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白露的剑锋迎着日光折射出清冷的银芒,恍若白日里的月辉。
“这把剑的确很适合你。”
拿着清光白露的女人说。
她有着飒爽的长眉和英气的薄唇,虽然已不再年轻,却仍保持着一副能轻易撩走人心的风流长相,尤其是那对纯黑的眼瞳,给人留下纯粹和专注的印象。两相搭配之下,当她含情脉脉地看着谁时,对方总会产生一种“她会为我由滥情变得专一”的错觉。
“弈……云……林?”
她十分生疏地念出这个名字。
好半晌,弈云林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我的……母亲吗?”
一刻钟前,正当他在台下为秦从术欢呼时,腰侧一空,佩剑被人摘走,弈云林追着她跑到了一处无人的空地。
“没错,”她露出一个微笑,“我就是陆英漫。你已经长大成人,这把剑是我托翟谐为你铸造的生辰礼。”
“母亲,你之前去哪儿了?”
弈云林向她靠近几步,小心地问道。
陆英漫依旧笑着,把剑还给他,顺势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摩挲着,“在忙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今日抽空来看看你。”
弈云林敏锐的察觉到她的言外之意。
“您……您要走了吗?”
“是啊,看到你长这么大,我也就放心了。”陆英漫的笑容逐渐消散,她松开他的手,毫不迟疑的打算离去。
“等等!”
弈云林叫道。
陆英漫停下了,却不是为他停下的。
一柄刀悬在她的脖颈上,付冬极低喝:“站住。”
“小冬极,十多年不见,你眼角也有皱纹了。”陆英漫的语气亲昵又熟稔。
横在颈上的刀贴近几分,付冬极道:“你我早已形同陌路,陆英漫,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来找血剑么。”
陆英漫不顾雪亮的刀锋,转身一指弈云林,“忘了同你介绍,他是我的孩子,名叫弈云林。”
“……什么?”
付冬极的脑子一霎时完全混沌了。
她忽然想起从前还在做副官的时候,陆英漫有段时间喜欢往男兵队跑,后来又喜欢往弈校尉的地盘跑,再后来一改散漫的作风,成日待在议事的主帐里。
原来如此。
却在此时,一道男子的声音插进来:“你还知道他是你儿子?”
弈兰岳到了。
付冬极看了看这重逢的一家三口,几乎想把刀放下。
可是上令难违。
陆英漫的视线随之落在弈兰岳脸上,格外冰冷,“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兰岳,你是不是忘记了,当初是谁寻死觅活要我生下孩子的?”
“这个孩子是你的,兰岳。”她纠正道。
弈兰岳想起她决意分开时冷漠的神情。
没有一个初涉情海的人能够接受,昨夜里爱人还同自己耳鬓厮磨,翌日就失了兴趣,直言要分开。
那时,陆英漫一本正经的说着荒诞不经的理由:“兰岳,花开终有凋零时,月圆只在几日中,我跟你的感情就到这里了,昨晚我们都很尽兴,以这个作为结尾不好吗?”
看着他泫然欲泣的模样,她的语气软了几分:“既然你舍不得我,那我们再做一次?”
毫无疑问地挨了一巴掌。
意料之中,陆英漫也不生气,整了整衣衫快步出门去了。
二十年不见,她的脸色比起当年不减分毫。
弈兰岳避开她的视线,拿出一枚金令:“陛下命我即刻带回陆英漫,付将军,请回吧。”
付冬极怔了怔,刚想说些什么,又听他说:“陛下知道摄政王殿下是好意相助,但还请付将军回去转告殿下,区区一个犯人,不劳殿下费心。付将军,将血剑一并给我吧。”
付冬极没有立即应答,只是抬了抬手,几十名逐日骑策马包围了四人。
“崇阿将军可需要我一路护送?”
她话音刚落,马蹄声震动,殿前左右副指挥使隋悟莘和莫闻瑕领着铁甲禁军在最外围驻足。
见此情形,付冬极明白自己的行动早已被看穿。血剑本就是她奉殿下之命抛出的诱饵,如今看来歪打正着,陆英漫不为血剑只为弈云林而来,恰好弈云林参加了剑道大会。
“……臣领命。”
付冬极交出血剑,收刀入鞘,径直离去。
弈兰岳示意隋悟莘拿下陆英漫,后者没有反抗。他和她对视着,此刻他手握权柄,身后是森严禁军,而她不过是朝廷要犯。
他心里总算有了些微妙的平衡。
陆英漫向弈云林遥遥招手作别,弈云林急切地上前,“父亲,陛下传召母亲是为了什么,她会有事吗?”
“这不是你能过问的事。”
战马带起滚滚尘土,只留下弈云林紧紧握着清光白露站在原地。他隐约明白自己是诱饵,默默看着自己的父母像仇人一般对峙,可是他作为他们的孩子,却无能为力。他们甚至都不太在意他。
他好像从来都是多余的一个人。
弈云林沉思良久,去药铺买了几副避子汤。提着药从店铺里出来,他穿行在拥挤的人流里,冷不丁被一个人拽过去紧紧抱住。
“还好你没事。”
秦从术惴惴不安的心放下了,她瞥见他提在手里的药,问道:“这是什么,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这是避子汤。”他回答。
“确实是应该买,”秦从术点点头,“成亲之前只能委屈你喝了,我们再去买点蜜饯。”
她拉了他一下,没拉动。
“秦从术,”他小声说道,“我们……我们永远也不要孩子好不好?”
“我不知道一个真正的父亲应该怎么做,养育孩子是一件很复杂也很重要的事情,如果没有能力做好,那就……”
“太不负责任了。”
他说完最后一句话,压抑许久的难过之情涌上心头。秦从术心口一抽,一股愤怒油然而生,她瞬间就明白他遇到了何事,用力地揽过他的肩。
剑道大会落幕,此地诸事皆了,她要尽早带弈云林启程,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永远都不要再见到崇阿将军。
……
陆英漫戴着镣铐坐在马车里,弈兰岳同她相对而坐,平静地盘着一串玉珠。
她看着更加沧桑的他,记忆里的人年轻拘谨,思考时喜欢盘珠串,平日里内敛沉静,马上杀敌时却又英勇不输女子。
“在想什么?”她忽然出声问他。
“你为何自投罗网?”弈兰岳忍不住发问,“你根本不在乎弈云林,也不在乎血剑。”
为什么,还是走进了他如此明显的圈套?
“陛下传召,岂敢不应?”
“你从前可是斩过先帝的使臣,有什么不敢的?”
陆英漫笑道:“今时不同往日,有个叫卿玦的人找我说了一些话,我听着不错,就来了。”
“又是这个人,她可是摄政王麾下最忠心的鹰犬。”
弈兰岳的情报告诉他,卿玦是南泠鬼神尊,拜在宥丰王麾下,行事狠戾,手段残忍,实乃陛下心腹大患。
她怎会劝陆英漫见陛下?
据说她跟着宥丰王十几年,忠心耿耿,替殿下收拢了诸多势力,绝不可能背叛。
“对了,她还告诉我,我的侄儿陆灵澈已经过世了。”陆英漫感叹,“世事无常,你以后会保护好弈云林的,对吗?”
弈兰岳冷若冰霜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裂痕,“陆灵澈……折兰台约战的灵澈,是大将军的孩子?”
“那孩子从小身体就不好,应该只是同名吧。姐姐和灵澈的父亲是在殷晖认识的,他是一个很好的男子,只可惜是殷晖人,进不了陆家的门。而且,他在灵澈4岁的时候就病故了。”
陆英漫说到这里,有些黯然神伤。
“我为什么没见过那孩子?”
“姐姐常年在外征战,她把灵澈交给了我,但是我没有照顾孩子的能力啊,所以我把灵澈托给嬿王抚养了,那个时候嬿王还是三皇女,我偶尔去看他。后来嬿王受封前往封地,我就没再去找过他了。”
弈兰岳心想,原来无论爱与不爱,陆英漫都不会在乎孩子。就连她姐姐托付给她的孩子,陆英漫也是满不在乎。
她生性如此,对朋友下属两肋插刀,无话不谈,而对更亲密的人却忽冷忽热,心意随时都会改变。
他这一生,第一次爱过一个人,就偏偏是她,消磨掉了他所有的幻想。
弈兰岳想到这里,又考虑起弈云林的婚事。既然他下山之后屡遭险境也绝处逢生,大大超出了自己的预期,原本在弈兰岳的计划里,弈云林没有二十岁以后的人生。
现在看来,加以调教,弈云林也许能成为他与世家达成联盟的利器。
也罢,先由着他胡来,日后心冷了总归是会乖乖回来的。
“你就不好奇,殿下和陛下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吗?”
陆英漫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笃定道,“你不会现在就说出来的。”
“兰岳,我会。”
闻言,弈兰岳有些愕然地望向她,原以为陆英漫会是一副促狭的神情,没想到,她看起来竟然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认真。
“殷晖坠星镇并非是我屠戮的,事实上,坠星镇根本没有被屠,死的全部都是逐日骑。坠星镇不是一个寻常城镇,它是殷晖献给东方醒的据点。我和徐副官被她设计引诱前去,身陷阵中,不得已归顺于她,她便杀了我的部下,要我伪造屠城之罪,彻底同陆家决裂。”
弈兰岳悄然攥紧珠串,“那么,先镇国大将军的死,也不单是与殷晖有关……原来是有内贼。”
“事发时东方醒告诉我,先帝已经毒入骨髓,没有多少时日了,所以我抗旨不遵。但如今,新帝即位,势力渐起,我还是想要冒险试一下……”
陆英漫同他耳语几句,忽的耳畔尖啸声起,风声如泣,一枚淬毒的箭矢直射进来,被陆英漫用镣铐挡下。
“听,殿下的鹰犬要来将我灭口了。”
迅疾的风掀起车帘,四面八方涌出无数身着重铠的骑兵冲阵而来,喊杀声震天,铁甲禁军列阵以待,隋悟莘策马赶到车驾前:“将军,果真有敌袭,属下愿出阵!”
弈兰岳摆手:“将为首的那个银甲骑兵拿下,莫闻瑕守好人犯。”
“是!”二人同时应道。
马车之内,寂静无声,马车之外,刀光剑影,血流遍地。
弈兰岳耐心地等待着结果。
一线寒芒从马车外部直飞进来,嵌入马车内壁,鲜红的血沿着弧形刀锋滴落,陆英漫挪了挪位置,避免被弄脏了衣袍。
当目光落在嵌进内壁的兵器时,弈兰岳波澜不惊的神情终于骤起风波,那兵器正是隋悟莘的环刃“去复来”!
一柄墨漆色三棱枪头刃斜斜挑起车帘,血沿着蜿蜒的三道血槽流淌,身披银甲的骑兵勾起唇角,浅色的唇溅上点点鲜血,她用手帕仔细地擦去脸上血污,笑道:“崇阿将军,久仰大名。”
“我就是你口中的,摄政王殿下最忠心的鹰犬,卿玦。”
她的身后,将士们仍在厮杀,但有另几个骁勇的武士率兵将所有人统统挡下,马车周围空出一片。
弈兰岳打量着她,“你想从我手里杀掉陆英漫?”
“不,”卿玦摇头,“我想和你谈谈。”
【剑道争锋】完。卿玦狂化百分百,回归主线。
ps:隋悟莘和莫闻瑕没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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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剑道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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