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星在王淑芬半是搀扶半是支撑下,走进了灵堂。
顾母红肿着一双核桃似的眼睛,看到林晚星,她只是撩了撩眼皮,就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又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
那态度,并不亲近,甚至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迁怒。
顾父蹲在门槛边,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只剩无边的冷漠。
顾家其他几个本家亲戚的目光则都钉在她身上,交头接耳的声音低下去。
他们的目光里,满是疏离、冰冷、审视以及埋怨,仿佛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顾家不欢迎原主,这是肯定的。
他们觉得她晦气,刚一定亲,还没过门就克死了顾建斌。
要不是她,说不定顾建斌不会死。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和怨气,他们都归咎在原主身上。
可怜的是,原主竟然真的将这种毫无道理的指责归咎成了自己的原因。
她以为自己真的“克”死了顾建斌,所以她非常紧张且自卑。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丧门星。
原主像个傻子一样,忙前忙后,用各种行动来讨好顾家。
用卑微的付出企图换取他们一星半点的认可。
然而,现在的林晚星已经换人。
她站在原地,对顾家人的排斥和敌意毫无反应。
她只是低垂着眼睑,嘴唇紧抿,似乎因为顾建斌的离世而整个人已经傻到麻木。
林晚星的父母此刻站在林晚星两侧,都因为顾家冷冰冰的态度而有些局促不安。
见林晚星不说话,他们只好站出来。
王淑芬脸上堆着小心翼翼、近乎讨好的神色。
“亲家公亲家母,晚星……晚星身子刚好一些,就想着赶来看看建斌,也给你们磕个头。”
“……”
顾母像是没听见,哭声更响了些。
林晚星心里明镜似的。
顾家不会明着骂她是丧门星,但会刻意营造“你欠了我们天大的人情”的氛围。
他们要让她自惭形秽,让她惶恐不安,让她从此在他们面前抬不起头。
若是原身那个被传统观念驯化的老黄牛,此刻怕是已经泪流满面地跪倒在地,不停说着对不起之类的愧疚道歉了。
可惜,现在站在这里是林晚星。
她一言不发,沉默以对。
王淑芬以为她是太伤心,说不出话,于是替她说道:“亲家,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你尽管说,别跟我们林家客气。”
顾母终于说话了。
她停下哭泣,声音沙哑得不行,那双肿得像核桃似的眼睛看着林家人,态度冷漠。
“我们顾家还没死绝,不需要外人帮忙。”
王淑芬脸上有些挂不住,还是强撑着笑意,表态道:“瞧您这话说的,我们既然跟顾家定了亲,那以后就是一家人,怎么是外人呢。”
她说着,顺便拉了一把身旁依旧麻木没反应的林晚星。
“我们晚星这孩子,对建斌那是一心一意,村里人都看在眼里。她肯定会对建斌不离不弃的!”
林建国叹口气,接过话头。
“建斌那孩子可怜,去得早,连个媳妇都没娶进门,这是天大的遗憾呐!就算……就算他走了,我们林家也认这门亲!”
“得让晚星过门,好好守着他的排位,替他尽孝,这才对得起建斌为国牺牲的光荣!”
林建国的话说得掷地有声。
他无法想象,如果自家闺女在顾建斌光荣牺牲后就不嫁了,村里人会用怎样的唾沫星子淹死他。
他这一辈子积攒的老实本分的名声就全完了。
听他这么说,顾母红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你们意思是,林晚星还是会嫁过来?”
如果林家闺女真愿意过门守寡,他们顾家面子上也好看些。
何况,有个儿媳妇在家里伺候着,总归是好的。
“当然!当然要嫁过来!”
王淑芬赶紧点头表态,生怕慢一点就会留下什么话柄被村里人议论。
“我们晚星生是顾家的人,死是顾家的鬼!这一点绝对不会变!”
顾家父母神色稍缓,认真考虑起王淑芬和林建国的话。
灵堂里其他顾家亲戚也重新审视起林晚星,似乎在评估一件物品是否还有留下的价值。
这时,一个穿着浅白色碎花衬衫以及深色涤纶裤子,皮肤微黄,模样还算清秀的姑娘走了过来。
她叫顾秀秀,是顾建斌的妹妹。
顾秀秀轻蔑地打量了一眼低眉顺眼、一言不发的林晚星。
她的眼神没有她父母那样明显的冷漠,但也绝无善意。
顾秀秀居高临下地睇着林晚星,仿佛觉得林晚星应该跪在这里才对。
林晚星恰好在这时抬了抬眼,正好与顾秀秀的四目相对。
原书里,这位小姑子的相关剧情瞬间涌上心头。
顾秀秀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一直就对原主态度很冷漠。
原主为了获得顾秀秀的好感,各种付出和奉献。
好吃的紧着她,好布料让给她。
两人同时生病的时候,原主发烧四十度还坚持给只是感冒咳嗽的顾秀秀熬药。
大雨天送顾秀秀去医院,自己腿都摔断了。
还有看顾秀秀备战高考很辛苦,原主甚至卖掉自己的头发去换营养品,给顾秀秀吃。
后来顾秀秀嫁人,遭遇家暴,也是原主去护着,被顾秀秀那个残暴的老公打到肋骨骨折。
顾秀秀要离婚,下南洋做生意,追求成为新时代女性。
也是原主照顾着顾秀秀留下的孩子,一把屎一把尿养着那个孩子。
顾秀秀心安理得享受着“嫂子”的付出。
直到功成名就,才被原主稍微感化,施舍般地喊了原主一声“嫂子”。
林晚星对原书的傻逼剧情嗤之以鼻。
去他妈的感化!
谁稀罕顾秀秀这一声“嫂子”。
面对顾秀秀那略带优越感以及等待被讨好的眼神,林晚星选择直接忽视。
她视线落在顾秀秀脸上一秒就移开,丝毫没有巴结的意思,反而像是把顾秀秀当空气,重新盯着脚上那片地,脸上依旧是哀莫大于心死的麻木。
顾秀秀一愣。
林晚星怎么跟她想象中不一样?
不是应该因为克死了她大哥而充满惶恐和愧疚吗?
不是应该因为对不起顾家,而小心翼翼讨好顾家每个人吗?
不是应该生怕哪里做得不对惹他们厌弃吗?
顾秀秀心里涌起一丝莫名的气愤。
既然林晚星这个态度,就别怪她以后给她脸色看!
顾秀秀咬了咬嘴唇,暗暗打定了主意。
……
林晚星压根就没理会顾秀秀那点小心思。
她“沉痛”地跟前来吊唁的各位宾客交流着。
她时不时用袖子擦拭一下眼角,声音哽咽,断断续续地诉说着自己的悲痛。
“王婶儿……我……我心里难受啊……”
“李叔,谢谢你来看建斌哥。”
“张大哥,建斌哥他……他走得实在太突然了。”
林晚星似乎比顾建斌的父母都更伤心欲绝。
不过大家也能理解。
还没过门就守了寡,这谁受得了。
看到林晚星那张白皙漂亮的脸蛋透着绝望,却又坚韧不拔,在场宾客对她多了几分同情和钦佩。
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明知道自己一辈子都要葬送在这里,却还表现得有情有义,实在难得。
大伙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纷纷安慰她,节哀顺变。
没人知道,林晚星实际是在打探情况。
她得为自己找个好下家啊。
总不可能真为那个死渣男守活寡。
林晚星很快就摸清了情况,也找到了合适的“目标”。
她的目光锁定在一位气质沉稳的男青年身上。
这人面容周正,头发梳得整齐,穿着挺括的中山装,是红旗公社书记的亲侄子,在镇上供销社当会计,是吃商品粮的。
在这红星生产大队,甚至整个红旗公社,都已经是条件顶好的男青年。
就他了。
林晚星懒得再浪费时间,也怕迟则生变。
正好这时候,主持丧礼的知客用沙哑的嗓子高声喊道。
“各位乡亲父老,各位亲朋好友,下面,请各位依次上前,为英烈顾建斌通知,上香——送行——”
宾客们排成不甚整齐的长队。
林晚星低着头,混在人群中,慢吞吞向前移。
顾家人站在灵桌一侧,注视着每一个上前鞠躬上香的宾客。
没多久,轮到林晚星站在灵桌前。
袅袅青烟后,是顾建斌那张黑白照,仿佛在看着她。
顾家人也在看着林晚星。
他们的情绪很复杂。
有残留的迁怒,也有谨慎的审视。
对她的脸色不算好,也不算坏,怀着继续“考察”她的心思,还要看她以后的表现,才决定是否接纳她成为顾家的一份子。
林晚星脚步踉跄地走到灵桌前,痴痴地望着顾建斌的照片。
她嘴唇哆嗦着,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
下一秒,林晚星仿佛被巨大的悲痛刺激到,毫无征兆地向前猛扑,整个人几乎趴在了灵桌上。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
她一把抓起装着顾建斌照片的黑白相框,紧紧抱在怀里。
“建斌哥!!!”
她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哭喊。
众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激烈举动惊到,一时竟无人向前。
林晚星忽然又猛吸一口气,仿佛悲痛到极致,深吸一口气,手臂一扬——
啪嗒!
清脆又刺耳的碎裂声,打破灵堂的寂静。
远处有乌鸦惊起,扑棱翅膀乱飞。
木质相框四分五裂,玻璃渣子四处溅开。
顾建斌的那张黑白照片滑落在地,皱巴巴地躺在一片狼藉之中。
灵堂之中,万籁俱寂。
只剩远处的乌鸦沙哑粗粝的鸣叫。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像被定住一样。
林晚星竟然敢摔了顾建斌的遗像?!
顾母第一个反应过来,尖叫一声,像被踩了尾巴一样,浑身发抖。
“你干什么?你、你这个——”
丧门星这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
但她还残存着一丝理智,作为烈士遗属,这么难听的话不能明说。
顾秀秀和其他本家亲戚也纷纷围了上来,脸上又惊又怒。
“林晚星,你这是什么意思?建斌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糟蹋他!”
“建斌尸骨未寒,你就在这闹?”
“实在太不像话了,哪有你这样的!”
王淑芬也被林晚星吓了一大跳,顾家人气势可怕,她脸色苍白,只会拉着林晚星的衣袖,语无伦次地说,“晚星,快跪下!快认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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