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以身抵债?

吴忧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只是沉沉的喝了一碗汤药,却没想到在醒来的时候依然是夜半时分。大约是为了让她好梦安眠,大帐内的烛火都熄了,只余下了一盏灯。

桑榆伏案挥笔,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握着笔行云流水般在纸上落下。柔顺的黑发垂坠于耳后。烛火下竟然像是一幅画,犹在梦中,很不真实。

吴忧张嘴想说什么,却喉咙发痒,桑榆注意到她这边的异动。

“醒了?”

“醒了就接着喝药吧。”

原来床榻前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一个铜炉,上面有滗干净的黑漆漆的药汁,用铜丝加热,银碗里的药汁自然会保温。

吴忧下意识的往后仰,光是看见这药都觉得够苦的了。

她肚里边咕噜咕噜响起来。

“饿了?”

桑榆走了过来。

吴忧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一面又懊恼自己如此不争气。这里是军营,不是在青云巷。做什么都可以随意。她有时候熬夜画稿,冷水就着点心,胡乱填了肚子也是常事。

不过但凡家里若有东西,她便不会让自己饿着。特别是在冬天,茶水放在炉子上照常都是温着的。烤薯花生,糕点饼子,应有尽有。还有老金家的油酥茶,只在冬天卖。黄灿灿的只消用滚水一冲,香气扑鼻。

想到这儿吴忧的口水分泌的更厉害了。

三更半夜又哪里去找吃的。

“先用这个垫垫吧。”

桑榆坐在床榻前,手里用火钳自下面的铜盆之中拿了一个石子儿似的东西慢慢的剥起来,露出里面黄灿灿的果子。

这是烤栗子。

她静静的注视着桑榆手里的东西,这从哪儿弄的?上面的的热气在不断的提醒她,现在是最好吃的时候。

吴忧这才发现原来那床塌旁边并不是她以为的炉炭。而是一盆圆润的石子。桑榆剥好的栗子便是从这盆中取来。见她好奇的去看,桑榆便拈起一块放在她手心。

吴忧想也不想便拿起来端详,只试了一下便丢回了桑榆的掌心,好烫!

“你怎么不扔了?会烫坏手的!”

她惊奇的冲着桑榆喊道。

“无妨,不必惊慌。”

见吴忧实在放心不过,桑榆把石子儿放回了盆中。吴忧不死心的去看他手掌却是一点红印都没有。

“你怎么做到的?”

吴忧十分好奇。等到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她居然拽着桑榆的手,左看右看调戏轻薄了!

桑榆却习以为常的样子。

“要喝汤吗?我让他们炖了汤。肚里没东西,喝药也伤胃。”

吴忧脱口而出:“那怎么好意思,还是喝一碗吧。”

汤是鸡汤。这林子里边轻易便可以打到。往肚里面塞了栗子葱姜。放了足足多的水,只用小火慢慢熬煮,勺子更是往里面碰都不碰,免得把里面煮的酥烂的骨肉给打散了。反而影响了汤的质量,混沌沌的。影响口感又不好看。最后把其余的东西捞出,只留了一锅清汤。

他们端来的时候还很贴心的往上面放了一个饼,虽然已经冷掉了。却是精米白面做成的饼子。真正的饼大多是粗饼,掺了高粱细糠。能吃是能吃,就是有些难以下咽,拉嗓子。

桑榆让她先慢慢剥着栗子吃。自己伸手掰了半块冷饼。再用修长的手一点一点的掰成小块,拿汤泡软了。才端给她。床榻上支了张小几,很是方便。

吴忧迫不及待的舀了一勺,眼泪汪汪,天下美味不过如此。

大半日未进水米,她是真的饿了。

能吃便好。红鹭他们还担心她不吃东西怕是有什么不好。

吴忧咽下汤水,只觉得肚子里暖洋洋的,这暖流又传向四肢百骇,很是舒服。

过了一会儿连手心都热了起来。她冲着桑榆灿烂的笑。似乎之前被疼哭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那药可涂了?”

“嗯,涂了,还是痒。”

她那手臂上一大片红痕,痛感一消,痒意便涌了上来,忍不住去挠。

“公子要不你把我绑起来吧,我真的忍不住去挠啊。还是干脆把我打昏算了?”

“睡着了就好了。”

桑榆催促她喝下最后一口汤:“好好躺着吧。最多给你一天的功夫,若是还不好,你就留下来给李长青当书童。”

吴忧大惊失色:“公子要去哪儿?”

“我们自然是要回京啊。可是你这样,路上带着你很不方便,你还是跟着李长青,有军医照顾着,什么时候修养好了在赶上我们就是了。”

桑榆故意逗她。

“我才不要呢,公子你放心,我这身板儿杠杠的。明儿就能吃三大碗饱饭,一点不耽误事儿的!”

桑榆质疑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吴忧刻意把脊背挺得更直了一些,任他打量。殊不知原本规规矩矩盘好的发髻,在被窝里拱得毛乱乱的,眉心一个包,左脸颊和右嘴角又各一大片红痕。看起来有些可怜,又有些滑稽。

“睡你的觉吧,说不得一觉醒来便在马车上了。”

见桑榆要走,吴忧去拽住他的袖子。抬头吭哧了半天。

“给公子添麻烦了。”

桑榆推开她的手。吴忧有些忐忑。

“你若真觉得对不起我,便以身抵债。月钱倒是不用想了。在我身边做小厮做个十年八年的也差不多了。”

桑榆一本正经:“我可是听见某人梦中还在叫着人名儿,倒像是个雅号。听着大约是风月场里的人。想来你眼光是不俗,稍微好一点儿的,里面想见都得花上百两银子。更不用说喝喝茶,再更不用说其他的了。

我这不明不白的便被你轻薄了一把。让你在我身边做小厮,拿工钱抵债,难道还刻薄了你?

吴忧幽怨的看着他。居然无话可说。她发现人脸皮不能太薄。她就是太有节操了,这样老实,才不占上风。

“小厮就小厮吧,反正我这命格就在这儿了,公子到时候别觉得自己亏了才好。”吴忧破罐破摔道:“既然这么劳烦,倒是请公子再给我拿些梅子干儿,索性来一事不烦二主。”

“你倒是会蹬鼻子上脸。”

“没办法,“吴忧两手一摊,我这是虱子多了不怕痒,债多了不愁。

桑榆把蜜饯盒子一给她端来,也不再管她,又回到桌子边写他的上书。吴忧吃了饭精神的好些,只是还没什么力气,就倚在床头盘着腿,含着梅子随手捡起一本游记看。

说实话,跟着桑榆这样的上官,有一点好处是万万不能忽视的。他身边都带着许多书。且种类极杂,从市面上的通俗小说,到各种游记,乃至于来诗词文章,和高深的论述文章都有许多。所以她总能捡到自己爱看的。

这也是吴忧跟在他身边待得住的原因,时间太好打发了,桑榆自去办他的事情,吴忧自己几本闲书,一盘子点心,一壶茶点,一个下午便过去了。

吴忧偷偷向桑榆那边望过去,他脊背挺得很直。因为夜深快要就寝的缘故,只穿了一身寝衣,披了一层薄薄的外套。烛火将他的眉眼蕴染的越发柔和。额上几缕碎发散落下来,蓝色的发带也随之垂落。和着黑色的发丝,衬在白色的寝衣上,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你不看书,看我做什么。”桑榆头也不抬的问。

吴忧不自在轻咳了两声:“古人说观美人可抵饥。我这饭吃的着实是早了些,若是将公子看上个一时片刻,怕也不知道饥饿了。倒省了厨房的许多功夫。”

“你倒是有种,你知道上一个跟我说这话的人去哪儿了吗?”

“去哪儿了?”吴忧故意睁着两个眼睛,孜孜不倦,求知若渴。那眼神怎么看怎么无辜,怎么看怎么充满了八卦之魂。

“进宫服侍娘娘们去了。”

桑榆淡淡道:“我见你小小年纪,少不得提醒你一句,色字头上一把刀,你要真这么爱看美人,后宫里美人儿最多,不然我帮你一把,让你进去一饱眼福,这辈子都不用再出来了,可好?”

吴忧手一挥,大意凛然道:“胭脂俗粉而已,我才不看。”

桑榆倒乐了:“你见过。”

“算了吧。”

吴忧给了他一个谁不知道谁的眼神。

“再灵气的人进了宫,那就成了鱼眼珠子了。就跟那画本里说的似的,深宫似海呀。又不是让去游山玩水的。有多少灵气够消磨的,再者说了。那美人儿们进宫便算是嫁人。嫁到皇家也是算嫁人?那可就更……”

桑榆的眼神看过来。吴忧倏的伸出手,捂住嘴。

桑榆收回目光。

“你这张嘴当真应该封它个几天。不然迟早要惹祸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的确是需要改改。”

吴忧有些不服气道:“我又没跟别人这么说。京城茶馆里天天都说,人家的妄言税也没白交,官府也不来查。不然平民老百姓的也就饭后这点娱乐了。”

“你喜欢去听说书。”

“那倒不是,”吴忧老实道:“主要是那家茶馆离青云巷近,附近卖吃食的铺子也多,街上热闹。他那儿地势高,日头好的时候,连带连带晒太阳。

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没事儿听上一耳朵。不过那说书先生太懒了,十天半个月也不换样儿。”

桑榆放下笔十分肯定:“你连茶钱都没掏,免费听书还挑剔。”

要不是在被子里懒得起来,吴忧早就跳脚了。

“公子!可不带这么损人的。喝碗茶倒是不值当什么。可就他们那那碎茶叶沫子,我可不稀罕。可他们那点心实在是坑人!

四碟果子,一盘枣干一盘瓜子儿,一盘桂圆,一盘花生。这不连点心要用二十个大钱,量还少的可怜。要是制一桌像样的席面,至少得半两碎银!

我倒是情愿用这半两碎银好好地消磨个一个下午的。可是那康记炒货铺子我是去熟惯的。个大饱满的全是尖儿货,次一等的便都发给小摊,小贩们。那再次一等的,就都进那茶楼。

他那儿是惯会糊弄人的。你想呀,那些人在那边只图个热闹,又有谁真的会去正儿八经的吃上面的果碟子。就算是真有,那贵人侥幸上了那里……”

吴忧眼珠子一转:“公子就说您吧,您若真是去了,会吃那里的东西吗?”

桑榆颔首:“不会。”

“你看!”

她像是找到什么佐证似的,像只斗胜了的大公鸡,那张小脸变了十八变,趾高气扬。

“可不就是把你们都当成冤大头了。”

“我只是不喜欢吃外面的东西。”

吴忧看了看桑榆的那张脸,那倒也是,她也想象不出公子在那热闹的茶馆里坐着,上下翻飞吐瓜子皮的样子。

“那要照你这么说,但凡是做生意的,别人都是要坑钱的了?”

“那倒不是。”

吴忧倒提了劲儿,精神百倍的掰着指头给他数。

“其实公子,还是有许多你都可以吃的呢。像老吴家红烧蹄膀,那麻辣猪蹄儿那煮的可好了。我闲时无聊就喜欢看这些东西。他家的那儿子,那么高,那么壮。一双手蒲扇似的,那修剪猪毛掏猪脚的家伙事儿,细坤坤的跟那挖耳勺似的,可偏偏在他手里灵活的很。

收拾的很是仔细,灶台也很干净。伙计很是勤快。他家生意好的很!”

吴优讲的眉飞色舞,这会儿倒一点儿看不出是之前闭着眼可怜样奄奄一息的样子,这会儿精神的很,眼睛里都放出光彩来。

手里的果子也搁下了,只在那滔滔不绝的给桑榆讲福宁街的吃食,样样如数家珍,三色酥果儿糕……

桑榆忽然一笑。

原来真的可以有人把自己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儿啊。若他俩处境互换。自己能做到像她这样吗?

吴忧以前的那些日子,他这样听着她这样讲述,都觉得满心的喜悦。仿佛都洒满了阳光似的。想来她那样过着,肯定像鱼儿在水中一般自在的很。

蛐蛐儿在帐篷外鸣叫着。天幕中夜星闪烁。只有外面篝火燃烧时哔哔啵啵的声响。偶尔会远远的传来士兵巡营时说话的声音。

月光柔和,铺洒在大地之上,夜色漫长。

留爪爪!作者君手里的帕子都要挥烂了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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