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活原计划轻车简行,城门一开便出发。
奈何府里准备了好几辆马车,还安排了婢女随行,即便准时出发,脚程也快不起来。
许活既是没强硬拒绝,因此行程慢,也不后生烦闷,权当是带着马儿跑跑,松快筋骨腿脚,熟练骑技。
“哒哒哒——”
一串马蹄声越来越近。
伴随着马蹄声,还有由近及远的呼喊:“荣安——荣安——你等等我!”
许活闻声回头,便见朱振整个身躯趴在马身上,抱着马脖子,颠得要死不活,还掉装备。
他前面掉,小厮和护卫坠在后面捡。
主仆皆狼狈。
许活:“……”
朱振终于赶到许活这儿,累得瘫软在马背上,四肢垂下,气喘如牛。
半晌,他费力地抬起圆咕隆咚的脑袋,抱怨:“你走得也太早了些,我紧赶慢赶,还以为追不上了。”
许活问:“你这是作甚?”
朱振气稍匀了些,“当然是跟你一起去打猎啊。”
“……”许活不愿意带累赘,“回去。”
朱振不听,生怕许活赶他,抱着马脖子笨拙地挪腿,下马。
可他上去的时候有护卫扶,下来时一个人,根本下不来,成功半挂在马一侧。
朱振害怕地呼唤:“荣安!荣安!你快救我!我要摔下去了!啊啊啊啊——”
他重心全在一边儿,马驼不稳,也躁动地乱动。
朱振更吓得呜嗷叫。
许活可怜马,抬抬手,示意护卫上前解救。
两个强壮的护卫下马,一左一右地撑着他的上肢,将朱振抬下来。
朱振软趴趴的脚落地,他们便要松手,朱振立即薅住两人,“别别别,扶着我!”
正好他的小厮和护卫赶上,伸手来扶。
朱振不要,他觉得许活的人更踏实。
“你就带两个人出来?”
“这不是着急吗?”朱振一边支使许活的护卫扶他去许活的马车上,一边道,“赶上你就好了,让我上去缓缓。”
许活没管他,吩咐人:“继续赶路。”
马车上,青鸢和青菡两个婢女走下来。
朱振被人架着,还不忘了调笑,“原来你们两个也来了,正好咱们一起坐,还能解解闷儿。”
青鸢面不改色,仿若没听见。
青菡咬了咬唇,愤于他的轻佻。
许活骑在马上,侧头,“你若是不安分,就回去。”
朱振立马收起花花嘴脸,老老实实地上马车,规规矩矩地双手搭在膝盖上坐好,“我好了。”
青鸢和青菡重又上马车,坐在马车门处。
青菡透过窗子,两颊飞起红云,欢喜又爱慕地望着高头大马上的郎君。
她以为许活方才是在维护她们,她觉得在侯府里头为婢是幸运,自家的郎君跟其他府里的郎君们不一样,尤其是朱振这样不庄重的。
马车开始缓缓行进,朱振从宽袖里掏啊掏,掏出一个物件儿看了一眼又塞回去,许久后掏出一个钱袋子,从里面拿出两块儿碎银子。
朱振见许活没注意马车这儿,倾身扔到两个婢女的裙子上,“拿着,小爷赏给你们的。”
还有什么事儿比银子从天而降更快乐的。
青菡瞬间双眼冒光,心中对朱振的评价急转弯儿。
朱郎君只是口头上有些不庄重,向来不动手动脚,其实也不是坏人。
青菡嘴角压不住,还假作淡定,和青鸢一起恭敬地道谢。
她自个儿都没发觉,态度变化明显的很。
青鸢耳观鼻鼻观心,八风不动随了许活,无趣的很。
朱振觉得青菡有趣,后面的路程,一直在逗她。
青菡每每厌烦,又被金钱腐蚀。
·
马车缓缓停在平南侯府南郊庄子前。
朱振趴在马车上看着眼前小小的二进院子,呆住,“荣安,你家田庄的宅子,也太破了,这怎么住啊……”
田庄赵管事带着妻儿等在门前,听到这话,诚惶诚恐地解释:“庄上环境简陋,但小的带人仔细打扫过,一应物品皆换了新的……”
朱振依旧嫌弃,不下马车。
“不必理会他。”
许活将马鞭随手扔给护卫,踏进宅子。
这二进的宅子,乃是砖瓦所建,小是小,可比寻常百姓家的泥土草房要好上百倍。
许活早知庄子的情况,侯府也知道,正是知道,才准备了这样多。
侯府的下人们忙活起来,卸东西,搬进去,安置……
朱振眼见许活不管他,忙下了马车,颠颠儿地追上去。
许活几步便进入正堂,还未坐下便吩咐赵管事:“将账册送过来,佃户们也都叫过来。”
这三年侯府守孝,许活管府务一向是这个雷厉风行不拖拉的风格,赵管事早有准备,恭敬地应声,立马让儿子去做。
朱振在后面抽嘴角,“脚才沾地,你不累吗?”
许活看向他,两人四目相对,她目光炯炯,明显精力十足,朱振眼神涣散,累得跟狗一样。
朱小郎君:“……”
比不了。
认输。
朱振什么都没带,从袖子里掏出钱袋子,递向赵管事,叫赵管事为他采购上好的用具。
赵管事为难,“朱郎君恕罪,此处离京城快马加鞭也要小半日,今夜恐怕无法安排。”
朱振道:“那就去附近的县上。”
赵管事看向许活。
许活道:“将为我准备的,匀给他。”
“是。”
打从府里送信儿称,郎君要来,赵管事便在县上买了最好的棉花布匹赶制被褥,一应用具也都提前准备好。
侯府带了常用的,他们便是以备不时之需,若是没带,他们没准备,便是失职。
此时恰好可以招待贵客。
赵管事庆幸不已。
没多久,赵管事的儿子带着账本回来,呈给许活,又带贵客去厢房安置。
朱振看着逼仄的小屋子,满脸嫌弃,要求看看正房。
赵管事的儿子不敢去扰郎君,便去请示婢女青鸢。
青鸢没有阻拦。
正房也不大,朱振站在门口一览无余,但比厢房要宽敞不少,更重要的是,她们从床上收起的被褥照比铺上去的差了好些等。
朱振又跑去正堂找许活,厚脸皮道:“荣安,今日你我抵足而眠,彻夜长谈如何?”
许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凉飕飕的。
朱振瞬间怂了,“当、当我没说。”
灰溜溜地退出去。
许活收回视线,继续看账,顺便一心二用听赵管事汇报佃户们的情况。
良田都在贵族手中,这片土地肥沃,平南侯府的庄子附近都是京中各家的产业。
势大根深的高门大户底下,其实藏污纳垢,基本上都会大肆囤田占地。
平民百姓无权无势,很难在这世道平安生活,想有所倚靠,便会投向大家族,成为佃户,进而贵族的田地越来越多。
传统如此,农耕为重,土地是必争资源,平南侯府也不能免俗。
平南侯府当然不是完全的大善之家,只是并不严重盘剥佃户,佃户们能够吃饱,心里踏实,便已经很感恩戴德,觉得他们是不错的东家,忠心耿耿。
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作用。
赵管事向许活禀报:“前几日,佃农说理国公府的四郎君在南边儿庄子上游玩,每日都有人来去,据他们听到的,就有四驸马、中书令林大人的长孙、户部尚书家的郎君、探花郎和传胪……”
他只报了谁家,个别具体是谁并不知晓。
许活却从榜眼、探花郎二人大概推出一二。
今年春闱,天子门生里青年才俊颇多,殿试刚过,一甲前三皆是年轻俊朗的郎君,此乃政通人和之象。
顾笑舟最终没有三元及第。
在前三名才学差距不大的情况下,陛下点了理国公府的四郎陆屿为状元,一个同样名动京城、惊才绝艳的人物,也同样可得三元及第的美名;
中书令林老大人的长孙林牧为榜眼;
顾笑舟则是探花郎。
而二甲第一乃是沂州世家徐氏的徐泽安;户部尚书之子李栩然二甲第九。
另外,四驸马陈境泽乃是太常卿陈大人次子,出自一流世家扬州陈氏,和理国公府世交百年,一直有联姻,陆屿的母亲便是陈氏嫡女;
且,前几日京中刚传出消息,李栩然也和理国公府嫡幼女定了亲。
朝堂是一个巨大的关系网,绕不出去。
同科进士授官前加深一下同科之谊还不算招人眼,但日后说不准便能守望相助……
不过这些人暂时与许活不相干,她并未多言,转而问起附近山林大雁的落脚之处。
赵管事知道郎君此番是为了抓雁,早早就安排佃户们观察大雁出没的行迹,回答得极清楚。
许活满意地颔首,给佃户们全都赏了半贯钱,那个向赵管事禀报陆家庄子消息的老实巴交的佃户则多赏了一匹粗布。
众佃户皆喜不自胜,又羡慕得赏多的佃户,更在心里暗暗使劲儿,以后一定要尽心效力侯府。
许活赏了下头,也不能落下赵管事,她等佃户们退下之后,肯定了他管理庄子的能力,赏了三十贯钱,另外,招他儿子赵平入府当差。
能入侯府,那是极好的前程。
赵管事父子激动地跪在地上叩首。
许活淡淡道:“叫厨房摆膳吧,请朱郎君过来。”
父子俩恭敬地退出去。
不多时,朱振过来,自在地落座。
两个婢女亲自上菜,伺候二人用膳。
许活向来自立,无需伺候,青鸢便立在她身后,青菡便为朱振布菜。
都是山野之物,野菜这时节才刚冒头,极难采,也摆上了桌。
还有猎得的野物,最简单的烹饪方法,味道却极鲜。
朱振胃口好,丝毫不嫌弃粗茶淡饭,吃得满嘴流油,也支使得青菡团团转。
青菡不敢在自家郎君面前露出一点异色,全程任劳任怨。
朱振手敞,一开心就要赏庄上人。
许活一看见他的起势,便知他要干什么,提前打断:“莫要随处撒钱,哄抬赏赐。”
朱振要插袖的胖手倏地拐了个弯儿,落在后脑勺上,装作挠头,“你想多了,挠头,我挠头而已。”
许活看他装。
晚间,渐渐起了风。
天彻底黑下来之后,房檐上挂着的灯笼,随着风摇晃,明明灭灭,照的这宅子阴森可怖。
似乎还有野兽吼叫的声音。
朱振挺肥硕的身子缩成一团,黏在正屋,不想离开武力值高、有安全感的许活,声音哆哆嗦嗦,“荣安,要不咱们还是同塌而眠吧……”
许活毫不犹豫地拒绝。
朱振控诉:“好歹是多年的好友,你竟是见死不救,无情!冷酷!”
“呜——”
风声如同鬼哭狼嚎。
朱振膝盖一软,“荣安……小爷求你了……”
许活不为所动,“厢房,你挑个侍卫随你住。”
朱振见她心硬如铁,伤心地出去,选了个身高八尺的壮汉护卫,蜷在护卫身边圆胖一大只,睡得比猪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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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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