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混乱又尴尬的场面,在周厂长来了后,达到了顶峰。
沈知意的嘴角露出了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很快又低头掩饰了过去,单薄的身子在沈建国的对比下更加无助又可怜。
沈奶奶还在骂沈知秋,“你个大姑娘,哪儿来的这么多阴毒心思?不想下乡你跟知意一样闹一闹也行,你倒好,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还要把脏水泼到我身上,故意摔断腿说是我推的!我就说我明明就没使劲儿,你怎么就摔下去了?原来都是你算计好的!”
“奶奶您误会了!我再怎么样也不会故意摔断自己的腿啊,万一瘸了怎么办?是知意她——”
沈知秋还想把锅甩在沈知意头上,想让大家看清楚沈知意不安好心,结果刚提到沈知意的名字,沈知意就淡淡看着她,无声吐出了两个字,“医生。”
沈知秋当即一噎,一肚子辩解的话就这么堵在嗓子眼,眨眼间就明白了沈知意的意思:要么承认是故意摔的,要么就请医生来治好她的腿,正好还能赶上下乡。
下乡的名字还没报上去,沈知秋根本不敢赌这一把。任她平日里有多机敏善辩,在沈知意乱拳打死老师傅的胡乱章法下,也没法再为自己开脱。
“知意?知意怎么了?我看知意好得很!”沈奶奶这样的人,被欺骗后,怒火可是成指数倍增长的,叉着腰就把沈知秋喷了个狗血淋头,“你现在还敢狡辩?老娘为了你的腿,回去后整晚整晚睡不着觉,一直觉得对不住你。你倒好,早就算计好了,就等着我上钩是吧?你就不想想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要是被吓得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要怎么办?也是,你都能拿自个儿的身体不当回事,我这个奶奶,死了也就死了是不是?”
这话就说得诛心了。沈知秋哪里敢应,又有沈知意的威胁在,左右为难之下只能捂脸大哭。
围上来的邻居们听了一会儿,也弄明白了沈家这是在闹什么。当即就有人小声说了句,“没看出来,知秋那孩子还挺狠心。”
要是他们碰上这事儿,也防不胜防,只能认了。
陈婶叹了口气,看着沈知意的目光中满是惋惜,“就是苦了知意这孩子了,知秋再怎么不是,那腿也确确实实断了,就算现在知道这一切都是她算计好的,也不能把她送下乡啊!”
众人一愣,而后齐齐点头,全都对着沈知意投去怜悯的目光。这孩子才是最倒霉的一个,爹不疼娘不爱,本来是老幺,怎么着也该是哥哥姐姐出头,结果沈知秋这么一摔,她不想去也得去了。
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大家说话也没什么避讳,就有人劝沈建国,“知秋这孩子你可得好好管管了,腿断了还能治,心坏了,可就要出大问题!”
“是啊,是该好好管管。就是知意受大委屈了,你们想让知意下乡,也都考虑这孩子的心情,别把姐妹感情都磨没了。”
沈建国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脑子里嗡嗡响,万万没想到一向乖巧的沈知秋竟然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张寒梅的脸色也不大好看,深觉丢了大人,皮笑肉不笑地赶人,“该我们管的我们自己会管,这都快到饭点了,大家今天都不做饭?”
其他人心知张寒梅这是恼了,也不在意她话里带的刺。陈婶却道:“都是老邻居,哪家有难处咱们大家一起想办法。寒梅啊,不是我多嘴,今天这个事不处理好了,你家这三个孩子,情分可就全都要毁了!”
不说最委屈的沈知意,就是上蹿下跳躲在沈爷爷和沈奶奶后面占便宜的沈知行,对沈知秋心里也不可能没有想法。
沈知意下乡,心里要是记恨,说句凉薄的话,沈建国和张寒梅还能当没生过这女儿。沈知行和沈知秋可都是在身边的,两个人再闹起来,以后都收不了场。
张寒梅自己就和娘家闹翻了,心里对这个话题很是忌讳,陈婶这话算是说中了她的心病。其他人不断附和,实在是可怜沈知意,也帮着说了几句公道话,“陈婶说的有道理,当爹妈的,对孩子可要厚道点,可别让几个孩子反目成仇。”
张寒梅面沉如水,沈建国一脸为难。
周厂长轻咳一声,看向沈建国,“建国同志,你要是不嫌弃,我来说两句?”
“诶,周厂长您说。我这心里乱糟糟的,也拿不准主意。您能指点指点,那就太好了!”沈建国下意识地点头应下,又急急忙忙伸手从兜里摸烟。
周厂长见状,乐呵呵地抬手阻止了沈建国的动作,又看了一眼沈知意,目光宽容和善,宛若家里一位可亲的长辈,语气也很是温和,“这就是知意吧,确实是个好姑娘,建国同志你有福气哩,生的娃娃一个比一个俊。”
沈建国脸上也有了笑影儿,心情慢慢轻松下来。
周厂长这才说道:“你们家的情况,我刚刚也听明白了。老人家舍不得孙子,知行也成了正式工,不能下乡。知秋嘛……腿断了没办法,最委屈的就是知意。这么个小娃娃,人小力微,下乡干农活,那得去掉半条命。你们夫妻两个也是疼孩子的,总得想想办法,下乡的孩子定了,那总不能就什么都不管了吧?”
沈建国点头,“您说的是,知意是我亲闺女,我哪能不心疼她?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能代她去,我宁愿自个儿下乡!您的意思是……”
“既然你愿意听,我就给你出个主意。”周厂长表情不变,说出的每句话落在人耳朵里,都让人安心,“知意受了委屈,那你们就多贴补她一点嘛。你一个月工资有三十一块五,按照规定,还有六十斤粮票。算算知意的口粮,每个月给她寄八块钱,再加十斤粮票,你们也不伤筋动骨,一家四口照样能过得好好的。要是实在要急用钱,知行不也是正式工?”
沈知行本来就是顶的张寒梅的工作,照理来说,他也该给沈知意一点补偿。只不过周厂长是钢铁厂的厂长,也没办法插手纺织厂的事儿。
沈建国和张寒梅算了算,没多大意见,沈知行每个月能拿28块钱工资,又觉得沈知意也确实怪倒霉的,也没吭声。只有沈知秋一肚子不满,却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声,哭得更大声了。
周厂长见沈建国连连点头,眼中的笑意更明显了一点,又开口道:“这样吧,我索性再多管点闲事,回去后我就和李会计说一声,发工资的时候,就把八块钱分出来,给知意寄过去。知意,你看怎么样?”
沈知意都没想到周厂长竟然会这么给力,说话客客气气,办起事儿来毫不含糊,直接就从源头拿住了沈建国的工资,就算以后沈建国想要反悔,那也没辙,厂里会计看着呢,一不小心名声就臭大街,还是得好好掂量掂量的。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沈知意当即擦了擦眼角,对着周厂长露出了一个笑脸,“谢谢周厂长。”
“你没意见就好。”周厂长神情温和,“到了乡下,好好发扬自己的长处,和农民同志团结一心,建设好农村。你爸妈也不容易,心里别再记着这事儿,记住了,家和万事兴。”
要不是场合不对,其他人都想为周厂长鼓鼓掌。沈建国和张寒梅的表情全都轻松了下来,张寒梅瞥了沈知意一眼,“厂长的话你可要记好了,不是家里不心疼你,实在是没办法,现在也都替你想办法,能给你的都给你的,别再闹脾气了。”
沈知意看了张寒梅一眼,默默点头。周厂长心里暗暗叹气,又提醒沈建国夫妻,“这孩子在家也没多少天能待了,以后再相见也不知道要等多久。年轻小姑娘有点脾气,当父母的,多多包容吧。”
张寒梅也叹气,“谢谢周厂长替我们操心了。”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沈知意下乡后每个月都能拿到八块钱和十斤粮票,在这个时代,八块钱已经是一大笔巨款,再加上那十斤粮票,沈知意就算不干活,也能勉强养活自己。
算上沈知行和沈知秋刚刚给她的钱和票,沈知意已经妥妥成了个小富婆,比一般农村人家的存款还要多。
这件事闹的,沈奶奶气得连饭都没吃就拖着沈爷爷回了老家,沈知秋躲在房里,见沈知意进来,再也维持不住一贯温和的表情,咬牙切齿道:“现在你满意了?我真是小瞧你了,咬人的狗不叫,被你这么一闹,我以后还要不要做人?”
沈知意眼神一冷,慢慢走到床边,脸上挂着奇异的冷笑,看得沈知秋心里不住发慌,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沈知意伸手,虚空点了点沈知秋那只断腿,冷厉的声音宛若一柄利刃直刺沈知秋的心脏,“你似乎还没弄清楚一件事,凭什么我就该让你踩着来彰显你的温柔懂事?面子和里子,你只能选一个。”
说完,沈知意又是一笑,“我已经对你手下留情了,不然的话,你把我害得这么惨,我把你的腿再打断一次也情有可原吧?你猜,你以后会不会真的就站不起来了,我的好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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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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