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洪水退去,原本属于矿场的那块平整地带被乱石和瓦砾覆盖,焚烧的烟筒也只剩下一点尖尖角。
冲积带来平原紧挨着齐家村,植被覆盖、良田瓦解,就连齐一舟新盖起的婚房也被泥水冲垮……
相较于这些损失,矿区在省领导的监督和督促下着手人员伤亡的赔偿和慰问,林原大地上愁云惨淡,除了逝去的生命还有对未来的迷茫,矿区的出现让祖祖辈辈守着庄稼地和山林的林场人有了不同以往的生存法则,他们可以出卖力气,力气也不是廉价劳动力,至少肯吃苦就能多劳多得。
可矿区没了……
有人跟省领导打听沿海城市,还有人问起小本买卖,可问得最多的还是林场的菇子和人参养殖。
人一旦走了活路,就会把路越走越宽。
省里的干部也到了林家慰问,林海背部有擦伤并不严重,他如何也不肯要几十块钱的慰问金,口口声声说着要宽慰死难者。
自从回家就一直沉默不言的林生突然上前:“你们怎么打算处置杀人凶手?”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愣,原本脸色就不好看的林海深深叹了口气:“伢子,还是我来说吧。”
他是长辈,小辈干了错事,他作为叔背也是有责任。
那天是因为连着几日天气晴好,加上再往下要上机器,他们主要的工作就是铺设机器进场的轨道和加固矿洞四周的工事,因此有十来个人留在洞口处。林海会些砖瓦匠的手面功夫,便拉着林生在洞口砌墙。说是砌墙,就是把红砖和护墙板用水泥固定在洞壁上。林海觉得水泥有点不对,便想找负责矿区的孙工询问询问,他自作主张让人先停了,他领着林虎往里面走。
还没走多远,听说下雨了,林原下雨很正常,矿洞四周他们都加固了防水工事,一般的小雨肯本淋不进来,两人都没当回事,找到孙工说了水泥,孙工有些不信,这批水泥是乡里送来的“尖子货”,不过林海是齐小哥的准岳父,孙德海还是信得过齐小哥的。
几个人便又往外走,招呼里头的工友注意安全,防止渗水。
水往里倒灌时,雨已经下了有一会儿。
林原的雨季很漫长,但像今日这般滂沱大雨也是少见。孙德海担心出事,打发人去里头叫人出矿。
叫人的还没回来,孙德海就听见说渗水,他一边喊人排水一边要下去救人,水流不大,簟村几个老少爷们都要跟着去,林海不让林生下去,让他赶紧抽完水上去。
水往里面倒灌时,起初也就是小溪水般,抽水机开足马力后地面并无积水。约莫十来分钟,一阵电火花之后,抽水机彻底不工作,水位才肉眼可见漫涨起来。
洞口的人开始往上爬,吊井也放不下来断电了,只有两根绳梯,加上四周渗水湿滑一个人爬上去都要不少时间。
越催越急,越急越慢。
积水已经过膝时,电机终于修好,洞口的帐篷终于支起,人员开始陆续撤离。
雨势丝毫没有减缓,林海他们处理完渗水问题往外走时,帐篷忽然从头顶砸下,像天塌了一般整个洞口区全被覆盖住……
孙德海让等在洞口的人往里跑,里头有个架空层即使水漫进来也能维持一两天!
人往回跑,雨水往下灌。
突然,墙上的电闸被人推上,卷闸门缓缓升起,一点点将雨水推挡在铁皮之外。
这道门有个弊端,直升直降,它不能中途暂停,只能在完全打开或者闭合时才能二次启动!
“谁干的!”
孙德海怒吼着,任凭几个人用力压着卷闸,门仍旧缓缓升起,里面的人只得招呼外面人快回来,十几米的距离,水漫上来时,洞口会凫水的正在往回蹚水,可任凭众人压上去,卷闸挡板仍缓慢升起。
一门之隔,生死两段路。
林生说着竟嚎啕大哭起来,方梅将他揽入怀中低声道:“这次咱家的算是捡回一条命来,可想想那几个伢子都还年轻呢。”
白云山这边刚跟齐一舟说完话,听了个尾稍:“这么说,你知道当时是谁推上电闸的?”
林生点点头,正欲说话,再次被林海打住:“书记,是这样的,当时吧情况紧急,也没人留心,不过有个事,就是咱们出来时,山洪暴发那会儿,又有人想推闸刀。”
这事儿陪同白云山下矿的干事有印象,当时的确有人伸手,是这位林小哥怒喝一声,如此想来若当时闸刀再次合上,眼下只怕又是另一段光景。他记得那个人,腿脚有些不便,脸上布满疤痕,看上去精神就大对劲……
公安传唤林昌平是次日上午的事,林生还有两个齐家村的小伙子现场去指认的。
林昌平起先矢口否认,指着林生破口大骂说他们假公济私恩将仇报,到最后下司也有人站出来,他又改了口,说自己是死过一回的人,他就是想活,他不仅想活还救人了,当时如果不是他果断推上闸刀,他们这些人全都要死在矿洞里!
林昌平被逮捕后,许久不曾露面的林家大伯跟大伯母站在林悦家门前,说是来找齐一舟。
“这事是省里直接督办的,你找齐一舟也没用。”
方梅没放人进门。
“怎么就没用!我听说了,那个什么书记,原来是齐家长工,看着齐一舟长大的怎么就没用了。”大伯母气得脸红脖子粗,明摆着就是一两句话的事,都是自家兄弟这点忙也不肯帮。
方梅也气得不行,跺着脚骂道:“自害自的东西,可别连累我家齐伢子,这事我们齐一舟可不插手。”
林海也在旁劝道:“你们回吧,别叫月看见,她那脾气你们也是尝过苦头的。”
“少拿那丫头吓唬我们,都叫你们宠坏了,早就该收拾。”
“呸!”方梅忍不住啐了一口叉腰骂道:“你们是什么东西,也配拿我月儿说事。林昌平干得那是杀人的勾当,是要掉脑袋的,你们啊,回去守着那方寡妇吧,祈祷她肚子里这胎是男伢子,将来也能替你们抬棺材板!”
方梅也算是给老大家压了一辈子,上次因为林昌平跟寡妇的事彻底撕破脸,如今骂起来完全没有挡手,若不是还顾及些脸面,只怕五十年来听到的所有难听话一股脑儿都倒出来。老两口见状心生一计,骂骂咧咧掉头往村子里走,方梅见状暗道不好,一边让林海去通知林虎,一边让林生去地里喊林悦回来。
山洪过后,原本属于矿区的低洼地区全部被厚厚的淤泥覆盖,连着几天清淤后,省里直接掐断矿区存在的可能,填平恢复原样。这个消息一传出来,原本愁云惨淡的林原乡愈发死气沉沉。
林悦一大早起来挨家挨户敲门喊人去平整荒地。
第一天约莫只有三两户有人应门,当日不少老爷们上林海家问询,就说这林悦到底要干啥。
这日,恰好白云山的小助理在,听了个大概回去就把这事给老大说了,白云山听后觉得这事件好事,便让助理找了林悦来说话。
白云山住在村部里,原本他这趟过来最多也就待个一天,可因为劣质水泥以次充好和“推闸门”约莫要盘桓个三五天功夫。林悦被叫过来时齐一舟也跟着过来,白云山拍着他胳膊笑道:“怎么,还不放心了?”
齐一舟眼神微眯,看向一旁一脸懵的林悦压低声音道:“白书记说笑,我只是送一送她,这路不好走,走到这挺难。”
素来沉稳的白云山忽然仰天大笑,连连摆手作讨饶状:“罢了,我就是想问她那个棉花基地需不需要扶持……”
“要,需要!”
白云山的话未说完,林悦便出声应道。
这个,她太需要了。
齐一舟坐着不动,白云山只得问:“说说看,你想要什么样的扶持?”
“书记,今晚您能召集簟村妇女老少爷们开个动员会成不?就说这事咱们省领导也是支持的,给咱打打气,如何?”
“就这?”
“嗯。其他暂时不要紧,就是矿上这么一折腾,大家伙心里都没啥期望,您若是能出面给打打气气自然最好。”
白云山听闻此言看向一旁端坐如山的齐一舟,他捋起衣袖问她:“这事你有几成把握?”
“五成。”
林悦实话实说,先不说种子如何,种下去之后除了精心伺候气候和意外都不是她能掌控的,但如今,她迫切希望簟村能动起来,即便没有煤矿,林原乡也还有别的出路,不过是静待时机。
“这样,我给你加两成,我有个老同学现在在农科院,到时候让他推荐这方便专家过来手把手教几回。”
“那是最好!”
林悦欢喜雀跃,并未留意一旁齐一舟渐渐沉下来的脸色,倒是白云山喜上眉梢打发干事领林悦去记录联系方式,他转身倒了被水放在齐一舟面前:“怎么说,上回跟你提的事,可还考虑?”
“我就是个打猎的,别的事没兴趣。”
齐一舟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可我瞧你这媳妇,不像是个农户女,一舟,你总不能在林原窝一辈子吧。”
“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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