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黑暗撕裂了乌云, 笼罩在了整个城市，绵绵不断的雨落下，洗涤着这里的污秽之气。

郁雅醒来的时候发现屋里正黑漆漆的一片, 她刚想起身却发现自己没法动弹, 右手上还打着点滴，她忽而皱了皱眉打量着整个屋子, 然后才发现这里根本不是家，而是医院。

她偏了偏头看着窗外正在下雨，一旁的沙发上整躺着一个人。

郁雅刚想说话, 却怎么也出不了声，她抬起左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没有助听器了, 难怪她什么都听不见。

郁雅心里无数的疑惑交织在一起, 她轻轻地翻身想去碰床头的铃，却失手打翻了床头的水杯。

她听不见声音，却被一道刺眼的光笼罩着。

她这才看清楚刚才躺在沙发上的人，正是刘余生。

刘余生的双唇张张合合，郁雅知道她在问自己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郁雅皱了皱眉头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刘余生从柜子里翻了出来给郁雅，她戴上之后才听见了刘余生的声音。

郁雅朝她比划着手机的意思, 刘余生这才递给了她。

她写道：我为什么不能正常说话了？林歌在哪儿？

刘余生微微一震, 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郁雅。

“你...不记得了吗？”

郁雅皱眉，正想抬手将自己支撑起来，却猛地发现自己的左手腕处，有着几道骇人的疤痕。

不对，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答应了林歌的求婚，正要去爱尔兰的飞机上吗？

她怎么出现在这儿了, 林歌呢？林歌又在哪儿？

刘余生低了低头半天没说话。

郁雅新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猛地拉了拉刘余生的胳膊。

“你真的不记得的话，就算了吧。”

郁雅心中发慌难受的要命，她顺着针头拔掉了点滴，猛地朝门外跑去，入眼是空无一人的走廊，白茫茫地一片让她不由的窒息起来，这里除了陌生，她再也找不到任何能安抚她不安的情绪的东西。

“郁雅！”

刘余生在追着她，不少护士见状都在追着她。

郁雅害怕又恐慌，这里真的让她觉得不安。

顺着楼梯朝下跑去，她找到了大门口，却发现这里根本不是医院，更像是一种疗养院医院，看着紧锁的铁门外，这里很是偏僻与安静，也不在市区里。

郁雅听见了声音猛地朝后看去，一行人穿着白衣服围着她，恐慌蔓延至心口，再瞬间遍布了她的全身。

“丫丫，乖，你快点回来。听话，我什么都告诉你好不好。”

郁雅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真的说不了话，就好似回到了小时候失聪，艰难开口的那一刻。

雨滴砸落在她身上，很快将她全身淋湿，郁雅看着他们，就像是来自地狱的使者，都想把自己带走一样。

她觉得害怕，是因为她明明就像是睡了一觉，可只是睡了一觉起来，为什么，什么都变了，连刘余生都让她觉得陌生，不止是人，更是这个世界。

窗外的雨连绵不断的下着，原来她在这里已经待了一年多了。

事情还是要从林歌在南城的南索大桥跳江说起，那天刘余生报了警，可林歌走的决绝，冰冷的江面在侵入身体的刹那直距降温，等到消防员找到林歌的时候，她已经死亡了。

而导致林歌死亡的原因并不是溺水，而是失血过多。

她这是多大的决心才做的两手准备？

那天之后郁雅默不作声地待在房间里，所有人都不敢去跟她说话，因为林歌的死，没有人会比她更难受。

后来郁雅自杀过无数次。

而刘余生随时都在高度紧张。

高扶苏的爸妈终于将林山送进了牢里，而高扶苏因为没了林山贿赂的人加持减刑数年，但他伪造数据的罪证并没有办法无罪释放，林歌的死，郁雅的求死让刘余生的神经紧绷。

郁雅终日待在房间不合他们说话，刘余生偶尔进去帮她换洗床单，发现她的窗帘从没有拉开过，就像是把自己关在漆黑的地狱里，与黑暗相谈。

她收起了有关于林歌的一切，连林歌下葬的时候都没有告诉郁雅，她明明还活着，却让刘余生觉得郁雅也已经没了生息一般。

郁雅搬着椅子坐在窗户前看着，看着窗帘里照射进来的光，听着窗帘遮住的雨，她好似知道外面会是怎样的风景，但她一点也不关心。

刘余生推门而入，仿佛回到了郁雅和林歌分手的那段时间，只是这一次远比分手来的更加猛烈。

‘想哭就哭吧。’

她摸了摸郁雅的脑袋，想安抚着她，出事以来郁雅一次都没有哭过，她好像不会痛苦了，不会难过了，就像个机器人一样，待在这个房间里。

郁雅出乎意外地回答道，‘我想哭给听的人，已经不要我了。’

既然不要我了，我又哭给谁听呢？

刘余生心疼地皱起了眉头，霎时间红了眼睛。

郁雅浅浅呼吸着，依旧坐在那里。

两天后，刘余生做了一桌子的饭菜，却不料那扇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了。

‘郁雅？’

刘余生微微皱起眉头，却看见郁雅的耳朵里并没有戴助听器。

郁雅从前取了助听器仍能听到一些嗡嗡的声音，但现在，她什么也听不见了，上次林山的那两巴掌让她耳膜受损的厉害，她也实在是没有时间去佩新的。

两个人相顾无言，刘余生时不时抬头看了一眼郁雅，她没有说话，只是木讷地朝嘴里塞东西。

之后的无数日子里，郁雅不再求死，她只是不戴助听器，也不再说话，每天除了吃饭，就是在房间里待着。

那天郁雅的房间里突然有人到访，陈怡君得知林歌去世的消息还是正经不已，她以为郁雅这个孩子已经足够让她可以好好生活，原来并不是郁雅不好，是林歌并没有解开自己的心结。

之后的几天里，郁雅渐渐地离开房间活动，但她总是做一些很奇怪的动作，仿佛他的精神活在另一个世界，她会笑了，她会抱着空气手舞足蹈，她会乖乖地被刘余生领着回床睡觉，会跑去厨房做饭，但她就是不说话。

陈怡君看着郁雅觉得心疼的要命，她试图和郁雅交流，但事实证明，郁雅见到了她，也没有什么用。

陈怡君的建议是把郁雅送去康复院，也就是陈怡君所在的医院，对于郁雅这样的状况陈怡君再熟悉不过。

于是刘余生告诉了麦子和唐之沅，带着郁雅和陈怡君去了台湾的康复院。

‘她这是典型的精神障碍。’

‘什么意思？’

‘就像是精神病，她的感知行为意识情感等都有异常，林歌的死...太过于打击她了，你知道精神寄托这种东西吗？就像是林歌填满了她内心，但空了人就没了。’

所以...那只是一个梦吗？

郁雅闭上眼睛思索着，原是高扶苏的无罪释放，林歌的求婚，都是一场梦，一场弥补着她一年来的空虚。

她被打了镇定剂，坐在床上发着呆。

梦和现实相反，原来他们说的没错，她真的想林歌想到疯掉了。

“郁雅...”刘余生推门而入的看着郁雅。

她转回头盯着她，点了点头说不出话，难怪了，郁雅突然反应了过来，原是她这一年来都没有说过话，所以...所以她现在不能说话了。

“郁雅，刚刚麦子打来电话，她说她女儿满月酒，问你去吗？”

郁雅微微一震，忽而摇了摇头。

她在手机上打了字问道：她女儿叫什么名字？

刘余生道，“唐照浅。”

郁雅又是一颤，那个梦里，麦子的女儿也叫唐照浅，这算不算代表那不是一个梦。

窗外还在下雨，噼里啪啦地声音郁雅听得模模糊糊。

陈怡君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

“哟，醒了呢。”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坐下看着郁雅，“我听余生说，你戴上助听器了，还想跑出去。”

郁雅低了低头，听见陈怡君地笑声。

“看来你已经醒了。”

刘余生皱了皱眉头诧异，郁雅猛地看向陈怡君，颤了颤眸子。她这个醒字用的让郁雅格外敏感。

“前段时间都没有让你吃药，现在乖乖吃药，多些时间可能就好了哦。”陈怡君说着，将药放在了她的手上。

窗外的雨滴突然停了，郁雅看着手掌中的白色药丸，犹豫着吃进了嘴里。

“在现实中沉寂，在梦境里狂欢。”陈怡君看着她莞尔一笑，“你还能清醒过来，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了。”

刘余生不明所以，“陈医生，为什么这样说？”

一旁的郁雅打了个哈欠，陈怡君摆了摆手，刘余生才跟了出去。

“虽然她不会忘记林歌，但是还是尽量让她少触碰那些回忆，最好是可以见见以前的朋友，开心一点，尤其是药，千万不要让她忘记吃。”

刘余生点了点头，“好，谢谢。”

她搓了搓手，在这之前郁雅还和从前一样奇怪，但今天却突然从楼梯上摔了下来，然后...就醒了。

等她推门而入的时候，郁雅正盯着一旁的盆栽看着。

“你不困了吗？”

郁雅摇头，转身回到了床上。

“要不我让麦子他们过来吧。”刘余生说着，有些试探地看着郁雅的表情，“那么久没见，难道不想他们吗？”

郁雅盯着自己的手没动作，刘余生见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你先休息吧。”

郁雅安静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之后，起身走到了窗户边，雨水顺着窗漕流动着，她抬头看着窗外，这里显然是高楼层，

她的心颤抖着退了回来，顺着墙壁坐在了地上，她蜷缩在一起抱着自己，将头埋进了膝盖，她真的好想林歌。她紧紧闭着双眼，多想继续回到那个梦里，如果可以她愿意永远不要醒过来。

‘until desth separates us。’

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

不，不是的，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郁雅忽而站起身朝床边走去，那藏在柜子深处的一本书被她抽了出来，翻开之后夹着一封有着灰尘的信。

那是林歌走后没多久，刘余生拿给她的，她说是整理林歌遗物的时候发现的，郁雅一直没有看，而是把它夹在她们俩最喜欢的一本书里。

郁雅反锁了门，搬着凳子坐在了窗前，她弹拭着信封上的灰尘，然后拆了开。

我的宝贝小白鸽：

没想到这封信最后你还是拆开了，那是不是证明我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写下这封信的时候，你正躺在我的身边熟睡着，睡颜还是那么好看，但是你睡得很熟，熟到我好几次偷亲你你都不知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写这封信给你，许是因为很久没有写字的原因，有些话我还是留存在了纸上。

我从来没有想过抛弃你，就连当初说分手，我也是想要等到处理完林山的事情之后。

林山打你的那一刻，我是真的真的很后悔，后悔让他见到你。我的父母都很不干净，他们都不配见到你，有时候我也在想，是不是我也是这样不干净的，我也配不上你这样的喜欢和爱。

我想我应该正式介绍一下自己，我叫林歌，出生于19XX年10月26日，是地道的南城人，我喜欢上网，喜欢机车，更喜欢郁雅，我的父亲并不爱我母亲，所以他也不爱我，我从小生活在一个没有爱的家里。

我喜欢喝西瓜汁，因为是甜的。

我讨厌水，是因为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母亲发病将我摁入了装满水的浴池里，水面没过我的脸，我看见母亲狰狞可怖的笑着，但我听不见她在说什么，那是我第一次对水的恐惧，我感觉自己被什么拉扯着，完全挣脱不开。我想那时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外婆，我可能早已经没了命。

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我的母亲会如此憎恨我，但我从来没有恨过她，我恨的人，只有林山。

那时候只有高扶苏陪着我，我总是哥哥长哥哥短的喊他，直到我的母亲去世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这样叫过他了，因为我的母亲告诉过我。

她说，长大以后不要相信男人，更不要相信男人所说的一见钟情，尤其是那些对我了如指掌的人，一定是抱着目的接近我的。

我需要的，是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但是我想我的母亲并没有猜到，是我对你一眼钟情，而你，是一个可爱的女孩。

后来我在高三离开，我想你应该知道是因为什么，起初最开始我并不是去美国，我只是无意间听高扶苏说你在美国读书，然后我才去了那边。我偷偷地去过你们学校，见过你上课的样子，我知道你的家住在哪儿，我也知道刘余生他们都在陪着你，所以我才一直没有出现过。

美国有一年下了场大雪，我记得你坐着巴士抱着画架半夜才回家，我跟着你上了车坐在后座，你抱着画架盯着窗户出了神。

看见你安全到达之后我才坐到了你的位置上，上面有你残留的余温，但冬天很冷，很快就消失了，我看着满是雾气车窗上有着我的名字，忽而想起那年过年去云城找你的时候，我在起雾的车窗上写的也是你的名字，那一刻我才知道，你是真的真的很想我吧。

可我有时又在想，当初我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不该接触你，喜欢你的人哪个不比我好哪个不比我能给你更多的幸福。但是我从没有后悔喜欢你，只是有些后悔把你留在我的身边，我的生活那么差，脾气那么差，还有不良嗜好，你说你怎么就也喜欢我了？

但是有一点你放心，高扶苏的爸妈告诉我林山一定会坐牢，所以我已经写好遗嘱交给了他们，我把的隐藏股份转让给了你，在我死后的一年他们会找上你签署这份合同，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你不是想去旅游吗？不是想去画那些令人震撼的画吗？往后钱的事情是你永远都不用操心。

答应我，不论发生什么，都好好的活着，帮我看一看这个世界，哪怕它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

永远爱你的林歌。

郁雅只觉得心里一疼，但却一点也不想哭了。

林歌的字迹还是那么潦草，就当是给自己的遗书难道都不能好好写一次字吗？

郁雅想骂她...

所以，难怪她知道学习的教室，难怪她知道有摄像头。原是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在CA学院读书，一直都知道自己在美国，她也一直陪自己身边不让她发现，怪不得她当时还奇怪为什么不能遇见，因为她一直躲着自己，一直躲着自己又怎么会轻易相见。

屋子里安静地出奇，郁雅将信放回了信封里，然后揣进了衣服口袋。

窗外吹进了一阵微风，就好像千万根针扎进了心口，她转头呆呆地看着被自己吐在盆栽里的白色药丸，恍惚间听到了林歌的声音。

她在叫自己，她在叫小白鸽。

郁雅突然笑了笑。

她蓦然明白了，不止是林歌，原来她们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和死神签订。

“郁雅！郁雅你开门！”

房门突然被敲响，随着铃声的响起，走廊里传来的乱哄哄的声音。

郁雅摘掉了助听器，世界恢复了安静，但她仍听得见一个声音，那就是林歌的呼唤。

“是你吗林歌...”

“是我。”

郁雅皱了皱眉头，“你为什么要抛弃我？”

“我没有抛弃过你。”

“那你可不可以，带我一起走，我说过，你去哪儿我去哪儿，我要跟着你，一直...和永远。”

“郁雅！”

随着破门而入后刘余生的惊呼，她探出身子想去拉住郁雅，但不过是失之交臂的无奈。

耳畔是此起彼伏的惊叫和哄闹，刘余生猛地回头看见了地上的一本书，那是一本漫画，名字叫《独木和独脚》。

刘余生慢慢地抬头看着天空，微光透过云层照耀在大地上，镀上了一层金光。

南城的小镇又举办了一场葬礼，那是一个骨灰埋在另一个骨灰的身旁，她们长眠于此，远离世事，再也不会有人打扰。

“我常常在想，林歌那么怕水的一个人怎么会跳江？她成绩那么好，难道不知道泡水太久会肿起来吗？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愿意死的那么难看。”

刘余生低了低头，被麦子一把拉住。

“我以为傻的只有林歌，没有想到她会跳楼。”

乔麦子眯缝眼睛看着阳光明媚的天空。

或许郁雅就是想要和林歌在一起，他们从前不是说过吗？直至死亡将他们分开，郁雅在喜欢林歌的这件事情上那么固执，她肯定不会止步于死亡。

她想，什么都不能将她们分开。

麦子忽而抬手遮了遮眼睛。

希望生活带着光明，暖阳也会亲吻脸颊，嘴角扬起的地方就是心脏悸动的弧度，鼻腔充斥的清香，伴随着晨初的光明。

另一个世界里，你们也要快乐啊。

刘余生恍惚间听到了一声鸟叫，她抬头看着阳光普照的天空，忽而颤了颤眸子。

田野好似有一场婚礼，一只白鸽不远万里飞来，嫁给了她心爱的乌鸦。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无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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