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四十三

“阿嚏——”

一道响亮的喷嚏声响起,荡在山谷内,经久不散,打马行进的穆如清随即转头看向贠朝,对方即使已经捂住口鼻,掌下的红云依然很是明显。

“对不起。”穆如清说着,脸上歉意甚浓,可贠朝听闻后尴尬更甚,深深看了穆如清一眼,转而将目光放回马背,准备专心赶路。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走在右侧的秦无衣不太会看眼色,可谓将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技能修炼到极致。

方才那声喷嚏如巨钟撞进他的耳朵,从在山庄中分别时开始,一路都一言不发的人如梦初醒般出了声:“师兄何时受凉的?”

何时受凉?

贠朝其实不愿意提及此事。

当日他与穆如清两人厮混后,偷偷摸摸避人耳目蹿回房间时,自己如头落水狗一般邋遢,而穆如清换了新衣,如沐清风脸冒春光。

只怪花笙千算万算没算到穆如清过于大胆,将他一同拉进池子里,手边只放了一套干净衣物。

穆如清本想着把衣服给他换上,贠朝却托大,说自己好得很。可他出门时已经湿透的衣物被风一吹,头立刻疼了起来,回房后连打三个喷嚏,他便知道大事不妙,当晚果真发起热来。

现在罪魁祸首就在贠朝左边,即使未转头去看,他也能感受到那边传来的灼人目光,一时间贠朝的脸烧得更厉害了。

不过,还有一个人罪不可恕。只是那人自分别就不见其踪影,思及此处,贠朝再看又陷入沉思的秦无衣:他这师弟,今天是怎么回事?

从别院出来,几人告别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默尔满热情,要他们此事结束后必须去大漠找他一聚,伊古也难得笑出声来,贠朝与穆如清欣然答应,一场告别闹得哀而不伤,全场只有秦无衣一个人很是异常。

还有,一大早他们便没见到花笙的踪迹,听守门的随从说,是走运河北归的商船出了问题,他们主人连践行酒都来不及喝,趁着夜色便赶去运河码头了。

可运河水道会定时清淤,又有专门的漕运衙门看护,怎么会出什么大问题,需要花笙亲自前往的?

默尔满操着变流利许多,音调也正常的中原话问着:“怎么没见到花笙?”

秦无衣破天荒头一遭,竟语不惊人死不休,怼上一句——“死了。”

真是惊天动地!

毕竟秦无衣实是不爱开玩笑的人,在座之人俱是一惊,默尔满似乎开心了,雀跃地反问:“真的?”

自然是假的。

贠朝看他师弟的想要动的嘴皮就知道了。

不过秦无衣死鸭子嘴硬,他想要仔细打听到底出了何事,对方便三缄其口,再也不答,令人生疑。

贠朝顿感一个头两个大,那日高热退下后,他这几日依然偶生头疼。

此刻他夹在不想搭理的穆如清和不给回应的秦无衣中间,真是左右为难。

悄然放缓打马速度,贠朝想要偷偷从两人中溜出,却没料到两人唯他“马首是瞻”,非要和他一道,从而缓缓前进。

他们这般随意的结果自是沦落天涯,到了晚上,连个栖身的屋棚也没见到,三人只好在荒野幕天席地。

一道淡钩挂在天际,星河如倾,倒悬夜空,斗柄过了乙位,谷雨即将到来之际,晚风终是不似之前那般寒气砭骨。

江湖人南北游走得多,栖在野外也问题不大,唯有一事令人担忧:贠朝伤寒之症还未好全。

这便惹来穆如清的过分关心。

“好了,我真的不冷。”贠朝边说,边从层层叠叠裹紧他的毯子及衣物下伸出手来,摆手示意对方已经够厚了,不需要再再把手臂间的外衣盖过来。

“真的不用?”穆如清问着。

他周身被篝火映照,轻笼一层橘光,贠朝只看上一眼,便觉着暖和了,身上这么多层布料还让贠朝有些微微出汗。

这一声不禁叫贠朝怀疑起自己的行为,他当初是怎么对待穆如清的,他也是这样只按照自己心意,盲目给对方添衣吗,怎么对方这么不知分寸。

贠朝连忙道:“不用,你快歇会,夜深就不好睡了。”

宿在荒野要提防夜晚凶兽出没,篝火燃着还好,到后半夜天愈静时才是危险时刻,必要时还需守夜。

贠朝的觉少,往往睡够半个时辰就睡不深了,风吹草动皆入耳中,从前都是由他来守夜,但最近他确实力有未怠,此刻更是缩在毯子下,因为升高的温度昏昏欲睡,他叫穆如清早些歇下,睡醒也好与秦无衣做个照应。

思及此处,贠朝原本已要合住眼,忽地越过篝火看到秦无衣投来的幽深目光。

对方正紧盯着他与紧挨在身侧的穆如清,让贠朝感到不妙——师弟不会看出什么了吧?

记忆里秦无衣好像从没问过他,穆如清和自己是何种关系,仔细想来,这几日穆如清倒是喊过“师叔”之类的称呼,可他们方才那般动作太亲密,也太奇怪,哪有徒弟反过来照顾师父的,许是要让秦无衣生疑。

算了,还是得空就和无衣说清楚吧。

到底是刚病过一场,还没多久,困意阵阵袭来,贠朝还没想出所以然便沉醉梦乡。

耳中似乎传来了篝火噼啪声,其中夹杂几声交谈,之后梦中人都再听不清了。

穆如清未雨绸缪,着实是正确的。后夜凉意更浓,即使身前盖着不少毯子衣物,贠朝依旧感到寒气顺着脊背攀爬。

意识朦胧里他朝身侧热源靠近了些,来自身体的温热透过布料,源源不断从肩膀手臂传来,使他多睡了几个时辰,再睁眼,正是天光大作。

贠朝睁开还酸胀的眼,瞄了几个来回也不见秦无衣,连马也少了一匹,忙出声问道:“无衣呢?”

“师叔说他还有事,你病还没好全,要你行得慢些,他先回山去复命。”原本正在整理行囊的穆如清听到贠朝醒了,蹲下身蹭近贠朝,头碰头试了试温度,感到对方额头温度适宜才安下心来说道。

“啪”得一声,穆如清低首,原是贠朝给他的脑袋来了一记。

“师叔你怎么就叫的这么顺嘴?你从前不是没大没小的吗,这样称呼,不是连带着我也小了……”贠朝越说越小声。

可他见着穆如清伸手摸向头后,又自觉下手有些重了,连忙伸向穆如清后脑,手指在发间抚摸着,顺便说:“以后看见他就喊‘秦无衣’,他不会和你计较的,如果他不同意,我去说他。”

“是。”穆如清应下,将贠朝的手从头上拉入掌间,在脸侧蹭上一蹭,笑了起来。

贠朝才醒来,没被明亮的日头晃花眼,倒是先被穆如清越发长开了的脸晃了下。

因先前那顿“绝食”,穆如清的骨骼如今更加深刻,相比从前英气不少,更有眉似黛山,高耸之下衬得桃花眼幽深,其间不停的涌动暗流带起点点波光,一对上,便看得贠朝心神飘荡。

这小子自从再见面,便更黏着他了,举动更是时常大胆,贠朝每每想要教训,只需叫那双眼睛一瞧,就有些忘乎所以,飘飘然起来,全然忘了自己想要说教什么。

啊,果然是美色误事。

昨夜贠朝深睡并不知晓,穆如清醒着与秦无衣聊了许多。秦无衣在船上便发觉了两人的蹊跷之处,一番交谈过后,秦无衣更是想通了一些事,才决定趁天色熹微时离开,先行回山等候二人。

有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贠朝的伤寒之症走得有些慢,途中还遇上乱雨纷纷,缓了几日,直到他们至太行山附近才彻底好全。

过了太行一道,转东向秦岭北麓行去,穆如清又隐约觉出些不对来:怎么病好了后,贠朝打马的速度更慢?

不是对沿途景色的欣赏,也不是被风物人情绊住脚步,而是有所思,心事重重地放慢了脚步,贠朝恨不得下马来牵着走,一步一踟蹰。

穆如清见状,怕贠朝一直这般,终是沉不住气,肯定地说道:“你有心事。”

彼时他们正在一处树荫下小憩,过了清明时节的正午日头带着点毒辣,逐渐热起的温度让穆如清想起在村里农作的日子,贠朝如今的状态,倒像他们刚在后杨村定居时那副忧心的模样。

“嗯。”贠朝并不反驳,却也没有继续解释,任一阵拍打出枝叶轻响的微风拂过脸颊,带走薄汗,靠着树干悠然闭上了眼,不愿再提。

密织的青绿间仍留有缝隙让清晖逃脱,打在树下的贠朝身上,他似是被光线灼得有些不耐,眉间又起沟壑。

见状穆如清也顾不上其他,自包袱里翻出斗篷搭在臂弯间撑起,为贠朝遮住枝叶未能挡下的细光。

未待悬在半空的手臂感到酸胀,已有一只手探出,将穆如清拉着的斗篷拂开。

贠朝回身抬头看人,正好有束光漏在他的脸上,那一处光错过眼瞳,最后停在脸颊,打出一片耀目的白,倒衬得贠朝像玉似的。

穆如清瞧着心头一晃,贠朝便出了声:“傻小子,你不累?”

“不累。”穆如清说的是真话,他刚搭起斗篷不久,手臂还能依靠树干借上些气力,贠朝又问得这样及时,自是不累。

“别傻。”说着贠朝将斗篷扯下,将穆如清带至身侧一同坐下。

靠坐在一起热意更甚,可贠朝混不在意与穆如清凑得极近,手指间出了汗湿漉漉的,想到贠朝是个怕冷又怕热的的人,穆如清想将手抽出,转头一瞧,那人却合上眼率先入梦去了,只得作罢。

远望天边隐约起伏的山线,忽有一只鹭鸟掠过,不过拍打两三次翅膀,就速度极快地没入林深幽绿中,穆如清心道闲云野鹤,指尖天涯,大抵就是这般时光。

再次启程,贠朝骑马率先跑了起来,穆如清疑惑地问道:“跑这么快作何?”

“难道你还想再睡到荒郊野岭里?你愿意,我不愿意。”说罢腿腹一夹,将人甩在身后,穆如清只得抓紧追上。

他这一追就追到了黄昏,两人寻到一间客栈住下,穆如清还未抖落满身风沙,就被贠朝喊住。

“过来。你白日问的话,现在我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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