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果然,到了会场,矛头正指陆砚。

林向晚看见,他脊背挺直,站在台上,任凭陆工强怎么审问,皆是一声不吭。

陆工强拿着大喇叭,面上掩不住兴奋之色,手脚挥舞比划,大有指挥乾坤的架势,训斥:“陆石头,你要认清自己的成分,摆正位置,端正思想……”

一系列冠冕堂皇的陈词过后,陆工强拿出毛衣绒裤,直奔主题:“好好交代,这是哪儿来的?!”

陆砚不理他。

“你不说,那就是偷的!”陆工强挥舞着毛衣,使劲甩着,还要伸手扯拽。

陆砚劈手夺回,护在心口,只说一句:“我没偷。”

“没偷?!怎么可能,这玩意儿又不是土里长得,不是偷的,你从哪里弄的?!”

陆砚不语。

陆工强振臂高呼:“大伙看到了吧,这狗崽子有来路不正的东西,大伙儿跟着我一起去搜!”

“走!去搜!!”

人群中陆兴发、黄秀艳两口子叫喊得最大声。

林向晚站在最外围,拧起眉头。

他……为什么不说出来?说是她送的,不就完事了,省得受这番欺辱。

林向晚踮起脚,透过人群,用眼神示意,让他说实话。

陆砚不着痕迹,轻微摇头。

他对她好,不能摆在明面上,更不能让人知道她也对他好……明面上沾了他,总会被拖累的。

林向晚看着正处于风暴中心的人,心底突然涌起一阵酸涩。

这就要被查抄搜家底,也不供出她?那些所谓“影响”,她根本不在意的。若真在意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她不就也像方远明一样,疏远成分不好的人了么……

而,她的课堂,不论成分,只要想学习,她都欢迎,且愿倾囊相授。

现场。

陆工强满脸兴奋地带人往外冲。

好几年他没捞着机会折腾人,此刻,骨子里血液几乎在沸腾,陆工强惊叹刚刚摸过的毛衣质感,猜这小子必定还藏着其他好东西。

邪念陡升,几乎冲破理智,要驱使着他去做更疯狂的事。

正要带人出门,陆工强被一道纤细的身影挡住。

林向晚站在门口,挡住众人:

“不必麻烦,我证明,他没偷。”

陆工强瞪眼:“你怎么能作得了证?你看见了?没偷,那毛衣难不成是他放羊纺出来的?”

“哈哈哈……”

跟从陆工强的几人笑得前俯后仰,极尽夸张。

林向晚穿过人群,拉住那人倔强的手,坚定地说:“我的确能作证,因为,这套毛衣就是我买的。”

林向晚边说,边环视众人:“供销社有我的购买记录,你们谁要是不信,可以去和李支书申请去核验,但是有一点,不能平白耽误我工作,谁申请,谁就要给我误工补偿。”

“每天十个公分!”

闹哄哄的人群瞬间安静如鸡。

开什么玩笑,看热闹事小,要是因这个要花上十公分,那这热闹不看也罢。

林向晚将众人反应收入眼底,继续对着陆工强:“除去误工补偿,申请同去的,如果核验无误,还得当众向我道歉!我不是随便什么人怀疑,想查就能查的。”

这时候,多数人没有个人权利不容侵犯的界限感。

即便在后世,无数自诩文明社会受过教育的人,还不是照样隔着屏幕、穿过网线,匿名去侵犯某个不相识的人的权益。

林向晚看向身边的人,他所承受周围人施加的恶意,比后世隔着屏幕的网络暴力更加沉重。

目光从闹腾最凶的人们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陆工强脸上,问:“你们,谁要去报名?”

“……”

一片寂静。

许久,人群中才有人干笑:“林知青说买的,咱们谁会不信?甭费那劲了……”

林向晚直视陆工强,问:“那你呢?”

陆工强听说,她爹是个很厉害的人,心下忌惮,便也顺着那人的话接道:“是没必要,林知青,你说是你买的,那肯定不能有假,不用麻烦跑一趟查什么了。”

“那行,既然大伙都没异议,这事就这么着。”

林向晚拉起人,要往外走。

陆工强为难地看向后面的陆兴发两口子,咧了咧嘴。

黄秀艳眼见气氛被煽动得热火朝天,不过眨眼功夫,就被这姓林的小女娃给扑灭。

她发黄的牙齿咬的咯吱作响,很是不甘:

“不能这么着!”

黄秀艳龇牙咧嘴,用肩膀撞了她男人一把。

陆兴发站出来,说道:“林知青,你说你买的,俺们都信,但这也不能说明,那狗崽子就没偷。”

“大伙儿谁不知道他是啥成分?!黑五类、坏分子,天生的腌臜种,是不可改造好的!林知青,你可是大城市响应号召来这里的,是有前途的人,你买的东西,出现在这狗崽子手上,那不就是他偷的?不然,还能怎么着?”

一番话震醒了陆工强,他连忙挤到二人身边,故意压着嗓子:“是啊,林知青,你不会不知道,和这人混在一起,坏了名声,可是不能参军、推荐上大学了!”

说完,他背后冲着本家堂叔比了个大拇指,高明!

陆工强晓得,方知青最在意这些,既然同是大城市的知青,他不信,这小妮子就不想再回去。

不然,那她费那劲,又是教农技、又是搞扫盲图啥?难道不是为了在推荐中得到更多支持?

陆工强提示她,即便教书再好,在柳沟再受欢迎……如果和坏分子后代混一起,单这一项,已够她错失前途。

林向晚冷冷地看着这几人的丑态,突然察觉手中一空。

陆砚把胳膊抽了回去,低着头倒退一步,在众人面前,和她保持距离。

陆工强、黄秀艳一见这架势,眉毛都要飞起来,立即来劲,冲着陆砚恶狠狠道:“怎么着,你招不招?是不是你偷林知青衣服了?!”

“不是。”

一道清泠的声音接话,林向晚赶在陆砚开口前,直接说:“他没偷。”

陆工强无话可说。

黄秀艳不甘,直接追问:“那你买的衣服怎么在他那里?!”

“我送的。”

林向晚被她聒噪吵得耳根子疼,反问:

“所以,他没偷,那两件毛衣就是我给他买的,但是相信大伙和我一样有个疑问,我给他买的衣服,怎么出现在您身上?”

“……”

黄秀艳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当场僵住人群中,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看热闹的社员不少反应过来,感叹:“噢哟,搞了半天逮错了人喽,这不是贼喊捉贼么!”

“嘿,还真是!黄秀艳,你眼馋人东西也不能偷啊,还偷小孩子的毛衣,丢不丢人?”

“这种人也该批评教育!”

“对!”

“好好改造!”

一时间,同批参会人群,批.斗对象现场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换成了偷东西的黄秀艳。

平日早就看不惯她的人借题发挥:“偷东西还栽赃,这里面问题可大了,去年东边大队一人偷了两只羊,直接判刑蹲监狱了,黄秀艳现在偷了两件衣服,问题一样严重,我们要向大队报告,向公社报告!”

“是啊,听说还有人偷手表被枪毙了呢……”

众人窃窃私语,黄秀艳脸色吓得灰白,连退几步,脚下一绊,跌坐在地上。

这场闹剧彻底转了风向。

黄秀艳垂着头站在台上挨训,往日的泼皮无懒劲儿消失干净,眼睛死盯着鞋尖,抬不起头。

林向晚没兴致参加这种事,她见已没什么事,悄悄拉着陆砚从后门离开。

*

第二天一早,林向晚便听郭婶子说,看着黄秀艳挂着牌子在外面扫大街。

平日她得罪的那些人,纷纷前去看她笑话。

郭婶子:“以往何大娘扫街,她最爱看热闹,喊口号糟践人不说,还往人要扫的路口泼粪,说要划清界限,真是下作。这下轮上她了,嘿,做人呐,还是得给别人留活路……”

郭玉珍眉飞色舞地说着黄秀艳蔫头耷脑,怎么颜面扫地,又如何被相邻笑话得抬不起头。

还说她往日那泼皮跋扈劲儿全收敛了,这两天只缩在家里,不出门,连上工都不敢去了,被扣了公分,还被小队长训了顿。

大伙儿都笑她偷鸡不成,搭进去的米可不少。

林向晚想起那天晚上,她拉着陆砚离开后,路上问他:“你们分家的事怎么办?”

陆砚谢过她关心,只说自有办法。

林向晚当时也就没再追问。

此刻,听郭婶子又说起对门邻居家事,佯装顺口,问道:“那,他们闹分家的事呢,何奶奶以后住哪里?”

郭玉珍笑道:“嘿,还别说,小石头那孩子真有法子,他借这事,找上了大队……”

郭婶子和林向晚详细说了,陆砚是怎么利用黄秀艳栽赃一事反击,虽说没能把当年他爷爷奶奶资助给陆兴发、黄秀艳两口子的花费都要回来,可也着实争取到了大队上对此次分家的认同。

先是由会计给他和何清安单列户头,以后工分单记录,分粮配给也即刻从叔婶子家分了出来。

关键是,还请动了李福全来给他们主持分家。

“老李管着队上的事多少年了,他啊,最是要面子,做啥事儿面上还算讲究不偏不倚,小陆但凡能请动他出面,在分家这事上,就不会太吃亏。”

郭玉珍说着,一边感叹:“小陆这孩子,平时闷声不吭,吃亏也没啥动静,哎呦,没想到啊,这关键时候,还真真是有主意!黄秀艳可算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回怕肠子都悔青了……”

话还未说完,对面隔墙传来哀嚎:

“不能这么分,俺这日子没发过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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