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炊事班的开饭号刚响,东食堂门口就排起了长队。
排在后面的兵蛋子们抻着脖子往窗口张望,老王班长举着大铁勺直吆喝,“玉兰花一人限领一勺!”
李连长端着搪瓷碗挤在队伍里,黝黑的脸上写满怀疑,他捅了捅前面的小战士,“哎,今儿怎么这么多人?又是来抢老脆头的?”
小战士回头一看是连长,赶紧立正,“报告!老脆头已经恢复正常供应,今天抢的是玉兰花!”昨天为了最后一盘红薯藤,两个班差点打起来。
什么时候连玉兰花也能吃了?
李连长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才去师部开了几天会,这东食堂咋又有了新花样?
李连长环顾四周,前面赶早来的全是大院的家属,这些人平日可都是自己做饭,也不知到底是啥引来这么些人,真是稀奇!
“老王,今天是不是做红烧肉了,我可闻着味儿了!”李连长吸了吸鼻子,但嗓门和郑团长有得一拼。
“狗鼻子啊你!”老王班长笑骂,从后厨探出头来接过他的缸子,递给正在窗口麻利打菜的林小棠。
“听说你们这有比红烧肉还抢手的东西?给我也来一份!”
林小棠踮起脚尖才够到窗口,“首长,您是要清蒸玉兰花还是凉拌萝卜缨?”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军帽下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清蒸玉兰……哎呦,老王,这是你闺女?”李连长一脸诧异的望向老王,不对呀,他突然想起老王家是两小子,“这是新来的小同志吧?多大了?”
“报告首长,我虚岁十五了!”林小棠挺直腰板,手上的菜勺稳稳的舀了一勺金灿灿的清蒸玉兰花。
李连长端着缸子,闻着最上头的清蒸玉兰花飘来的咸香,喉结动了动,看到人群中熟悉的戴眼镜的瘦高个,赶紧凑了过去。
“沈指导,挤一挤。”李连长还没落座,同桌的二排长就抢了块清蒸玉兰花,“真比肉香?”
“啥意思?”
“还不是郑团长,昨天逢人就夸,说什么‘东食堂的玉兰花比肉还香’。”
“这又关郑团啥事?”
二排长扒了口饭,“连长,你还不知道吧?郑团前阵子塞给老王一个帮工,就是刚刚打饭的那个小同志……”
李连长看了眼指导员,眉头紧皱,“这,这不是搞特殊吗?老王那个暴脾气怎么就同意了?”
“连长,这你可误会了!”二排长放下碗,赶紧解释,“那小同志是烈士遗孤,听说家里就剩她一个人了,哎……郑团这才给人安排到食堂。听说老脆头也是她琢磨出来的,老王这回真是捡到宝了!”
沈指导夹起一筷子菜,细细咀嚼,“小同志年纪不大,手艺是真不错。”
二排长突然笑出声,“说起这个,郑团刚开始天天躲着东食堂走,生怕老王跟他急。”二排长指了指排着长龙的队伍,“结果那小同志手艺好,食堂顿顿爆满,现在郑团是到点就来,简直比出操还准时。”
这事沈指导也有所耳闻,不由笑道,“这菜成本低,味道也好,既然战士们吃得满意,后勤应该很快就会全军推广。”
李连长埋头吃了一大口,也不知道这清蒸玉兰花是怎么做的,口感鲜嫩柔韧,就连李卫国这个全团有名的“肉食动物”吃了以后也不由暗暗称奇。
“今日最后一份玉兰花……”老王班长洪亮的大嗓门还没说完,后面的队伍就炸锅了。
“别啊,我们排了半小时队!”
“怎么又没了,明天可得早点来……”
白日的喧嚣散去,夜晚的训练场空空荡荡,只有岗哨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严战训练完,打算抄近路穿过食堂后门,肩膀的伤口隐隐作痛,但比起这个,被强制休养更让他烦躁。
路过后勤的锅炉房,突然传来一股鲜香,这个点了,食堂后门竟然透出一片昏黄的亮光。
此时的小灶间里,一个瘦削的身影正踮起脚尖往保温瓶里灌热汤,口中不时哼着跑调的《学习雷锋好榜样》,围裙兜还露出半截啃过的胡萝卜。
“你在干什么?”男人冷不丁开口。
“呀!”林小棠手一抖,汤勺“咣当”掉进锅里,转头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原本惊吓的她眼睛一亮,“首长,您怎么在这儿?”
“训练。”严战走近几步,目光落在她手上的汤上,“炊事班没安排这项任务。”
“值夜哨的战士辛苦嘛。”林小棠声音清亮,“李婶说这不违反规定,班长也同意我用边角料的申请了,而且司务长也批了条子,主任还说……”
他不过问了一句,这丫头倒豆子似的说了一串,男人常年冷若冰霜的唇角几不可察的动了一下。
林小棠突然凑近了,“首长,您刚才是不是偷笑了?”
眼前的小姑娘脸上沾着灶台的黑灰,近在咫尺的清亮眼睛,没有恐惧,没有害怕,只有纯粹的好奇,像只踮着脚丫凑过来的小花猫。
不等男人答复,林小棠突然眯了眯眼,“首长,您是不是偷跑出来训练的?”
严战一怔。
“您伤口好了吗?”林小棠指着他微微汗湿的作训服,“我奶奶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不然很容易落下病根……”
“小同志,你多大?”严战突然打断。
林小棠挺起胸膛,“虚岁十五,马上就十六……”
“哦。”严战拖长音调,“那就是十四嘛!”男人斩钉截铁的戳穿了她。
察觉到严队长的目光落在她堆叠的裤角上,林小棠骄傲的抬起下巴,“我会做的可多了。”
“知道。”男人眼底难得浮现出一抹笑意,“最近全团都在夸,炊事班的新菜很不错。”
林小棠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真的吗?”
远处传来换岗的哨声,林小棠抓起灶台上的油纸包不由分说的塞过去,“首长,我请您吃无花果干。”这些原本是她准备要送站岗的小战士的。
严战还没反应过来,怀里就被塞了个小油纸包,再抬头,小姑娘已经拎着保温瓶欢快的跑走了。
“我得去送宵夜啦!您快回去养伤!”夜色中传来小丫头清脆的声音,“不然我也要向政委告状啦!”
林小棠拎着保温瓶蹦蹦跳跳跑出十几米,突然在拐角处刹住脚步,短发被风吹得翘起一撮,首长那句“炊事班的新菜很不错”在脑海里不断回响。
她忍不住踮起脚尖转了个圈,围兜里半截胡萝卜露“啪”落在了地上。
“听见没?首长夸我们啦!”林小棠蹲下来捡胡萝卜,眼睛亮晶晶的。
胡萝卜在她手心得意地扭了扭,「那当然!我们可是厨神做的菜!」
“什么厨神呀……”林小棠嘴上这么说,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她把保温瓶换到左手,右手挥舞着炒菜的动作,“等着瞧吧,下次我要做出更厉害的菜!”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林小棠就哼着歌往食堂跑,晨露打湿了她的解放鞋,可她心里热乎乎的,昨天首长夸她了呢!
早上刚开门,炊事班就炸开了锅,钱师傅急得满头大汗,可也只能对着案板上发过头的面团直跺脚,“这可咋整,今早要蒸馒头,全完了全完了……”
整个后厨弥漫着发酵过后的酸味,林小棠扒拉着门框探头,听见面团瘫在案板上小声抽泣,「那个钱胖子把我们放在灶台边太久了!」
“要不,改做烙饼?”林小棠转了转眼珠子,只不过刚开口就被老王班长瞪了回去,“胡闹!百十号人,得用多少油?”
林小棠凑过去,手指轻轻戳了戳面团,顿时听到一声哀嚎,「救救我们!我们还能抢救一下,加点碱水,做成烙饼最合适。」
“我奶奶说,发过头的面做烙饼更软和。”林小棠不死心的继续游说老王。
老王一言不发,默默的伸手揪了块发酸的面团在指间慢慢捻了捻,他看着墙上的大钟叹气,重新和面怕是来不及了。
老王烦躁的把帽子往案板上一摔,背着手来回踱步,最后看了眼酸味冲鼻的面团,咬咬牙,“那就这么办,抓紧烙饼!油不够就掺水,葱不够……”
老王班长还没有说完话,林小棠就高高举起了手,眼睛亮得像星星,“报告班长!我们还有韭菜、芹菜、洋葱、萝卜缨……它们都想被烙成饼呢!”
韭菜饼、芹菜饼、洋葱饼、萝卜缨饼……林小棠说着说着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那神情好像已经闻到香味似的。
厨房里紧绷的气氛突然松动,就连钱师傅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这丫头,说到吃比谁都精神!”
“行!”老王班长一拍大腿,“李婶去洗韭菜和葱,三妹去洗芹菜叶和萝卜缨,丫头你和钱师傅负责面团,六点准时开饭。”
很快,后厨里响起“咚咚”的剁馅声,韭菜的韭香、萝卜缨的清鲜、芹菜的清香、葱花的辛香混在一起。
林小棠挽起袖子,白嫩的小手“啪”拍进面团里,发酸的面团“噗”吐了个泡泡,发出舒服的“咕叽”声。
「对对对,就是这里多揉揉。」
经过她的反复翻转揉搓后,原本发黏的面团渐渐变得光滑,案板上的面粉被慢慢揉进面团里,不断发出噗嗤噗嗤的“沙沙”声。
“嘿,你这丫头还真像那么回事。”看着林小棠麻利的动作,钱师傅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干什么像什么的林小棠麻利的擀着面皮,压扁的面剂子很快就被擀成圆圆的薄饼,旁边翠绿的葱花急得直跳。
「该我们上场啦!」
林小棠不慌不忙地抓了一把葱花均匀的撒在面皮上,双手轻轻将面皮卷成条,再盘成螺旋形,掌心轻压,一个完美的饼胚就做好了。
“油来了油来了!”老王班长宝贝似的端着搪瓷缸,小心翼翼用油刷子蘸着往锅里滴了滴油,那点油星子刚碰到铁锅就没了踪影,老王看的眼角直抽抽。
很快,第一锅韭菜饼下锅了,众人不由屏住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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