重而澎湃。
“诸天鬼神,请降此身,赐吾血勇,百战不殆。”
申鬼仰起头,吐出一口浊气。她形销骨立,迎着石人的拳头,后撤一步,直直地一掌打出!
那一掌快如闪电,平地掠起的劲风呼啸,裹挟着不可抵挡的力量拍在石人拳头上,一瞬间,石人的胳膊扭曲弯折,这一掌还在前进,势如破竹地落在她胸口。
小姑娘从来没见过人能一次性从身体里喷涌出如此之多的鲜血。
石人的胸口被打出了窟窿,那颗心脏刹那间就被一掌拍碎,血如井喷。申鬼被浇了满头满身,她缓缓地把手从血肉里拔出来,俯下身去,抓住石人的一条腿用力一拽,卸下来扔在一边。
欢呼声排山倒海般将她包围。
“申鬼!申鬼!申鬼!”
那血人毫不留恋,向小姑娘走去。铁栏升起,申鬼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突然七窍流血,脱力跪倒。
“你怎么了?”小姑娘扶着她。
“她呀,老毛病了,最近都这样。打奴当久了,五脏都是破的。”守卫对此习以为常。
回到铁笼内,申鬼靠在铁栏上虚弱地喘气,小姑娘听着,是进气多出气少,恐怕没几天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靠念那句话使用秘术的吗?”
“……那不过是调动内息的口诀,我是点了这儿。”申鬼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你之前说,不使用一百次就不会对身体有损害,是真的么?”
小姑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上场。打赢第一场,侥幸的成分很大,她觉得如果没有申鬼的“百战堕鬼”,下一场她就会被打死。
“犹豫了?信不信都无所谓,你反正必须要学的,”申鬼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你别无选择,不是吗?”
小姑娘攥紧了拳头:“我学。不过我还是有一个疑问。”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愿意教你?”申鬼淡淡地回道,“不过是你恰好在我旁边,又恰好同从前刚到人斗场的我很像罢了。”
那一晚,她们彻夜未眠,申鬼教小姑娘识别了身体的几处关窍,又重点为她讲解了百战堕鬼激发心脉的要领。
翌日,申鬼上场打她生命中的最后一场,没有再回来。
听说她杀死对手后,身体砰地炸开,溅落满地。
而小姑娘,靠着百战堕鬼在人斗场崭露头角。她每天都在磨炼身体,渐渐地,使用百战堕鬼的次数越来越少,她的手臂变得强劲有力,身手更为敏捷。即便如此,她也用过九十五次了。三年里,她名声大噪,人斗场的管事要求她为自己取个名字。
“我就叫……酉鬼。”她说道。
小秦是吃了大苦的孩子,养成冷冷的性格在所难免。要靠小弈用自己的心去焐热。
ps:小秦在人斗场打的最后一架没有用秘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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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剑道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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