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卫所的角门前。一个锦衣女子跟门口的守卫正在纠缠。她身后站了几个婢女,都提了大大的攒盒。
身后的青石板路面上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那马似乎也被他女主人不满的声音给惊了。扬起蹄子,微微一撅,朝天喷了个**辣的响鼻。
“榆哥哥分明就在这里,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进?我又不是你们要缉拿的犯人,为何进出不得?”
门房不为所动。卫所里当职的大都是兵士。纪律严明,才不会管那大小姐的做派。
气的那华府女子狠狠的跺脚。
“你们这些人怎么就说不通呢?我只是听榆哥哥回京,特意过来见他一面罢了。行,你们说正门只有有官职的人才可进出,我听了。不入正门。如今一个小小的角门我也进不得了?!”
“不让我进便也罢了,为何我连东西都送不进去,你们怎么连通传也不通传一声,这是你们麒麟卫所的待客之道吗?”
吴忧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头似的一步一颤,两腿打着摆子。目标正对着门房那棵枣树下的石墩子。闻言默默的点了点头,的确不是待客之道。
哪有把客人练得路都走不成的。今天早上她拿筷子手还抖呢,夹个菜都夹不住。晚上浑身酸疼,抹了药油也不管用,还熏得慌。
结果不知从哪里传来“噗嗤”一声。
“什么时候麒麟卫所倒是成了茶馆儿,谁想进就能进了。怎么着,还要咱们一人拖一个牌儿,迎来送往伺候着,才是待客之道了!”
吴忧惊了一跳,左右四顾看着,没见人影。就跟了那青年往前头去了。离得远些她也听不清在说什么。
少不得要全了自己那一份八卦之心,刚坐下,又扶着腰又颤着腿慢慢站起来,隔着门房的后墙沿一步一挪,勾了脑袋瞅瞅,又觉得不大合适。
“碰!”
吴忧只觉得脑袋被什么东西不清不楚的砸了一下,打眼一看,地上赫然滚了几个胖乎乎的枣子。青中带红,倒是可以下口的样子。
只是这会儿腰实在是受不了,蹲也不是,站也不是。
一片安静中,又清清楚楚的传来声音,她犹豫着是不是要接着往前走走,究竟听壁脚还是蹲下来捡枣子呢?
吴忧蓦然惊醒,只把头往深处追去,却什么也看不见。又有几颗枣子掉了下来。那树叶一阵抖动,吴忧一看,赫!原来那枣树上不知什么时候蹲了好几个人。
他们是怎么做到几个大男人在那一棵枣树上而不被发现的?
“吴小哥早安~”
吴忧呆呆的点点头。
那人见点头,肃然一笑跳下树来。之前没有见过他,他说话语气到极为熟稔。
“看来今天咱们红鹭大人监督的到位。小哥这身板打熬的越发中用了哈!”
吴忧谦虚道:“哪里哪里。不过确实比之前有进步。大约再练上十天半个月就可以出师了。”
那个人神色一怔,笑了起来:“那就祝小吴哥早日出师,脱离苦海。”
树上的几个人听了,你推我桑的都笑了起来。
他们年纪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都是极正派的样子,看起来朝气蓬勃的。跳下树的这个身手极其利落,笑起来露出一溜整齐的白牙。左右两边各一颗的虎牙十分明显。让他在从容中显得很是讨喜。
这边一派和乐融融。角门处却有些剑拔弩张,那女子想必也是看不惯门房做派许久。势必要讨一个说法来,只是不管不顾的往那角门边一站,一定要要见到麒麟卫主才行。
红鹭一出去,他的眼神便紧紧的盯着红鹭,只把头高高扬起,发鬓上插着的九珠累丝金步摇在太阳的映衬下晃的刺眼。
“今儿必要给我个说法,我跟榆哥哥本来就是旧识。你们何故不让我进去?每次都是左推右阻。好啊,你们若不让我进,我坐在这里等他回来便是了!”
红鹭十分淡定,显然对这情况也是见怪不怪了。
“公子今日散朝后便回了侯府,不在此处。”
那女子冷笑一声:“你骗人,我刚从侯府回来。”
……
嗯,大意了。红鹭挠了挠头。
“公子正在跟吏部尚书商议正事。这位姑娘你还是不要……”
“少糊弄我。”
“我父跟吏部尚书汪大人是多年的故交。今日是汪大人孙子的洗三礼,怎么会和你家公子商议国家大事,你就是糊弄我!”
红鹭两手一摊:“那您让我怎么办呢?我要是真说,您别费这心思,别给自己找麻烦,也别给我们家公子找麻烦,您能歇了这份心思吗?不过是编个瞎话,彼此脸上都好看一些,闹出来多少没意思。”
“你!”
被人这么直白的说出也没心思,那女子眼都红了。泪水眼眶里打转。
“这这这……要哭了!要哭了!”小虎牙看得起劲儿。末了从衣襟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来,往里面一掏——
“花生吃么?”
……嗯,其实她不是很饿的。
“是牛角街拐角那家王记炒货铺子的花生。你之前肯定没有听说过,因为这一家铺子之前是在绵阳城的开的,在当地很有名气。”
吴忧从善如流的接了,两个人就在墙角那儿一蹲。
吴忧还好一些。直接坐在了门房后面的台沿上,把花生往前进的布料中一放,先剥了一个吃了,果然丝丝入味,唇齿留香,就是这花生籽儿小了些。
树上那几个也不再刻意隐藏,晃的那枣树叶子哗啦哗啦响,一面看,还不忘往嘴里填着枣子。
那热闹劲儿,比她看的都带劲儿。
麒麟卫都这么多闲人,都没有事情了吗?
像是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那虎牙青年笑呵呵小声道:“我们是才从密地试炼回来不久。按老规矩要压一压凶性。干的都是些不怎么重的活,比如说看看院子啦,扫扫地啦,送个饭菜啦,传个信儿啦。你要有什么事需要我来传的,可以找我帮忙。”
他惋惜道:“可惜了。麒麟卫所是有规矩的,不可以接私活,更不能接私活,收银子。”
吴忧:……其实你只是客套一下对吧?
“这王梦雪倒真是不负了她的名字,果真是个情种。咱们去密地之前就见过这么一出,没想到得出了密地,又撞上了。 好歹也是世家千金。有些事情牛不喝水强按头,有什么意思?”
听他这语气,这样的事情似乎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可是既然公子不愿,为何还要苦苦纠缠?”
“啊,这个吗?”那人眼珠一转,嘿嘿一笑都没搭话。又从左肩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来。
“嗯,瓜子吃吗?特意炒的南瓜子。”
“……还是不了。”
“来都来了,别客气,尝尝。”他把纸包往吴忧怀里递着:“晚上哥几个约了去后湖那边烤肉去,你去不去?”
“啊?”
“去吧,我们都好奇你好久了,”那人咧嘴一笑:“这不是在这儿等红哥的么,红哥也去。到时候让他带你。后湖地方大,怕你找不到。”
“那就这么说定了?”
“啊?哦……那,那好吧。”
“爽快!”
那人拍拍裤子上的土,往空中挥了几下手。吴忧一个愣神的功夫,一行人便不知道哪里去了。
这是传说中的轻功吧,是轻功吧?吴忧特意起身看了看周围的树边,这会儿连丝风都没有。当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吴忧干脆也不细想,只慢慢又往前挪了挪露出半个脑袋出来探看。
慢慢的那边红鹭的语气也没那么好了。
“王小姐一路纠缠,可知道窥探朝廷命官的行踪,该当何罪?
麒麟卫执行公务一向隐秘,你非但不知避嫌,还故意伺机接近,又是何来意?”
这话说的确实有些重了。
华服女子气得脸色煞白,正要反驳,旁边的婢女怯生生的拉住了她袖子。
“小姐三思啊,若是老爷知道了,必然是要责罚的。”
“胡说,爹爹才不会因此事责罚于我。我和榆哥哥乃是青梅竹马,自幼相交。我不过是看他为公务日夜繁忙,连日辛苦,来送上一些饭食罢了,怎么就见不到了?
定是你们这帮狗奴才目中无人。竟然连主子的意思都敢胡乱揣测!”
红鹭可听不得她这话,当下脸一沉:“下面的人办错事,只有上头主子们责罚,倒用不着姑娘来费心。”
他才懒得跟这女人纠缠:“让这位姑娘速速离开,不要再靠近麒麟卫所,若在纠缠,就派人去让王相府上让人来接!”
说罢也不管那女子在后面跺脚,自顾自撩了袍子转身走了。
红爷威武!
吴忧戏谑的朝红鹭伸出大拇指。
今天看的这出倒是比说书人那里更精彩。红鹭看着那一地儿瓜子花生皮儿,危险的眯起眼睛:“所以你是原本等着看谁的笑话来着?”
吴忧头摇的拨浪鼓似的。
“谁让你偷懒的,你的马步可还差着三刻钟呢!”
别呀!吴忧忍不住叫屈:“我明明都蹲完了的,那什么,刚才我在这里都碰上别人了,说是跟你约在后湖,让你去呢,就那个有小虎牙的那个。”
红鹭若有所思:“后湖哪儿?”
“我哪知道!那里那么大,我就沿其中的一个边跑跑而已。”
红鹭白了她一眼:“原本也没指望你答。”
“……!那你还问!”
红鹭不与她多计较,急着去赴约,没走两步又倒退过来,狐疑道:“你该不会是在骗我?”
“绝对没有!”
吴忧的眼神,简直真实的不能再真实了。
眼见红鹭越走越远。吴忧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天爷老神仙,我这一时三刻的蹲马步,当真是艰难。还是早点跑为上,不然被红鹭逮到又不知道怎么折腾。
今日倒不必急着交稿。吴忧打定主意先回院子拿了书袋外边自个逛逛去。这几日天气格外的好。太阳虽盛,却不刺人。最适合出来玩儿了。
刚一进院,却见桑榆中稳稳的坐在凉亭的石凳之上,正悠悠的煮着茶。
“去哪儿了?”
“去前面看热闹去了,我没自己单独乱跑,和红鹭一起来着。”
“你倒是过得比我还忙。好好的不是跟着红鹭练功么?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倒让我等你。”
桑榆意味不明道。
“公子找我做什么?”
吴忧坐下来,把刚续上的茶杯端起来仰脖一饮而尽。这豪放的做派,让桑榆挑了挑眉毛。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红鹭到现在都没察觉你的异样之处。倒也不怪他的迟钝,实在是你做的天衣无缝。”
吴忧丝毫没有听出其中揶揄之意。
“我觉得倒好。反正嬷嬷从小到大都将我当男孩养着。无非也就是穿的衣裳不一样,走在街面上随意些,不过越大就越觉出其中好处来,现在想想,嬷嬷真是睿智。”
“若是乱世生在穷困之家。哪天被拉了壮丁你就笑不出来了。”
“公子忒小瞧人,”吴忧拍了拍胸脯夸口:“说不得以我这聪明才智还能做军中智囊呢,将来封侯拜相也不在话下!”
……
“是啊,以你这脸皮之厚让人望尘莫及,可称将相。”
桑榆呷了口茶,不欲与她贫嘴。脸上却带了松泛的笑意。
“那你这架势是要出去?”
吴忧难得扭捏起来。
“我这不是想出去了么,其实我也不想给麒麟卫的兄弟找麻烦,我知道青云巷的时候有人跟着的。也不想劳累人家。
不过话说回来了,公子,我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自由身呢?旁的不说,就还跟从前一样,安安稳稳的在这京城地面上行走,得多长时间呢?”
“你如今有心思问我这个,倒不如先想想怎么好好的跟着红鹭锻炼体术打好基础才行。 我们离京的那段时间,陛下已经另行派了人去追查此事,为的就是让你远离京城这团漩涡,求得一夕安隅之地。”
桑榆反问道:“你如今也是麒麟卫的人,我又何时限制过你行走呢?”
“那倒也是,那公子,我这就出去了?”吴忧试探道。
“去吧,”桑榆眼皮子都不抬,只是悠悠叹息。
“可惜了,原本我今日想带你去京兆尹府走一趟。高云带人来信说是案子已有了眉目,请我过去一观。我想着你肯定爱这热闹,如今一看还是算了。”
“别呀公子!”
吴忧一听立马来了兴趣。这种案子的事儿她极有兴趣,只可惜身份所限难以一观。听桑榆这么一说,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即飞到那京兆尹府去。
“还是算了。”桑榆用折扇抵着鬓角故作苦恼。
“那里的地牢也是阴气深重,你这身体病弱不易随行,是我考虑不周。”
“哎呀,怕什么?不是有公子你镇着吗?”吴忧意识到自己说秃噜了嘴,下意识用手捂住嘴巴,一会儿慢慢松开讨好道:“不是说这府衙之内都是浩然正气嘛,怕什么?再说了,有公子这般风光霁月的人在一旁,什么牛鬼蛇神自然都通通避让,我跟公子在一处自然去哪里都是心安的。”
那语气神态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行吧,既然你这么有诚意,那只好勉为其难的带你去一趟也好,长长见识。”
“好勒!公子等等,我去先拿个东西。”
吴忧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一面说着,一面跑进屋里,取了一个长长的画筒来。
“你又捣鼓出了什么新东西?”
吴忧嘿嘿一笑,把画筒递给他。桑榆修长的手指打开画筒。从中又取出一卷长长的画轴来。
打开一瞧,是用极细的线笔勾勒出的房屋形状样式来。桑榆极感兴趣的细细的看着。那画卷之上盆花兰草,案机上的杯盘碗盏。甚至于背后屏风的花鸟图样都清晰可闻。乃至于被摔倒在地上的灯盏,残破的帷幔,都细细描摹。
“你画的这是游湖那天那艘游船上所见所闻。”
“是啊。我仔细看了,的确和当时的场景一模一样。”
桑榆不吝啬的夸赞道:“很是传神生动,一目了然。这倒是个极好的法子。倒省了那些看文字的功夫,也可以随时和那些证人的供述交叉印证,却是妙极。”
“你这份见面礼,想必高云很是喜欢。”
“难道公子不喜欢?”
桑榆笑道:“还不错。”
吴忧也笑起来,欢欢喜喜的抱过画轴,乐滋滋的率先跳上早已在门口等候的马车。
“那咱们出发吧!”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