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寂静无声的林间小路。
刚下过雨的小路湿滑不堪,一抹纤细的身影在树林中穿梭。
见她越走越慌,越慌越急,好几次被路边的树根绊倒跌得满身污泥。
四周是黑漆漆瞧着就渗人,耳边时不时传来几声野兽的嘶吼。
林悦是怕极了的,眼下却顾不上这些,她得去救人,救一个能把一切扭回原来位置的人。
林悦累得很,双脚早已没了力气,全凭着本能往前挪动。她不过跟朋友趁着新年假期去爬山,早起加上低血糖在石像下打了个盹儿,再睁眼人就躺在这条湿漉漉的小道上。
她是林悦,心悦与欢的悦。
原主林月,新月如牙的月。
原主出生在林原,家里世代打猎为生。今年才二十岁,早几年已经给邻村人家定过亲,相安无事二十载。忽然林原上来了批知青,原主像是得了失心疯,疯狂痴迷队上一个赵斌的上海知青。为了得到赵斌的另眼,原主干了不少丢人现眼的蠢事,其中就包括她要去救的这件。
赵斌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队里下的伐木指标全都是原主半夜催着父亲林海和弟弟林生拼黑完工。若是碰到雨雪天,原主全家都要上场。为了给赵斌补身体,原主让弟弟去深山挖野参摔下悬崖丢了半条命!
林生的伤残直接导致林家二老轰然倒下。
心气高傲的林生一头扎进旮旯山生死不知,林海为了寻找儿子也钻进深山下落不明,只留下原主和母亲。
到后来,原主为了能跟赵斌回上海,不惜委身与他最后珠胎暗结惨遭抛弃横死在那个冬天。
原主母亲方梅一夜之间疯了。
原书中,关于原主的结局不过寥寥几笔。知青回城潮尘烟未消,林原雪海中传来方梅凄凉的哀嚎声,她的第一个孩子,死在林原第一场大雪里。
林悦当时就恨不得把头拧下来当球踢,这种傻X剧情没营养还浪费纸张!
如果她没记错,今天晚上林生上山采参,在半山腰位置一脚踩空,雨天湿滑他被树枝戳瞎眼睛,无助地摊在污水池里,因感染摘了只眼睛截了两条胳膊……
她继承原主记忆,却完全高估自己的体力,她瘫坐在树桩上,大口大口喘气。她记得路,如果抄小道的话……
林悦摇摇头,冷静下来时,才发觉自己没有的不止体力,还有胆识……
作为一个受唯物主义熏陶的现代人,原始荒林中什么都存在,除了鬼怪!
林悦咬咬牙,正准备起身时,身后雨林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在寂静的黑夜中尤为明显。
她顿住脚,不安地转身。四周很暗,她隐约能看见个黑影站在松树后。
黑熊?!
她想起之前听说,黑熊精会模仿人站起来,紧跟在人身后,伸出熊爪搭在你肩上,再趁你回头之际一口咬断你的脖子……
林悦缩了缩脖子,忍不住慢慢朝后倒退。
“谁在哪里!”
林悦猫下身子随手捡起树棍举在身前充当护身武器。
松树后的黑影身形微动,缓缓从树后走出,黑暗中一束亮光忽然穿过雨帘落在他的脸上。
林悦认识他。
不,是林月认识他。
他是齐一舟。与原主订过亲的邻村小伙。
见是他,林悦松了口气,遥遥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齐一舟是孤儿,尚在襁褓中就没了爹娘,被堂叔家婶子抱回去用米糊喂大。他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好猎手,当年说亲的踏断婶娘家门槛,某天他自己回来说要跟簟村林家的丫头定亲。后来他婶子亲自去林家说亲,一见林家姑娘直夸齐一舟人小眼睛毒。
小丫头腰窄臀圆,一看就好生养。
齐一舟没有吱声,锐利的眼神落在林悦身后。
原主记忆中关于齐一舟的部分遥远而生疏,除了刚定亲那会儿,她也曾得意满满外,齐一舟在她的印象中除了黑黝黝的皮肤外,只有那双清澈如山泉般的眼睛。
以林悦作为现代人的眼光看来,齐一舟粗犷得极具特色,在清一色妖艳美男的审美中,齐一舟这款仍有受众。
比如,林悦。
他身量足足一米八五以上,平头短寸,一身黑色雨披罩住整个身子,手上提着闪着银光的圆刀,身后背着木桶内十几根黑白分明的舰羽。
微冷的神情里说不出的沉着。
他看着林悦,手指放在厚薄匀称的唇边,作出个噤声的手势。
林悦虽然害怕,但到底没动。
莫名的,她知道眼前的男人信得过的。
她听话的模样,让男人眸色一沉,似乎有些意外,他朝右侧打了手势。
林悦刚侧过身子,一道寒光擦着她的耳朵朝她身后飞去,是齐一舟手中的圆刀。林悦的胳膊被一只大手抓住,勉强稳住身子,才看清身后树干上盘旋着碗口粗的大蛇,大蛇吐着红信被圆刀牢牢钉在树干上。
蛇身分离。
齐一舟越过林悦,将圆刀从树上拔出,轻挑开蛇腹中一处,刀尖用力挤出黑漆漆的小块,他小心翼翼用随身携带的玻璃瓶装上。
他动作极快,干净利落。
他将蛇尸挑起丢进草丛中,就要转身离开。
“齐一舟!”
林悦忽然叫住他。
齐一舟虽然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他站在原地,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动作。
“刚才,谢谢你。”
林悦道谢是真心的。她可不想落地成盒,啥也没忙活就葬身蛇腹。
再者,她也有私心,以齐一舟的身手,找到林生轻而易举。她需要他的帮助。
齐一舟转过身,终于开口说话:“不用谢。”
他声音略带嘶哑。
月亮爬上树梢,林悦清楚看见他脸颊上的一抹羞涩。
高大得像山似的男人竟然会害羞,林悦心生一计,忽然上前一步,侧着身子道:“齐一舟,你能帮我个忙吗?”
齐一舟站在原地未动,两人离得很近,绕是她满身泥泞,他仍能看清她清亮的眸子。她生得好看,像挂着天际清冷冷的月牙儿。
“你说。”
见他如此好说话,林悦将林生去山里采参的事说了,又说她担心出事才夜半三更出现在此处。
齐一舟皱起眉头,他知道林生,虽说身手稚嫩些,但采参而已,何必她三更半夜寻到山坳里。何况他跟了她半晌,她如此玩命地奔跑,不像是寻人,更像是逃命。
齐一舟是猎人。
他相信自己的眼神。
“你没说实话。不过,我可以帮你。”
“谢谢你。”
林悦再次感谢。
齐一舟拧紧眉头,只觉得眼前的林月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最近他也听到些传闻,说林月迷上个知青茶饭不思的,林生为了给阿姐养身子才三番五次进山挖参。
眼前的林月尽管瘦得厉害,气色红润眉眼舒展,半点看不出为情所困的模样。
“我先送你回去,再去找林生。”
“不行!”
林悦想都不想就拒绝,许是察觉语气过于激动,深吸一口气解释说她做了个不好的梦,只有见到林生才能安心。
齐一舟并未怀疑,他解下身上雨披罩在林悦身上。她衣着单薄,尽管满是泥水,却隐约勾勒曲线……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途径下坡路段时,齐一舟用圆刀砍了野草铺在湿滑的泥巴道上,遇到上坡路段,他砍了截树枝他握一头她牵一头……
也不知走了多久,两人沿着山脉从南向北,终于在一处椴树林中发现佝偻在地的林生,一粒黄豆大小的油灯在他身边摇晃,他整个人伏在地上几乎是摸索着……
林悦没来由眼眶一热。
看见林生完好无损心里一松,坐在地上。
惊动不远处挖草药的林生举着油灯半晌才开口道:“阿姐,是你吗?”
“嗯。”
林悦应了声,喉咙有些哽咽。
她是独生子女,尽管她堂兄弟表姊妹也多,可当她第一次读取林月的记忆时,林生仍带给她足够的震撼。包括林父林母,他们对于林月的疼爱几乎是纵容。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只要她开口,只要他们有,无私地奉献着,甚至有时候根本不需要林月开口。
林生小跑着过来,瞧见齐一舟腼腆地打了声招呼:“一舟哥,你怎么来了?”
“我去黑松岭,遇见了。”
“姐,你别急,我总能挖到百年以上的山参给……给你补身子的。”
林生差点说漏了嘴,他可没忘记眼前人高马大的齐一舟跟自家姐姐定过亲。
“我好着呢,不挖了,咱们回家。”
林悦说着拉起林生的胳膊。
“咋的就不挖了?我已经找到两根年岁不大的。姐,你信我不!”
林生不肯走。他知道林月最近因为野山参的事着急上火,虽然不知道她要来干嘛,山参嘛,只要肯下苦功夫总能挖到。
林悦火气上来,扯着林生的胳膊骂道:“你就说你走不走!”
见她真急眼,林生立马软了身子,提着油灯猫着腰连声说:“走,走,这就走。”
三人往回走。
林悦甚至没提,齐一舟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
等三人走出那片林子,天空已现鱼光白。
林悦第一次审视这个世界的一切。被山林包裹着的狭长村落缓缓升起炊烟,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野草的清香,夜雨过后,一切都是湿漉漉的。林悦更多感到的是轻松,她深吸一口气,朝着记忆中的土屋走去。
齐一舟仍旧跟在身后。
林生拉着林悦的胳膊小声说:“阿爸要是瞧见一舟哥准高兴坏了。”
林悦这才一拍脑门差点忘记这茬。她转过身子,看着齐一舟低声道:“齐一舟,昨晚谢谢你。”
齐一舟没动,他望着她的眼光透着古怪的审视。
“那个,剩下的路不用送了,我们认得。”
“雨披。”
齐一舟冷冷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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